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滴眼泪一个凄惨故事
一直絮絮叨叨的崔锋谈兴正浓时,突然放了好几个连环屁,如同燃放鞭炮。
那厮长吁一口气,一脸满足,堪比刚从女人身上下来还更满足。
我赶紧起身逃离,站在门口通风处,一脸嫌弃道,哎哟喂,你小子还跟自己唠上啦?
崔锋不恼反笑,只是扯动了腹部伤口,继而连声喊疼。
待臭气散去,我慢慢走回病室,斜眼瞟着痛并快乐着的家伙,揶揄道:“不就因为一个屁么?”
崔锋咧嘴笑道,喂,老子现在才明白,只有患病时方才晓得身体好才是唯一的好,平常屁大一点的事儿,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是天大的美事。
我脸色诡异,说现在晓得身体好才是真的好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是不是今后就应该注意节约身体开支?
话语刚落,还未等到崔锋回话,我看见丁笑手提便当,笑吟吟的,适时出现在病房门口。
“崔老弟,今日感觉如何?”丁笑进入病房,边问边张罗便当。
崔锋笑着应道:“谢谢丁老板关心,今日好多了,也不怎么疼了。”
丁笑端来一碗鸡汤,递给我。
我双手揣在裤兜里,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仰头望着她,不解地问,又不是我生病,干嘛给我?
丁笑气笑了,娇嗔道:“让你喂他,未必我喂?”
“额……”我讪讪作笑,不过依然未动,玩味道:“你喂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说不定这小子伤情恢复得更快!”
丁笑瞪我一眼,转身走过去,还真就开始喂崔锋鸡汤了。
崔锋愕然不已,看一眼嘴边的汤勺,再看一眼我。
我笑道:“贱皮子,有美女姐姐喂食儿,你矫情个锤子!”
崔锋嘿嘿干笑两声,只得张开嘴,喝下一口鸡汤。
一勺又一勺,一个喂,一个喝,一个旁观,场面相当温馨。
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香喷喷鸡汤,漂泊他乡的游子眼眶慢慢泛起泪花。
我扭头,望向窗外,有些心酸。
喂过崔锋的午饭,丁笑收拾了便当,坐在一旁,陪着唠嗑。
我聊起小时候糗事,崔锋当即一脸幽怨。
那时候,襄城流行斗鸡,我在班上倒数第一,崔锋倒数第二。
我约他勤学苦练,他说他不明白这游戏的意义到底在哪里,问未来在啥情况下用得着这种技能。
我说你一个男娃儿连斗鸡都不会,根本就没得未来。
他偏着脑袋想了想,终于答应,不过只斗一盘,要求点到为止,说他不仅有关节炎,还有沙鼻子,一碰就流血,他妈妈平日里都不让他进卧室。
结果,刚摆好架势,他一激动就鼻管血流如注,摊开双手,说你看嘛,老子没骗你。
我伸过脑袋一看,马上倒在地上,当场晕了,那时候我才晓得自己晕血。
崔锋吓着了,凑过来又拉又喊,结果鼻血淌了我一脸。
当时,我躺地上吐白泡,他站在血泊中捂鼻子,我俩一起喊救命。
恰好一个孕妇路过,过来一看,以为崔锋把我杀了,吓了一大跳,听说她腹中婴儿因此早产了两个月,后来她男人找上门来要求索赔,我被老爸扎扎实实揍一顿,崔锋回家遭得更惨。
后来班主任闻讯赶来,我懒得解释,就说两个孽娃儿打架。
班主任朝崔锋鼻孔里塞坨棉花,让我暂时别打他鼻子,此事就不了了之。
丁笑当即笑得花枝乱颤,问我后来打没打过崔锋鼻子。
我说打过,只是奇怪得很,从那以后他就没流过鼻血,后来他随父亲工作调动转校了,也不知道还流不流。
崔锋气呼呼的,说真还没流过了。
我转而说起崔锋的老爸,一个专门安装电灯泡的电工,不晓得他通过啥子途径能够得罪到领导,被安排去了城郊片区工作,娃儿只好跟着转学一所偏远学校读书。
丁笑问,后来呢?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擦了擦眼角,说你用脚趾母想也能知晓答案,连斗鸡都不会的娃儿,还能有啥后来?
