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父亲和母亲
棠忠是个酒蒙子。
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似乎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
啊,还是有一件的。
他有一个特别优秀的女儿。
成绩好,长得漂亮,懂事,聪明,继承了她母亲所有的优点。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宣传说的是真的啊,吸烟有害健康。
谁知道又忘记关煤气了,槽。
早知道,该给自己买一份保险的,哎,距离发财又远了一步。
为什么自己总是赚不到钱呢。
小时候听人说,只要能进厂,就能拿工资,铁饭碗,棠忠信了,托关系卖人情,进了炼钢厂。
在厂里认识了棠果的妈妈,全厂最漂亮的财务,那时候多风光啊。
那时候他还有一辆自行车呢!
可是谁能想到,人人都传的铁饭碗能转私有呢。
他就那么被开除了,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啊。
下岗就下岗,反正那么多人都下岗了,而自己好歹还有些积蓄。
听人说去沿海随便做什么都能发财,那么多同乡都衣锦还乡,他不过是照着做而已,谁知道能血本无归呢?
这都是命,说不清的,只有酒能说清。
酒是个好东西。
他咂摸了一下嘴,有点渴,脸上却被扣上了什么东西。
令他呼吸不畅。
他只是想赚钱养家而已,怎么就那么难呢。
楼下的老郭,前天赢了六百多,真可气啊,那小子。
下回再打牌,一定狠狠的杀他,六百多,都能给闺女扯几十匹好布料了,到时候让妈做成裙子,嫁妆又省下一笔。
哦,好像现在都穿校服了,用不上了,用不上了。
不过做个书包也不错。
棠忠感觉视线里白晃晃的,看不清东西,如此清晰的生命流逝感,让他惊慌了起来。
他大口呼吸,努力的聚焦视线,看见棠果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他忍不住嚯嚯嚯的笑了起来,咦,声音好奇怪,是脖子漏风了吗?
他们家闺女哪里都好,就是看见自己不爱说话,小时候多乖啊,最喜欢抱着自己的腿,一口一个爸爸,那时候多亲啊。
哎哟喂,哭了,真烦。
这样就不乖了,他张着嘴干巴巴的解释:“你妈跑了,不是因为不要你了。”
还要我说多少次。
难道非要他承认是自己赚不了钱,她才跑的吗,那多跌份啊。
哎哟,怎么哭的那么凶。
“傻闺女,你妈当年也是想带上你的,可奶奶不准啊,你可是我们棠家唯一的后啊。”
想要带走你,那怎么可能!
“你不要怪她。”
“床板底下有她写给你的信,千万,千万别给你奶看……”
“爸……”
棠忠又嚯嚯的笑了两声,随后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叔叔……你先别说话。”
他努力的聚焦,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啊,上次送闺女回来的人。
他棠忠看人最准,就说找这样的人做老公,一辈子吃喝不愁,到时候,他应该也不用成天想着赚钱了。
思绪飘远,变成一种奇怪的惆怅。
都说女儿留不住,大了也是别人家的啊。
也对,去哪儿也比待这好。
棠忠长叹一声,真该买隔壁推销的保险啊,意外赔付一百万呢,留给闺女,看谁还敢看不起她,到哪里都不会受欺负,那可是一百万……
随后他听见了无情的宣判,成为他这一生的总结:“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
夏纪捏着棠果的手,感觉到她的颤抖,却不知如何给她勇气。
目光中,棠忠在胡言乱语中逐渐没了声音,瞳孔扩散,最后寂静无声。
车厢里安静的像默剧,少女仰着头,张着嘴却能发出声音。
抢救还在继续,夏纪知道,那不过是给亲属的一点心理安慰,他搬过棠果的身体,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哇……”她终于哭出了声,夏纪莫名松了一口气,虽然不合时宜。
“他……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夏纪拍着她的背,听见少女断断续续的诉说:“他那么臭,那么坏,可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哇……”
上次棠果“偷窃”了一万块钱,棠忠那样的人,怀疑了一切可能,发疯的在家里吵闹,却从来没有质疑过棠果,从来没有将这样的事情,放在自己女儿的身上。
无条件相信女儿的优秀。
这何尝不是一种爱。
夏纪用尽全力的拥住她,原来自己做的还不够。
好荒谬,又好合理,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卑劣的偷猎者,无声无息的夺走了别人的一切。
。
人总是会面临一些痛苦,在人生的场合中聚焦在一点,用镁光灯一一照应。
度过的诀窍在于,你身边有什么人。
梁南芝回家的时候,女佣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
据说是九年难遇的特大暴雨。
“天气越来越极端了。”她没有把这个当成什么重要的大事,准备上楼换衣服。
大概因为天气,她妈难得在家,见她回来,抬手将电视声音关小。
“你在学校早恋了?”
梁南芝脚步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她:“您听谁说的。”
女人即使在家也化了精致的妆,客观上来说,她还是挺好看的:“谁说的你别管,但你要知道,无论你在学校做什么,我都了如指掌。”
梁南芝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你最好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来,老六家那个孩子,昨天在他们学校得了个什么科技奖,电视台都去了,还保密接走的,你什么时候能有这出息。”
梁南芝又哦了一声。
外面暴雨倾盆,房子里开始散发出潮气。
这是一栋清末的洋房,即使反复修缮,也散发着垂垂老矣的气息。
“你那几个同学,家世没一个行的,别的不说,我都瞧不上,陆优什么人,大老粗,他儿子能有多优秀?
夏明翰?拿个鸡毛当令箭。还有个徐光辉的儿子是吧?人都进去了,他儿子还能有啥,屁也不是。
一天天就跟这些人玩,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女人端起面前的汤,喝了一口,又不轻不重的放下:“这些个,我都瞧不上~”
房间里的空气越发压抑,沉闷的让人心慌。
梁南芝捏紧书包带子:“您该不会以为,您是凤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