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大概是好心有好报（一）
王嫣租住的地方，俗称钢管厂。
作为五六十年代的四川超大型国企，这里曾经极度辉煌，仅员工都近两三万人。
计划经济时代结束时，钢管厂不得不面对市场经济进行企业改制改革，成立四川东方集团，受蓉城“退城入园”战略影响，新企业搬去高新区工业园区。
偌大厂区被改造成贸易市场，好似城市中心的“城中村”，什么火锅店、串串香、美蛙鱼头……应有尽有，一到傍晚，热闹非凡。
距离市场不远处，是三十二栋破旧筒子楼宿舍，原内部购房的员工如今纷纷搬离，房屋几乎全部对外出租，为贸易市场店铺老板或打工人提供了廉价住地。
宵夜市场东边，有家钵钵鸡小店，面积不足四十平米，屋内摆着四张长条桌，屋外檐下添设了两张小木桌，均已坐满顾客，生意爆好。
灯火阑珊处，晃晃悠悠走来一位身高约一米六的矮壮汉子。
他走进钵钵鸡小店，买一把荤素搭配的冷吃小串，瞅瞅并无空位的铺子，遂出店，蹲在屋檐下，旁若无人般只顾啃着手中竹签上的麻辣鸡片。
街对面那家重庆小面馆，与钵钵鸡小店大相径庭，此时门可罗雀，无一顾客临门。
身上套着白色围裙的中年老板，翘着二郎腿，坐在店檐下，指间夹着一支已经燃去大半截的香烟，正望向对面屋檐下蹲着吃小串的矮壮家伙。
春寒料峭，蓉城这个季节，不输严冬，那家伙竟然穿着单薄的夹克衫外衣，让人看着都觉得冷。
片刻后，矮壮汉子啃完竹签上的食串，懒散起身，横向走几步，将手中竹签轻轻放入垃圾筐中，继而俯下身，拾起地上散落纸团，轻轻丢进筐中，顺势拍了拍两手。
料想那家伙不过是个凑合填肚子的农民工，同样来自农村的面馆老板感同身受，朝着那家伙招招手，脑中想着，反正无生意，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他煮碗小面，权当做好事啦。
矮壮汉子有些发愣，站在原地默想一阵，方才迈步走过去。
待那人走近，面馆老板笑道：“喂，老乡，尚未吃晚饭吧？一把鸡皮、莴笋条之类小吃能填饱肚子么？干一天活儿，不吃主食的话，怕是挺不过去呢。”
矮壮汉子咧咧嘴，无声作笑。
面馆老板起身，朝店里走，招呼道：“老乡啊，进屋吧，我给你煮碗小面，免费啦！”
矮壮汉子眸光一亮，抿嘴微笑，跟随进店。
坐下不久，面馆老板端来一大钵重庆小面，笑着说：“老乡，饿了吧？我给你煮了三两，应该够吃啦，还舀了双潲，放了少许辣子，够味呢。”
矮壮汉子朝着面馆老板微微一笑，拿过桌上竹筒中筷子，埋头开吃。
面馆老板在桌对面落座，瞧着狼吞虎咽的家伙，笑着叮嘱道：“老乡啊，慢慢吃，若不够的话，我再给你煮一碗！”
“哎，这年头靠力气挣钱不容易呢，除了建筑工地需要农民工，其他行业都搞上电子系统啦，只需三五几个人，都能运转一个车间。每天来我店吃饭的老乡不少，大家都唉声叹气，责怪当初读书太少。”
被好心老板当作下苦力的农民工，矮壮汉子并无半点气恼，喝完碗中最后一口汤，拍了拍胀鼓鼓的肚子，轻声说句，“谢谢您”。
面馆老板递来一支烟，见对方摆摆手，继而自顾自点燃，徐徐吐出烟雾，叹息道：“老乡，有地儿住没呢？要是不嫌弃的话，晚上凑合住我家小店吧，起码避风，远比住桥洞舒服。”
矮壮汉子咧嘴一笑，避开对方话题，轻声问道：“老板，为何赠我小面？”
面馆老板起身收拾碗筷，爽朗笑道：“大家都是农村人，来蓉挣钱，都不容易呢，谁没个难处啊？”
矮壮汉子重重打个饱嗝，从桌上拿过一根牙签，慢慢剔牙。
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两位顾客。
一位中年人，穿着陈旧，像个公务员，憨厚踏实，正仰头看向墙上面食价格表。
另一位则是西装革履的年轻小伙子，头发打理得油光水滑，很有派头。
收拾了碗筷的面馆老板从后厨出来，连忙上前招呼客人。
