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但愿我的猜测是错的
临睡前,我给今晚一直沉寂的微信留言“晚安”。
柳如月竟然很快回来信息。
“不好意思,在郑伯父家待得太久,回到蓉城名郡不久,刚洗漱完毕呢。”
“嗯呐,月儿,今晚我也接待了客人,绵阳苏宁销售主管。”
“女士?”
“嗯,她叫孟静。”
“她来蓉出差么?”
“不是呢,她带孩子来蓉玩两天。”
“你向公司申请接待事项没呢?”
“没,私人接待,我这个副主管没资格动用公司资源哟!”
“嘻嘻,没啥资格不资格的讲究,只要有利于公司,就可以申请呢。”
“不谈这个了。月儿,孟姐的孩子叫小陌,可乖了,我带他去吃了哈根达斯。”
“呀呀,不行不行,你也得带我去吃哈根达斯!而且,必须,尽快!”
“哈哈哈,好咧!”
我顿然笑开了,我的小公举,我的宝贝。
我干脆拨电话过去,熬煮电话粥。
说不尽的话题,道不完的趣事,不知不觉中,手机已经发烫。
直到她打着哈欠说明日早上参加公司高层会议,我们才互道晚安,各自睡去。
次日,上午九点过。
我在城市名人酒店门口接着孟静母子,驱车前往金沙遗址。
车上,孟静无论如何都不让我陪着了,说她和儿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尽兴之后,就乘坐高铁回绵阳,孩子他爸届时在绵阳东站迎接。
到了金沙遗址景区,我去买了一大堆礼品以及孩子玩具,让商家快递去孟静家,明日就可收到。
面对如此周到安排和热情相待,孟静什么客气话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我一眼,让孩子向乔叔叔致谢。
小陌拉着我手,仰起小脑袋,满眼希冀,欢快道:“乔叔叔,有空来绵阳玩一次。我带你去爬山看涪江,当然还可以钓鱼,我爸给我专门买了一根小鱼竿,带纺车轮的,可漂亮啦!或者去看看我的学校,校园里有棵百年榕树,我们十几个小伙伴手拉手才能围住,您若见到,肯定也会惊叹!嗯,咱饿了的话,就去吃香喷喷的江油肥肠、涪江鱼头、麻辣冒菜,总之很多很多美味!还有还有,去年我得了全市科技大赛一等奖,奖品是一台小型无人机,周末爸妈都会带我去公园草坪玩呢,到时候你也玩一玩,可棒啦!”
我蹲下身,双手在孩子瘦削脸蛋上揉搓两下,商量道:“小陌,听你这么说,乔叔叔真想来涪城,只是时间不怎么允许。这样吧,今年暑假时间长,你独自来成都,乔叔叔带你到处玩一玩,我俩去好多好多地方,可好?”
小陌抿嘴露笑,点点头,扭头看看妈妈表情,随后伸出手,说拉钩。
一大一小,认认真真拉钩盖章,签下约定。
我上车离去,老远看到母子俩还在挥手。
猛然想起,我去年带着柳如月前往大小凉山期间,曾与孟静微信聊天,说绵阳苏宁老板赋予她卖场主管更多权限,尤其进货裁定权。当时因为白天开车太久,晚上很疲惫,加之一心扑在扶贫贸易业务上,就没在意。
哎呀,我真是大意,不小心竟然错过了如此大好资源。
我边驾车,边打通蓝牙电话,问陆春梅在哪里。
陆春梅悄声说,陪爸妈逛街呢。
我故意将声调提高,一本正经地问他们在哪里,我要去。
陆春梅明显是被吓着了,压低声音埋怨,“你要是死啊,你若来,我怎么解释?”
我笑意玩味道:“就说我是干弟弟,不行啊?”
