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钢管厂市场的宵夜
进入春季,钢管厂市场宵夜市场,人声鼎沸。
各家夜宵店,皆摆放着金灿灿的油炸椿芽,让人极有食欲。
这种一个月时间左右上市的食材,深受顾客喜爱。
据说,仅钢管厂市场每天消耗椿芽不低于千斤,可以想象,整个蓉城需求量得多大,恐怕城郊山坡田地的椿树都将被薅得光秃秃的吧。
只需拿鲜嫩椿芽挂上面糊,放入六成油温锅中,炸至金黄捞出,趁热上桌,嘎嘣脆,满嘴春天气息。
曾经只有无米下锅时才不得不拿来哄肚子的树尖儿,如今却成为城里人家难得一吃的佳品。
仅靠这一道佳肴,就能吸引成堆顾客前往,这是钢管厂宵夜市场一大特色。
从龙泉驿雾里水乡农家乐返回城区的途中,范小刀将张爽徐佳二人送回北三环之外的出租屋,随后指使代驾人员驾驶比亚迪轿车径直开往钢管市场。
王嫣坐在后排座,闭眼打瞌睡。
范小刀默默瞅着后视镜以及镜中那位中原女子,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稳。
以至于车至钢管厂筒子楼下,这位江湖浪子还在出神发愣,直到代驾司机喊一声,范小刀方才有所反应,咧嘴一笑,随后抬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停车位,示意将车停在路边就行。
待车停泊之后,后座女子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向筒子楼深处。
范小刀接过代驾司机递来的轿车钥匙,先是扭头望向渐渐消失的迤逦背影,再扭头瞅着不远处那家宵夜大排档里坐着的两个食客,似乎在犹豫自己下步朝哪个方向而去。
只是那么稍微犹豫之后,他就抬步走向北边的巷子。
很快,筒子楼坑洼不平的寂静小径上,隐约出现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往前走,距离不远不近,似乎默契地保持着两丈远的距离,谁也没说话,只有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响彻空旷夜空。
外面大街人潮涌动,深处小巷越发寂静。
走过一段距离,女人忽然驻足,蓦然转身,望向尾随而来的男人。
男人随之停住身形,咧嘴一笑,牙齿雪白,在夜色中显得尤为亮眼。
女人静静地凝视,直到男人走近身边,她缓缓地闭上眼。
男人抬起右手,替她捋顺额前那根散乱发丝。
脚步极轻身子总爱左右摇晃的中年男子永远记得,小时候填不饱肚子的渔村孩子爬上高大椿树,躺在树桠上,摘下椿芽就吃,直到牙齿酸涩得快掉了方才作罢。
曾经,椿芽的味道,就是童年的味道。
如今,油炸春芽的味道,便是女人的味道。
一小时后。
曾经在香江道上闯出名声的中年男子,再次出现在筒子楼外面的巷弄口。
只见他拿着手机默默倾听一阵,继而将手机揣进裤兜,快步走进宵夜大排档,
农户模样的汉子晃晃荡荡地进店,尚未坐下,就忙不迭地伸手抓过桌上盘子里一块油炸椿芽,迅速喂进嘴里,一阵嘎嘣脆之后,连呼好吃。
两位西装革履任谁也瞧不出厨师身份的中年男子,不约而同一脸幽怨,愤然盯着来人。
边嚼边落座的农户汉子压根就不搭理他们,拿着手中剩下不多的椿芽蘸了蘸青椒酱,全部塞入嘴中。
继而,这家伙顺手抓过桌上一瓶开过盖的啤酒,对着瓶嘴就是一顿咕噜狂饮。
早已见惯柳家司机七秒就能喝尽一瓶啤酒,两位男子端杯相碰,继续对饮。
农夫汉子重重放下空瓶,喘口气,含笑问道:“络腮胡,你小子喝了几瓶啦?”
胡须剃得溜光的中年男子指了指脚下躺着的七八个空瓶子,操着浓重粤语口音幽怨道:“喂,范老二,自来到蓉城跟随柳姑娘身边,老子从来没蓄过胡须,你瞧瞧,还有胡须么?以后不许喊‘络腮胡’啦!”
中年男子将自己腮帮子拍得啪啪作响。
他身旁那位年龄小一些但也人到中年的男子灿然笑道:“不管你龟儿子咋剃胡须,甚至薅得溜光,络腮胡依然还是络腮胡,况且,老子倒觉得这艺名不错呢。”
络腮胡气得大骂:“你才有艺名,你全家都有艺名!”
范小刀哈哈笑一阵,揶揄道:“闹个毬啊?说你有艺名又不是坏事,反正你小子长期卖身不卖艺呢,现在又怕人家调侃,这就顺了香江那句老话,‘做得就别怕别人说得’,自己敢做,就不怕被人说,对不对?”