中年顾客朝着面馆老板招手，说来二两牛肉小面，白味干捞。
年轻小伙子要了一碗加辣加麻的小面，随后坐在一张空位上。
面馆老板“哎”着应声，朝还在剔牙的矮壮汉子笑笑，意思明了，大概是说自己好心有好报。
那位中年人说，老板，给我来二两非常面，加辣。
面馆老板喜滋滋跑进后厨。
矮壮汉子侧首瞅一眼两位顾客，嘴角微微上翘。
西装小伙子报以浅笑。
中年人似乎啥也没看见，面无表情。
端来两碗小面，面馆老板兜中手机响起，赶紧回到厨房接听。
西装小伙子吃过一夹面，嘴上吹气，吐出一句，“正宗重庆小面，辣得真带劲呢！龙腾老板每晚十一点半必来此吃一碗，原来这么舒服哟。”
中年顾客似乎吃得太急，被呛得直咳嗽。
壮实汉子起身，说句“换个地方吧”，随后走出店子，站在屋檐下，仰头望天，最后悄无声息离去。
西装小伙子扯张纸巾，擦着嘴，然后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嘴上嘟囔着，“哎哟，太辣了，不吃了不吃了，奶奶的，肚中起火啦！”
中年顾客抬头，西装小伙已经走出店门。
只是，他座位下，桌腿边，放着一个密码箱。
中年顾客慢条斯理吃完小面，扫码付钱，朝着从后厨走出来的面馆老板举了举手中手机，说自己已经买过单了。
面馆老板连声笑道：“要得要得，不用查看，现在大家都很自觉呢。”
中年顾客眯眯笑，起身，顺手提起密码箱，出了门。
面馆老板看到眼前一幕，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叹息。
“哎，画虎难画骨，知面难知心世风日下呐！”
“别人东西怎能随便拿？刚才我明明看到西装小伙子提着密码箱进店呢，多半忘记提走啦！”
“还有，那农民工老乡受赠也不道谢，我家小面也有成本呢。”
见到中年人走出面馆，站在远处的矮壮汉子转身就走，迅速淹入人潮。
西装小伙微微一笑，紧随而去。
中年人手提密码箱，走向对面奶茶店。
奶茶店橱窗前，一位戴着墨镜穿着华贵的少妇正接过服务员递来的一杯奶茶。
中年顾客上前，朝着柜台里的服务员轻声道：“来一杯咖啡味奶茶，热的。”
少妇手端奶茶，转身朝前走，与中年顾客擦身而过时，传来一句，“前方八百米左拐，直走两百米继续左拐”。
她没停留，嘴含吸管，边走边吮。
中年人手中密码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少妇手中。
灯火中，钢管厂宵夜市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王嫣走进重庆小面馆，朝着厨房方向喊一声，“朱大哥，来一两豌豆干杂面！”
后厨传来应声，“哟，嫣妹，又这么晚才下班啊？”
王嫣坐下，朗声答道：“是呢是呢，过了明日，应该就不会这样辛苦啦。”
片刻后，朱老板端着面碗走出来，笑道：“找着更好工作啦？”
王嫣接过面碗，应道：“是呢是呢，去电器卖场上班。”
朱老板灿然道：“好，这样好呢！”
王嫣边吃边问：“王嫂呢？”
朱老板顺势坐在顾客对面座位，瞧着大快朵颐的女子，笑着应道：“她今日回老家了，明儿带些老家咸菜回来。超市所买那些榨菜，都是机器加工而成，总觉得没那股醇厚味呢，还是咱农村手工制作的咸菜更香。”
王嫣笑道：“你这么讲究，店子生意也不咋滴。”
朱老板喜滋滋地说：“不错啦，今日已经买了近两百斤面，若守至凌晨，毛收入应该不下两千元。”
王嫣惊叹，“确实不错，月收入不下十万呢。”
朱老板摇摇头，说除去成本加房租，每月所挣也不过四五万块，还得起早贪黑呢，完全就是靠着透支身体健康做买卖。
王嫣吃过面，起身，说回家啦。
朱老板嗯一声。
女子走出面馆，发丝横飞，不禁打个寒颤。