“行你个大头鬼,你以为老人家不多想?”陆春梅越发生气,粗重鼻息声通过手机传入我耳朵,像道道炸响的闷雷。
我哈哈大笑。
逗她一阵,我说到正事,让她一返岗上班就联系孟静。
陆春梅开心答应,说这是我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我心中咯噔一动,有些惭愧,觉得挺对不起她。
好在陆春梅很快挂了电话,我也不至于一直沉默,不知说啥好。
本来我可以直接联系孟静,只是目前我还要负责甘阿凉三州的扶贫电器供应业务,无暇顾及市州商贸市场,只得交给销售三部主管陆春梅去处理。
突然想起,好久没联系张爽了,那小子还真是个老实人,假期中竟然一声问候也没有。
不过,我很理解,嘴巴抹蜜的人,未必忠诚。
张爽是忠诚于我的,我坚信。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死小子跟我不说话,却和徐佳打得火热,每天微信联系,隔天打个电话,极其热络呢。
我将比亚迪缓缓驶入公司写字楼地下车库,忽然有些困意,就放倒座椅,蜷缩成一团,补个回笼觉。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人敲击车窗的“笃笃”声音。
我迷迷糊糊起来,见着一身制服的中年保安,问他有啥事。
长相憨厚的保安见我在睡觉,呵呵笑了几声,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啦,请继续!”
随后,他就走开了。
我对着十分敬业的保安那道略显佝偻的背影,嘀咕一句,“继续你个头!”
刚调整好座椅,不曾想,从后视镜竟然看到销售二部主管白洁走在车库过道上,身后跟着一位西装革履的高大小伙子,我好像认识,新进销售二部的工作人员,只知道姓焦。
两人很快钻进白洁的红色奔驰车中,疾驰而去。
我有些疑惑,柳如月昨晚说今日公司召开高层会议,白洁作为中层干部,照理说尚无资格参加,那她跑来公司干啥呢?莫不成是来办公室拿东西,顺便带走了帅气小伙子?
思来想去,我觉得很有可能。
那,下步他们去哪里呢?
家里?
亦或是宾馆?
猛然间,我想起俺二爸经常挂在嘴边的襄城土话,“人家啪人家,菩萨都不管他”,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
就这么得意洋洋地自我取乐一番,瞌睡全然散去。
我下车,慢慢悠悠地步行上楼,来到六楼西南柳氏公司。
将办公室简单打扫一番,我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掏出手提电脑,开始工作。
其实,我和所有九零后一样,没那么敬业,没有啥“公司是我家,人人爱护它”之类高尚情怀,当然也不是什么“躺平”一族,只是怀有“摸着石头过河”那种务实思想,做好手中事,赚得二两钱财,用以养家糊口。
我罗列出四月份发往大小凉山共计一亿四千万的第三批扶贫货物清单,反复考虑如何组织货源,查看哪家电器批发公司同牌同款产品单价的报价更低,并按利润多寡排序,以便向董事会提出销售三部的倾向性意见建议,努力争取竞争性谈判时拥有主动权。
据凉山扶贫组江大年透露,从企业合作情况来看,不管近期又有两家实力公司跻身扶贫事业,原飞马公司订单总额依然排名前五位,且口碑最好。
我欣慰之余,深感危机重重。
信息时代,竞争无处无时不在,企业总是面临生存风险。
我来西南柳氏公司两年多时间,见识过太多明争暗斗,甚至说“你死我活”也一点不夸张。
在繁华商业背后,暗藏多少刀光剑影。
作为销售三部的副主管,我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上对得起公司决策层,下对得起普通员工。
公司要业绩,员工望薪水,唯一的目标,唯一的道理。
有句话说得好,“士为知己者死”。
员工理当尽心尽力尽责,方能对得起领得公司的二两俸禄。
窗外,阳光明媚,清风徐徐,春和景明。
全神贯注地坐了一上午,我有些疲乏,打着哈欠,去了卫生间,顺便走动走动,舒活舒活筋骨。
回来后,泡杯速溶咖啡,当然是陆春梅的。
跟女同志同住一个办公室,真是福利大好,啥吃的喝的,一应俱全,根本不用操心。
我手端咖啡杯,伫立窗边,闲赏风景。
楼下,空旷坝子里,行人往来,熙熙攘攘。
其中一个,极为打眼。
从上往下看,她身穿貂皮大衣,发髻高挽,脚踩高跟皮靴,应该走得噔噔作响,气势非凡。
我一看,感觉极为熟悉,那人好像柳如月。
不,确切地说,是董事长柳月茹。
我微微翘起嘴角。
嘿嘿,俺的大姨子呢!
想想,真是开心!
我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通柳如月电话,开口就说:“我看到董事长离开公司,会议应该散场了吧?我现在办公室,你现在走没走?”
