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消失半个月(一)
关了手机,在家睡了三天,我一直没去公司上班,请陆春梅代交了一份休假书。
听说,董事长柳月茹将假条压在案头上,嗓音沙哑,说不用批复休假书,她亲自安排乔总监带薪休假。
陆春梅隐约猜测到,我跟柳月茹之间,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事情,而且很不愉快。
她当时看我的眼神,有些迷糊。
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眯眯地告辞,离开了丽都花苑小区。
径直来到宽窄巷子,我走进一家规模不小的古玩店。
伙计是个年轻小伙子,接待热情,问我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
我当然不可能说只是请他们鉴定一颗印章,这些家伙没有买卖就无利可赚,自然敷衍了事。
爷爷说,这枚印章乃乔家传家宝,至于已经下传多少代了,他也不知道准确答案,只晓得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
襄城乔家族谱有记载的历史,可追溯至元代中叶,老祖朝中为官,品秩四品。无史料可考的世代口授相传,据说咱乔家自秦始皇统一华夏之后被赐姓,从此开枝散叶。清代嘉靖年间,乔家三代连续出了个探花,皆官至二品,达到最为鼎盛时期。后因牵扯朝廷营党结私,家族迅速没落,不再有人为官,乔家后人散落民间。
据爷爷说,在民国早年时期,他的爷爷还曾见过仅遗一处的乔家祖业,并不比四川刘文彩庄园差多少,后来遭遇中原军阀混战,房屋损毁严重,最后倭寇入侵,被炸为平地,淹没于尘土之下,原址垦为田地,遍地是绿油油的庄稼。
如今,乔家剩下的,只有这一枚印章。
我掏出一个绸布包,层层打开,笑着说:“当然是买啦,就看价格公道与否。”
伙计盯着柜台上那枚材质颜色乌黑的印章,发出一声“咦”,随即戴上白色手套,一手拿印证,一手拿放大镜,仔细端详,看上去一副极为专业的样子。
我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结果。
约莫一刻钟之后,小伙子放下印章和放大镜,抬头笑道:“材质一般,估计就是一个赝品,不值几个钱儿呢!”
我“哦”一声,明显有些失望,于是伸手拿着绸布开始裹着印证。
小伙子一把按住我手,笑着说:“你不问问价格?”
我叹息一声,应道:“既然不值几个钱儿,那就算了呗!”
小伙子笑意玩味道:“不急,别急着下结论嘛,咱们好说好商量,本店也算是老字号铺子,绝不店大欺客,一定做到价格公道,保证交易公道,买卖双方皆大欢喜。帅哥,可否?”
我没有回应,坚持裹好印证,揣进裤兜。
小伙子似乎有些无奈,双手揣进裤兜,定睛瞧着我说道:“你不再考虑考虑?”
我摇摇头,转身朝外店门口方向走去。
前脚刚抬起,尚未走出门口,伙计忽然追撵而来,一把拽住我胳膊,满脸诚恳道:“帅哥,要不这样,我请本店坐镇专家瞧瞧,你再作决定?”
我扭头瞧着对方,疑惑道:“你不是鉴宝专家?”
伙计呵呵笑道:“我只能算作入门汉,距离专家还远着呢。”
我有些心动,于是顺口答应下来。
伙计领着我,顺着木质楼梯来到二楼。
原来,更是一层楼,方为别有洞天,这里柜台上的摆件,即便我这个外行,仅看成色,也懂得什么叫价格不菲。
临窗,一张古朴八仙桌边,坐着一位老者,须眉皆白,正趴下身子,伸长脖子,就着桌上一盖碗茶,轻轻啜饮。
除了那白眉白须有些符合专家称号,就这副喝茶模样,简直就是老顽童周伯通在世,打死我都不相信他能是博学通古今的鉴宝专家。
更让我惊奇的是,搞这行的人似乎都不怎么说话,年轻伙计将我引领上楼后,只是朝着老者微微颔首,之后转身朝我弯腰作出邀请姿势,继而轻步下楼去。
那位老顽童自得其乐地闭眼享受一番香茗带来的快感,似乎才发现来了顾客,于是乎换了副自认为比较周到得体的迎接笑容,慢悠悠问道:“小先生,买还是卖?”
我不说话,只是跟刚才在楼下一样,默默掏出绸布包裹着的印证,放在八仙桌上,轻推至对方面前。
老者瞅着颜色斑驳陈旧的绸布包,也不急于接手,问道:“啥?”
我回了两字,“印章”。
老者缓缓解开绸布,小心翼翼捻着印章把柄,举过头顶,朝着窗户,细致端详。
有了年轻伙计提出的鉴定结果,我也没抱啥希望,屏气凝神望着那位须眉雪白老者认真鉴定。
就那么一分钟不到,老者就轻轻放下印章,又将脑袋伸至桌面啜茶。
我越发坚定了年轻伙计刚才所说“不值几个钱儿”那句话,于是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老者坐正身子,靠在椅背上,一脸正色问道:“卖不?”