不知何时，外面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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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熙阳打来电话时，我早已上床，并且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我说：“你小子，这么晚还不睡？也不看看啥时间点？”
夏熙阳哼哼唧唧地笑，说他刚回家，洗漱之后才躺下。
我说：“你龟儿子夜晚思念春天，也不该扰了老子清梦吧？冤有头债有主，是不是应该想谁找谁”
夏熙阳兴奋道：“还别说，今晚我跟着单位领导去参加了一个业务饭局，席间有位姑娘，姿色着实不错呢。听锋子说，她只比你家如月姑娘稍逊。老子当时就想，那乔小子何德何能啊？地位不如老子，更是帅不过老子，竟然能骗到倾城女子，老天真他娘的不公呢！”
听他一口一个“老子”，外加酸不溜秋的揶揄，我顿时哭笑不得，大声骂道：“小子，就身份地位而言，俺确实不如你，但是，夏熙阳，下西洋，漂洋过海，晒得黑不溜秋，本就长得歪瓜裂枣，你凭啥跟老子相比？”
夏熙阳哈哈大笑。
我尚未过足嘴瘾，自然不会就此作罢放过他，继续揶揄道：“还有一条，老子不如你，就是不要脸！下西洋多厉害啊，只要见着母的，不管是人是动物，他都会撒下耗儿药，药倒一个算一个，捡进篮子就是菜，啧啧，你龟儿子是真不讲究啊！”
夏熙阳叹息道：“你龟儿子，戳中老子肺管子啦！喂，群娃，你分析分析，为何老子就遇不到心仪姑娘呢？”
我收敛互损心思，让他说说今晚咋回事，为何有崔锋参加公务饭局。
夏熙阳顿时来劲，说今晚龙腾公司宴请税务局，他是业务操盘手，自然被领导点兵点将，有幸随同胡吃海喝，丁啸天老总带来那位董事长助理，可谓年轻貌美，身姿妖娆，顾盼流转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意味，好似妲己。
我早已司空见惯混迹商场擅长交际那些貌美女子，狐媚妲己也好，歌女师师也罢，皆不为奇，倒是对他提及的龙腾公司兴趣横生，让夏熙阳尽量说详细些。
夏熙阳将整个宴请过程说了一遍，不外乎是在一家高档酒楼吃饭喝酒，随后去了夜巴黎唱歌，安排众多“行政”女子陪酒，直至深夜才结束。其间，龙腾公司塞来厚实红包，但税务局领导推却了，下面喽啰们自然也不敢收下。
我幽幽问道：“对方宴请为哪般？”
夏熙阳哼一声，没好气道：“尼玛，能为哪般？你小子用脚拇指也能想到，他们除了勾兑税务局不要紧盯不放这个目的，还能有啥？”
我追问一句，“难道龙腾公司涉嫌偷税漏税不成？”
夏熙阳笑道：“可能性十之八九，你们商场人，现实得很，屁股上无粑粑，谁还低三下四求人？谁请客吃饭不花钱啊？”
我让他尽可能地全面收集龙腾公司所有资料，若不影响他个人前途的情况下，给我看看。
夏熙阳惊叫一声，嚷道：“你让老子犯错咩？”
我哈哈笑道：“你小子的耳朵打蚊子去啦？老子说了嘛，若不影响你个人前途的情况下，酌情考虑。”
夏熙阳大声哀嚎：“滚滚滚，老子这辈子认识你，就是一个错误，赶紧给老子滚蛋！”
我再次哈哈笑道：“下西洋，你小子就从了吧！网上说，自己约的炮，跪着也得打完，这辈子休想摆脱乔大爷！”
夏熙阳痛不欲生，重复几个“滚”字，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我没了瞌睡，干脆起身下床。
来到客厅，我站在窗前，遥望灯火阑珊中的茫茫蓉城。
我有预感，龙腾公司一定牵扯西南柳氏公司。
只是，如何牵扯或牵扯有多深，我暂时不得而知。
接下来，我在想，要不要告诉柳如月以及她姐柳月茹董事长。
我嘴里不停念叨，“龙腾，龙腾龙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