柳如月很诧异,再次求证,“你真的就在公司?”
我说:“是呀是呀,这还能骗你不成?你若没走远的话,现在返回吧,陪我加班,等会咱俩中午一起吃午饭。”
柳如月爽快答应,嘻嘻作笑。
我收了手机,喝尽杯中咖啡,不明白小妮子因何而笑。
正在埋头看数据,办公室房门响起敲门声。
我扭头一看,乐了。
柳如月身穿春装,外套一件紫色风衣,唯有脚上的长筒皮靴,与她姐一模一样。
我起身,向姑娘张开双臂。
柳如月往后躲,偷眼看走廊,害怕有人。
我笑道:“别怕,你姐没规定公司内部员工不可谈恋爱。”
柳如月红着脸,期期艾艾地说:“我们算恋爱吗?”
“算,必须算!”
我大声应着,走向她,固执地没有收回手臂,示意她到我碗里来。
柳如月跳着躲开,像只灵巧的小猫。
我叹息一声,垂下手臂,一脸忧伤,只好作罢。
柳如月哈哈大笑。
笑声清脆悠扬,真好听。
午时,银杏酒楼外,车水马龙。
三楼上,豪华贵宾间里,男女混搭,各自落座。
一个坐在主位的年轻公子哥,身着西装革履,正举杯相邀。
主宾座位上,赫然坐着西南柳氏公司销售总监罗旭。
被人尊称为丁少的公子哥口若悬河,讲得滔滔不绝,不外乎就是今日聚会,感谢罗总监给予的帮助,相信孟氏集团成都分公司定将迅速抢滩登陆,凭借香港孟氏集团的雄厚实力,很快就能成为四川电器毛衣行业翘楚,在座各位皆是开疆拓土的大功臣,今儿恰逢春节,在此一聚,恭贺新年,共祝美好。
待众人举杯共贺,饮下第一杯酒后,罗旭笑眯眯地说:“丁少,还望您叮嘱在座各位兄弟姐妹,毕竟旭哥目前尚在西南柳氏公司任职,出现在某些敏感场合,实属不便,还望海涵哪!”
丁少环顾全屋,将桌子一拍,厉声道:“各位,罗总所说,听见了吧?谁敢透露半点风声,我丁啸天就收拾谁,哼哼,孟公子的手段,想必不用我说吧?”
全场雅静。
几秒钟后,男男女女纷纷表态,说打死都不敢乱说,一定吃进肚子里去。
丁啸天笑呵呵地望向罗旭,笑道:“罗总,放心了吧?”
罗旭起身,朝三方拱拳,随即提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叫好,声音震天,将酒局迅速推进高潮。
距离银杏酒楼不足百米远,有条幽深巷弄,街边常绿行道树成荫。
一对年轻男女,相挨而行,走进一家环境不佳的永州血鸭特色小吃店。
姑娘喜滋滋地瞧着墙上挂着的菜肴图片,指了这幅指那幅,一连点了好几个菜。
我坐在卡座里,眯眼作笑。
柳如月稍后入座,偏着脑袋,调皮地眨眨眼,笑如梨花开,芬芳灿烂。
我说:“喂,柳家千金,一顿寻常百姓菜就让你高兴成这样啊?这媳妇真是太好养呐!”
柳如月真不愧为豪门子弟,毫无半点扭捏之气,笑吟吟道:“喂,谁是你媳妇啦?本姑娘可没答应,顶多算作女朋友,对吧?”
我噘起嘴,拿锋利眸光刺她。
姑娘哈哈大笑,我就没辙了,只好随同作笑。
跟柳如月在一起,最大的感觉,就是放松,没有半点距离感。
喝着冰凉啤酒,吃着干辣血鸭,我们不时相视一眼,情意绵绵。
我想,世间男女,两眼柔情远胜轰轰烈烈的要死要活,美好更能铭心刻骨。
蓉漂在这座城市里,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呢?
