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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好伶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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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下垂眸,那道诡谲就在蓝鹊的眼窝里消失殆尽。他的脸轻微红了一下,又变回本色,从暗夜中轻轻提起手里的纱灯。

    沈碎手上的齿痕,在他眼里不过一排结痂的疤,就像过隙的人和事,不必频频回头。

    “你这伤痕久远,印记不会消。反复触摸,无用!”冷冷的蓝大夫,诊着久久的疤,说着淡淡的话。

    “早些安睡吧,你身体亏耗不轻,汤药还得多喝几副。这几日会变天,如果觉得累,先不要出院子活动,我会让人按时送药食过来。”

    “蓝先生想得可真周到。”沈碎拱手作了个揖。此人冷若明镜、行若无事,再继续纠缠下去就显得冒昧了。

    似乎是蓝鹊的汤药发挥了效力,一整个晚上,沈碎都睡得很平稳。

    梦境里有一团白色雾气笼罩着河面,他感觉自己躺在一条木船上。摇摇晃晃间,想再记起点什么,却像被这雾霭降住了一般,脑海里一片风平浪静。

    再醒来,天已经破晓。

    窗外传来碎碎潺潺的雨声,风和着雨点透窗而入。沈碎起身来到窗边,果然变天了。

    院子里一道身影嵌了进来。白恹恹今日穿了一袭鹅黄的衣裙,洞箫悬在腰间,紫色的箫穗从衣带边垂坠下来。

    她没有拿伞,双手端着承盘,不紧不慢地躲着院里的水坑。沈碎隔着老远闻到了淡淡的茶香、药香、还有雨香。

    推门进来的时候,白恹恹自己先怔了一下。她没有想到沈碎这么早就醒了,也没有想到他正好站在窗边看着她。

    她把承盘放在桌上,抚了一下被雨淋湿的脸颊。

    “清晨有雨,粗茶一杯,糜粥一碗。”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的,其实特别好看。

    见沈碎杵着没动,她走过来拉他:“师父,快来坐下。”

    沈碎递了承盘上的帕子给她:“自己先擦擦!”

    白恹恹连忙摆手推却道:“这帕子熏了安神香,专门给师父用的。”

    “无事,你用完我再用。”

    沈碎说完,手指蜷了一下。这话无甚不妥,但又觉得有些奇怪。为免尴尬,他伸手端了茶盏来喝,喝完又嘱咐道:

    “下回别这么辛苦了,我若有事,可以找阿兜来做。”

    “阿兜跟着蓝先生去救治病患了,师父你还不知道吧?这几日周围闹肚子的乡民特别多,好像都是喝了什么苦井的水。他们天没亮就走了。”

    白恹恹说完,见他握着的茶盏已经空了,就把闷着碗盖的糜粥推到了他跟前。碗盖掀开的那刻,还是冒着热气的。

    “你熬的粥?”沈碎忽然问了一句。

    白恹恹倒也不推辞,边吹着热粥边说:“熬粥比熬药简单些,尝尝我的手艺。”

    沈碎眉心开始紧张了,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品尝白恹恹做饭的手艺。在没有阿兜做“替罪羊”的前提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喝了。

    粥很浓稠,入口会堵住嗓子眼的那种。多嚼几下,那肉糜是半生不熟的。盐巴投的有点多了,咸得发苦。

    沈碎埋着头,吃得很快。

    “好吃吗?”抬起头的时候,发现白恹恹正期待地看着自己。

    “味道还行,我不挑剔。”他硬生生的回了一句,算是有交代。

    想起梦境里看到的沈碎,小时候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野菜、树根、老鼠肉都煮来吃,白恹恹顿觉这句不挑剔并非在安慰自己。

    她摆着手反过来安慰沈碎:“我还挺高兴的,至少你都吃了。生病的时候,吃肉粥最好了。我小时候生病,姐姐都会给我熬肉粥的。”

    提到姐姐,白恹恹眼眸里不经意溢出一丝伤感来。她是个资质平庸的人,姐姐的安魂曲也只教她习了一半。

    捋着腰间的箫穗,她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她。

    “蓝鹊这个人,你了解他多少?”

    沈碎突如其来的问题,是白恹恹没有想到的。说来也奇怪,他这么一问,那一丝丝的伤感被岔过去了。

    “师父是指哪方面?”