我摇头应道:“卖不了几个钱,还不如不卖。”
老者捻须沉吟,缓缓伸出四根手指头。
我“噗嗤”一声笑了,乐道:“俺不缺四百块钱。”
老者一脸认真,轻声笑道:“后面再加四个零。”
啊?
我大惊失色。
老者咳嗽一声,缓声道:“小先生,听老朽一次奉劝。此印章不可轻易出售,除非万不得已。我行走此道近一甲子,见过奇珍异宝不计其数,但此印章可谓孤本,年代可谓久远,而且……不妨告诉你,此章来头极大,理当出自皇家。这么一说,你就懂得了吧?说价值连城不为过,希望你好好保存,如果有变卖的需要,随时来找我。”
我惊魂未定,使劲抚摸胸口。
老者继续说:“小先生,文物来历极其重要,只要不是不劳而获或者意外之财须上缴国家,若是家传之物,倒可以自留家中,只是莫要随身携带,担心遗失不说,此物最忌磨损,还是专业保存尤佳。”
我轻声如实相告,“老人家,此章乃我家传信物。”
老者点点头,语气平缓地说道:“见你年岁不高,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但是,作为行中人,还是应当提醒顾客。恕我直言,希望小先生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
我朝着这位业高道更高的老先生报以感激一笑,随后裹好印章,再次揣进裤兜。
兜中,不再是先前的轻飘飘,如今却是一份沉甸甸。
我拿着老者主动递来写着通讯方式的字条,告辞须发皆白的老顽童,告辞下楼。
年轻伙计朝我礼貌性微笑,眸光晶亮,似乎在询问我是否达成交易。
我料定这厮先前应该瞧出了印章实属不俗之物,故意作出了虚假鉴定结论,以求低价淘得真宝,不由对他产生了恶感,以至于面对他时压根不想回以好脸色。
年轻伙计似乎瞧出了些许端倪,笑容透出尴尬意味。
我懒得跟他打招呼,大踏步走出古玩店。
但凡欺哄我之人,就是我的死对头,不用委以虚蛇,及时止损。
这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伙计也好,曾经倾心相待的女朋友也罢,我都不例外。
外面阳光正盛,我只觉自己腰杆更加挺直了。
原来,乔不群也是一个身价不菲之人。
念头一闪而过,想到柳如月,不,是柳月茹,我痛彻心扉。
遵照临别时老者的叮嘱,我去了一家中字头的蓉城银行总部,将乔家宝贝寄存在此。
办完手续,我离开银行,漫无目的驾驶着比亚迪,不知去往何处,只是顺着宽阔大道往前行驶。
世间万物总是讲究一个缘份,不期而遇有着极高的概率。
路过城市广场时,我见到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士站在城市名人酒店门口,似曾相识,却又一时半会没能想起。
恰好遇到有车违规变道,恰好又卡在比亚迪前面,无法转入正道,我不得不停车,正好可以看到那女子的正面。
隔着车窗玻璃,我肆无忌惮地端详。
猛然间,一个名字跳入我脑海中。
我缓缓按下车窗,朝着送走客人正欲转身的那道迤逦背影,轻声喊:“绝缘体!”
腴艳女子蓦然转身,满脸讶异望来,疑惑道:“你是……”
我咧嘴一笑,戏谑道:“哟,没收你的修车费,也就没留下多深印象,如今就忘记啦?”
绝缘体恍然大悟,继而捂嘴大笑,甚至于弯下腰去。
我有些纳闷,问道:“有这么好笑么?”
绝缘体朝路边走来,依然是那晚胸前颤抖的光景,春光无限。
“喂,你叫乔不群?”站在车边,女子灿然问道。
我越发纳闷,她怎么知道我名字呢?照理说,对方只能知道我的微信名才是,不过,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绝缘体抬腕瞧瞧手表,“喂,那晚撞车,责任在我,后来你又拒绝赔偿,我一直过意不去呢!我现在还有一点自由时间,可否邀请你去城市名人酒店咖啡厅坐坐?旨在答谢,望你成全!”
我完全就一副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顺势答应。
绝缘体指着身后名人酒店一楼大厅,说她在那儿等着,让我去地下车库停车,然后转身离去。
那瞬间,我有过犹豫,自己曾经发誓过,有了柳如月之后,再也不单独面见其他年轻女人。
可是,柳如月骗了我,她并不是柳如月,事实上柳如月根本就不存在。
那么,我的誓言也就作废了。
如此一来,我也就没有违背曾经的誓言。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去了地下车库,然后乘坐电梯,来到名人酒店一楼咖啡厅。
远远望见,身材修长且胸腰尺寸堪比黄金比例的少妇临窗就坐,手端咖啡杯,动作极其优雅,至少是难得一见的都市白领一族。
相比之下,他不如柳如月年轻和漂亮,但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那份成熟之美,风情十足,足以秒杀青春少女。
管她少女不少女少妇不少妇,就当一次巧遇吧。
有美人相邀,何乐不为?