柳如月夹块鸭肉喂进我嘴里,看着我,轻声说:“喂,以后还得学着喝红酒,别老喝啤酒。还有,要认得红酒品牌,一见就能说出产地、年份以及价格。”
我嗯一声,没说话,只是端起一杯啤酒一口饮尽。
柳如月小心翼翼瞧来一眼,似在解释:“我的意思,以后参加一些重要场合,你不能喝不惯其他酒水,比如红酒、白兰地之类,到时你容易醉呐。”
我继续嗯一声。
柳如月端起啤酒,主动碰碰杯子,笑眯眯地说:“来,干一杯,咱俩喝酒就喝啤酒,只是我不能多喝,我怕长胖,万一哪天被你嫌弃,咋办?那多丢人啊!”
我噗嗤一声,笑了,险些喷出口中啤酒。
柳如月一连吃下几块血鸭,辣得倒抽凉气,拿手直扇风。
我起身拿来一个干净碗,倒入热开水,随后夹来一块血鸭,清洗一番,递给她。
姑娘张开嘴,让我喂。
隔桌一对同样年轻的男女起身离席,女子边走边瞧来,嘴上嘟囔,“真是够了,到处撒狗粮”。
嘴里嚼着鸭肉的柳如月朝着对方背影,使劲砸吧嘴皮,发出更大响声。
我很想大笑,碍于礼貌,只得捂嘴,就显得有些滑稽。
你你你,这副样儿,哪里还有半点淑女范儿啊?!
银杏酒楼那边,聚会很快结束。
倒不是他们有啥急事,而是蓉城一贯讲究中午不怎么饮酒,留待晚餐推杯交盏,兴不尽人不归。
一行人来到五楼茶室,四人一组,各自进入雅间。
罗旭落座沙发,抹了抹头发,笑呵呵地说:“丁少,今日麻将彩头可得小点,大家都懂,春节家庭花销过大,银行卡中剩余额度不多呢,哈哈!”
丁啸天坐上麻将桌,笑道:“罗总这么说,就是小弟不懂事啦,怎么会让您破财呢?哈哈!”
说着,他朝另外一位年轻随从眨了眨眼睛。
那位小伙子顺手提来一个高档挎包,掏出三沓崭新的成捆钞票。
罗旭眸光闪烁,笑意更加浓郁了。
年轻人热情相邀,伸手来扶。
罗旭半推半就,坐上麻将桌,瞅着面前大沓钞票,疑惑道:“丁少,这是?”
丁啸天心中暗骂一句,“装你大爷”,继而取下嘴上雪茄烟,神情恬淡,操口港调,笑道:“给旭哥垫底,小意思啦。”
罗旭神色自若,一副老手样子,动作熟稔,将钞票迅速放入麻将盒中。
丁啸天嬉笑道:“今儿彩头可以大一点了吧?呵呵,五百的底,八千封顶,如何?”
罗旭朗声笑道:“既然丁少如此耿直,哈哈,我就客随主便啦!”
旋即,茶室响起麻将声。
用过午餐,我和柳如月并没马上离开血鸭店,坐在卡座里聊天,话题集中在公司业务上。
我详细分析了西南柳氏公司蓉城三大卖场最近销售状况,个人认为董事会应当引起警觉,因为从去年十一月开始,九眼桥卖场销售总额出现下滑,十二月盐市口、五块石两个卖场随之出现业务萎缩状况,其中五块石卖场下降百分之六,作为零售业,如此降幅可谓断崖式下滑。
我补一句,“我隐隐觉得,这不是季节性萎缩之故。”
柳如月沉吟片刻,幽幽道:“那,你觉得是啥?”
我没正面直接回答,反问道:“你姐和你聊过此事没呢?”
柳如月拿手中在茶杯蘸一下茶水,在桌上轻轻划出一道痕迹,这才说:“她知道,但没说什么,我也在想,为何出现如此反常迹象。”
我轻声道:“人为的可能性极大。”
柳如月一怔,睁大了黑葡萄般眼眸。
我迎着她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坚持自己的判断。
柳如月疑惑道:“依你的看法,下步如何调查才好?”
我手指轻叩桌面,压低声音说道:“如果你姐愿意,我来负责,安排张爽、徐佳、张郑丽各自以新人身份进入三大卖场工作,打探具体情况。”
柳如月问,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有结果。
我沉思一会儿,说大约一个月,不过,还得视其各卖场具体情况再定夺。
继而,我身子往后靠,叹息道:“但愿,只是我个人猜测而已。”
柳如月眉头紧蹙,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微微颔首,扭头望向店外。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细雨迷蒙,淅淅沥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