损死党,是我们一贯作风,且坚持不懈。
丁笑看了看腕表,连忙起身收拾碗筷,说得赶去网吧接班,继而扭头叮嘱崔锋,晚上再送饭来。
崔锋满脸堆笑,说不尽感激话。
待丁笑出门后,他拉过铺盖掩在脸上,不停耸动。
我没去送丁笑,更不管崔锋现在如何感动,上前一把扯开铺盖,脸色狰狞盯着他,一个字的一个字的从嘴里往外嘣:“讲,为何阑尾会发炎?”
崔锋眼珠打转,明显有些心虚,嚅嗫说他也不晓得是咋回事,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引发的。
“狗屁!”
我怒吼一声,不顾是否扯动伤口,掀翻他身子,指着满后背的淤青伤痕,问:“这是啥?”
趴在床上的崔锋双手抱头,嘤嘤哭出声来。
自从在夜店踏出以青春换钞票那步之后,崔锋一发不可收拾,不仅接待夜巴黎的客人,偶尔还去其他夜店串场,可谓是拿命挣钱。
在那个笑贫不笑娼的地方,即便众人心照不宣地任由肮脏存在,也时常发生扯皮打架之事,买主与买主之间也好,卖者与卖者也罢,最终被视作狗一样的“鸭子”,谁都可以扇来一耳光。偶尔还会遇到有着暴力倾向的变态钱主,被抽得皮开肉绽,至少躺上六七天才能痊愈。
崔锋就是过着这样的蓉漂日子,暗无天日,毫无尊严可言。
可是,面对金钱的诱惑,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默默忍受,哪怕被买主车载荒郊野外温存一番将其丢在路边,含泪步行两三个小时才回到市区,发誓再也不干这活儿了,当接到金主电话,他再次妥协,只因落户蓉城那个该死的梦想。
我想起张水曾经写过的诗句:
“多年后的夜里
你掩面哭泣
青春的灯火若即若离
我醉倒在九眼桥的胭脂味中
就此死去……”
谈及自己经历,崔锋没有眼泪,只是声音虚弱,眼神黯淡。
哀莫过于心死,那份无奈与灰心足以让人心碎。
我很疑惑,问他这次因为啥。
崔锋神情悲戚,摇摇头,说昨晚在皇家酒店,被金主老公抓个正着,慌乱之下,他从三楼窗户跳出去,结果卡在树枝上,加之吓得够呛,不知为何就导致阑尾发炎了。
崔锋扯开裤腿,露出大腿刚刚结疤的鲜红伤痕。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望着死党,喉结不住的滚动。
“要是我老汉当时不调动工作就对了,也许还能考上高中读大学,就不用出卖自己去换取几张廉价钞票。真的,群娃,想回襄城,天天陪着爸妈和弟妹,那样的日子真好啊!”
崔锋叹口气,望着天花板,两颗泪珠滑落脸颊。
我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小学同学呜呜大哭。
我的眼泪不值钱。
崔锋的眼泪也不值钱。
蓉漂人的眼泪都不值钱。
但是,不等于我们不会流泪。
没有这份经历,谁也无法感同身受,一滴眼泪一个凄惨故事。
那个下午,我坐在病床边,崔锋拉着我的手,睡得无比香甜。
期间,进来一个小护士,戴着口罩,只看得见她的眉眼,感觉挺眉清目秀。
小护士轻车熟路扎针输液,崔锋也没醒来。
我指着病人问小护士,这家伙还得住几天?
小护士嗓音清脆且温柔,若他身体好,七天就够了。
我笑着说,原来阑尾炎跟女士来例假一样,只要熬过去,就能生龙活虎了。
小护士扭过头来盯我一眼,转身往外走。
临出门时,估计实在忍不住了,她“噗嗤”一声笑了,继而迅速小跑而去。
我双手抱头,靠在椅子上,一晃一晃。
手术的第三天,崔锋精神状态好上了许多。
丁笑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前来探望一会儿,因为得回家弄娃儿,便早早离去。
我削着她带来的大红苹果,慢条斯理问道:“还想回夜店上班不?”
崔锋不响。
我将苹果切成小块,递给他,他吃一块我递一块。
崔锋闭着眼,默默咀嚼。
我没忍心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