没办法,谁让我天生就有女人缘呢?
就这么嘴上一直念念叨叨着,我大大咧咧走过去,径直来到临窗卡座,不请自坐。
见客人落座,绝缘体轻轻放下咖啡杯,眉眼带笑瞅着我。
这一笑,可谓倾城。
或许见过洛阳牡丹,也就不再稀奇其他鲜花,我并未就此陷入美景之中而发傻,甚至于失态,只是很快收敛视线,扭头朝着疾步走来的女招待,笑着点了一杯蓝山风味咖啡。
绝缘体毫不顾忌地问了个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是不是精英男士都喜欢喝蓝山咖啡?”
我眯眼作笑,搭起二郎腿。
绝缘体似乎也不在乎我回不回答问题,嫣然笑道:“真是巧,不想今日竟然还能遇见你!”
我笑意玩味地应道:“此乃古人所说,有缘再见。”
绝缘体莞尔道:“此言过重啦,我不过是偿还人情而已。”
我一语道破,“哟,绝缘体,你防备意识极其敏锐哟,先拿话堵我嘴呢,让对方不要想入非非!”
绝缘体蓦然大笑,“哈哈,你真逗,还痞味十足哟,不知多少小姑娘被你俘虏!”
我只理解为对方在表扬,于是顺着梯子往上爬,笑道:“可惜事与愿违,在这个多金就是王道的时代,像我这样的草根蓉漂人,遍地都是,随手一薅,就能抓得一大把,所以,哪有姑娘青睐的道理嘛?”
绝缘体嘻嘻笑道:“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低调,与那晚咱俩初次相遇判若两人。”
我疑惑道:“那晚我怎么啦?”
绝缘体偏着脑袋想了想,缓缓吐出四个字:“色,痞,狂,坏。”
我有些尴尬 ,抬手摸了摸鼻子,嘿嘿作笑几声,灿然道:“这四字可了不得,我得好好记下,还要继续发扬光大!”
绝缘体被我这副无赖劲搞得完全没了脾气,叹息一声,本想再说什么,只见女招待端来咖啡,就住了嘴。
我靠在卡座上,望向窗外。
待回转头来时,顿时心中涌起一阵温暖,只见对面女子正在替我搅拌咖啡。
我有些受宠若惊,惊呼道:“美女,客气啦,我自己动手就好。”
女子边搅咖啡边嗔道:“我可知道这梗的,男人喊女士美女,不外乎就是说对方不漂亮呗!况且,我有名有姓,喊美女只不是有些不礼貌?”
我接受对方的批评,摆出一副绅士味十足的模样,文绉绉地问道:“敢问女士尊姓大名?”
“骆轩逸。”
我呵呵赞道:哟,“好名字,人若其名,名若其人!”
女子脸上蓦然浮起淡淡红云,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也是倍感惊奇的。
照理说,美艳绝伦的女子,从来不缺赞美。
可是,这位名叫骆轩逸的少妇为何如此反应呢?
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骆轩逸递来咖啡杯,轻声道:“那晚相遇之后,次日我便按照你微信的个人信息,通过技术手段进行一番详查,也就知道了你的名字,以及工作单位。”
我大吃一惊,“为何查我?”
骆轩逸端起自己的咖啡杯,轻抿一口,也不放下,就那么端在半空,另一只手轻轻摩挲杯子,神色浅淡地说道:“那晚,你调戏我!”
我沉默会儿,轻声道:“对不起。”
骆轩逸莞尔一笑,朱唇轻启,低声道:“后来,我想了想,最后作罢了。”
我追问,“为何作罢?”
女人不假思索,柔声应道:“不知道。”
我十分不解,“你若找到我,又能怎样?”
女人淡淡道:“你得赔礼道歉。”
“哦!”我拍了拍心口,蓦然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吃了我呢!”
骆轩逸深深地瞅了一眼,愤然道:“又想故伎重演?”
我摇摇头,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退缩。
两人就这么相互对视,谁也不让谁。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屋,整个咖啡厅明亮了许多。
腴艳女人率先收敛目光,低下头,几丝刘海搭在额前,遮掩了部分神色,却更显妩媚。
只听她叹息一声,幽幽道:“总觉得,这城市,多少有些让人孤单。”
不知春光明媚的女子为何突然有此一叹,却迅速勾起了我的心事。
两位再次重逢的陌生男女,坐在末春的阳光中,各自默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