    “家世,背景,师承何处,从哪里来,游走过何地,身边还有谁,如何与你家认识”沈碎像是踢翻了话匣子一般,把所有的疑问全倒了出来。

    白恹恹望着他,满头雾水,不知该从何答起。

    “师父为何对蓝鹊先生这般好奇?”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沈碎默默地补了一句:“他像我的一位故人。”

    白恹恹能想到沈碎口中的“故人”,多半是他梦境中那位相依相伴很久的师兄。只是除了名字之外,找不到其它相像之处。

    她也有些迷惑了。

    仔细想来,她认识蓝鹊的时候还很小。只知道他是哥哥的朋友,有一段时日常在家中见到他。小孩子贪玩,对某个人的来历或去留并不感兴趣,所以,她对蓝鹊了解得很少。

    只是隐约感觉到,这个人看向她的时候,总是眸光微垂,似近似远,透着几分暧昧和不清晰。这让她不是太愉快!

    后来姐姐离世,他来家中的次数更多了。白家人有谁头疼脑热,这个游医总是很尽心。慢慢地,白恹恹跟他接触多了起来。

    可无论相识多少年,白恹恹始终保持着一份客气与疏离。对蓝鹊的事也从不探究,他只是哥哥的朋友,仅此而已。

    “我也说不清楚,他的事我知晓得很少。他应该不是你说的那位故人,感觉不像!”

    沈碎没有接话,也没有继续追问,他似乎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可能是他总在四方行医,看过太多的世间疾苦。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是个没有情绪的人。”

    “我是说,似乎从没见他有大起大落的开心和悲痛,也不出离愤怒。脸上永远是平静、镇定的表情。”

    “所以我才会说,他跟你想要确认的那个故人,不像是同一个人。”

    她这些话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己唐突妄言了。没有经历过别人的人生,轻易做不得评价。对沈碎、对蓝鹊都是如此。

    雨声渐弱,窗外飞过两只喜鹊,悠然地欢叫了几声。

    沈碎循声而去,走到了院子里。白恹恹跟在身后喊了一声:“师父你药还没喝呢!”

    “不急,待会儿再喝。”

    那两只喜鹊落在了东南角的院墙上,那里种了好大一丛杂草。

    花节间白,叶细绿。

    “这什么草,种了这么多?”白恹恹好奇地问。

    “扁竹草。”

    这地方湖多水多,终年潮湿。扁竹草不但能驱蚊虫,入药还可以清热解毒、利水通淋。

    沈碎想起翠峰岭上,虞姑也曾种过一大片。叶子扁扁细细,开着白色的小花。

    小沈碎不解,山上地势那么高,很少有蚊虫的困扰,为何不种别物?虞姑说这“杂草”是不可多得的美味,看着不起眼,吃起来鲜嫩着呢!

    想得有点出神,竟没有发现草叶间忽然晃动得厉害,发出沙沙的声音。那声音停了一会儿,又在草丛中蜷曲前进。

    “有蛇吗?师父小心!”白恹恹壮着胆子把沈碎护在了身后,拳头攥得紧紧的,看得出来她自己似乎更害怕。

    沈碎微微一笑,也不吭声,镇定自若地站在白恹恹身后,仿佛一个需要被保护的柔弱之人。

    “真要是蛇,看我不捏住你的七寸,晚上吃蛇羹。”白恹恹嘴上说着,身体已经寒毛直立了。

    她抽出腰间的洞箫,远远地握住上端的吹口,用另一头去翻动草丛:“早知道有蛇,应该问蓝先生要几包雄黄粉。”

    “也许不是。”沈碎在身后轻声提醒道。

    “不是什么?”白恹恹脸色极难看的扭头问他,“不是蛇的话,那会是什么?难道是鬼魅?”

    沈碎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努了努嘴,示意她往墙根处看去。

    这下,白恹恹心头怦怦直跳,脸色越发难看了。

    只见那墙根处,砖石劈落,杂草掩盖间隐着一个狗洞。那狗洞极矮,只有身躯瘦弱的孩童匍匐着才能钻进来。

    刚下过雨的关系,洞旁的湿泥地上留了一行脚印。

    二人刚想探近,草丛里传来“嗖”的一声,一枚石子自隐蔽处射来。沈碎眉头紧皱,伸手挡在了白恹恹眼前。

    那石子与沈碎的手掌相撞,被他牢牢握住。

    “这——”此时,两人的脸色相当沉重。

    沈碎握着那颗石子丢了回去,“啪——”的一声,石头跌进了草丛。

    再跌出来的,是一声惨叫,和一个举着弹弓,目光炯炯地与他们对视的女孩。

    沈碎赞道:“好伶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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