络腮胡喝下一杯酒,乐呵呵骂道:“对你大爷!”
跟两位专职厨师同在屋檐下待了三年有余,自然不会因为口角而生了半点恼怒,范小刀早已视他俩为弟兄,不过偶尔指使干点跑腿活儿还是常有之事。
当然,他们倒也心甘情愿,总是屁颠地受人指使。尤其在饮食上,柳家小姐与汪姨吃得清淡,三个大男人不敢造次,唯有半夜以夜宵之名,搞些麻辣川菜,喝几杯。保姆汪姨听之任之,不加干涉,大家也就相处融融。
“范二哥,你瞧瞧时间,刚才去哪儿啦?让我们等待这么久?”
那位脸上根本不见一丝胡须却被称作络腮胡的厨子出声询问的同时,抓过桌上酒瓶往杯子里倒酒。
范小刀自顾自端起酒杯,往嘴里倾倒,继而咂吧着嘴唇回味一阵,指了指隔壁重庆小面馆,“喂”一声,让络腮胡过去端三碗麻辣牛肉面回来。
络腮胡骂骂咧咧起身,说每次总是让老子跑路,你两个龟儿子没长腿么?范老二,你小子刚才是不是犁牛耕地啦?否则怎会回来就喊饿呢?
不声不响的范小刀微微眯眼,视线越过络腮胡往外走的背影,瞧着正从店外匆匆走过的那位矮壮男子。
既然矮脚虎已经出现,说明夜巴黎之事已告一段落,想必乔不群那小子安然无恙。
据线报,今晚主角一行四人一个小时前已从夜巴黎出发,返回他们位于二环路口摩天大厦的大本营,丁啸天很可能还会习惯性的前来钢管厂市场吃小面。
这就预示,只要没有接到柳家姑娘的指令,今晚行动计划不会更改。
外面大街上,凑巧的是,只顾往前走的络腮胡与矮壮男子撞在一起,本想发作,遂见对方已经走进了重庆小面馆,只得忍气吞声,揉了揉被撞痛的胸口,嘴上嚅嚅嗫嗫,咒骂自己太倒霉。
络腮胡步入顾客满堂的小面馆,向系着围裙姿色不错的老板娘点了三碗面,要求送至隔壁宵夜大排档店子。
老板娘问是否加辣,微辣、中辣、特辣,选择哪一样?
络腮胡笑道:“中辣吧。”
老板娘抿嘴一笑,继而抬高视线,望向店门口。
这时,一行四人进店来,都是天天晚上都会前来的老顾客。
为首之人,便是面馆老板夫妇早就熟识的龙腾公司老总丁啸天。
后面三人,个个戴着墨镜,西装革履,气势非凡。
老板娘抛开络腮胡,袅袅上前,热情招呼。
丁啸天嗯嗯回应两声,环顾一周座无虚席的店铺,微微蹙眉。
其中一个墨镜马仔疾步上前,来到只有一人落座的条形桌前,拍了拍同样一身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肩膀,口气冰冷,“喂,坐旁边去”。
身材修长的男子毫无反应,木着脸,只顾盯着后厨,似乎很想尽快吃着小面。
墨镜马仔再次挥臂拍下,力度沉重,粗声吼道:“聋啦?”
众人皆惊愕。
西装客人一动不动,依然稳坐如泰山,即使肩膀受到沉重一拍,也不见他有所反应,似乎真是一个聋子,还是一个傻子。
耳闻隔壁面馆动静声,烧烤店那位自顾自喝酒的农夫汉子嘴上喃喃道:“收吧收吧!”
对面厨师没咋听清楚,欲想问明白,只见范老二已经扭头看向店外,也就闭了嘴。
街对面奶茶小摊前,一位身材矮壮的中年男子背靠店子砖木墙壁,单手拿着大杯奶茶,嘴含吸管,正优哉悠哉地吮得咕咕作响。
奶茶隔壁有家美甲店,里面坐着一位妖娆狐媚女子,翘着二郎腿,一只脚荡来荡去,脚尖上挂着那只粉色恨天高的脚跟起码超过十寸。
正做着美甲的狐媚女子微微转头,朝那位中年男子抛个媚眼,风情十足。
手端奶茶纸杯的矮壮汉子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容谄媚地点了点头。
过路行人不经意瞥见那对男女肆无忌惮地转瞬之间就搭成了一桩鲜活生意,不由愤愤骂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他们嘴上不停骂着,目光却使劲朝着狐媚女子胸前瞅,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狐媚女子旁若无人地继续与矮壮汉子眉目传情,越发妖娆。
双手负后,耐心等待随从处理桌位的大背头男子正面朝着美甲店,这位被重庆小面馆老板娘称作丁总的食客刚好瞧见那位狐媚女子一举一动,不由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笑容。
只是他很快收敛笑容,换作满脸怒容,抬手招一下,另一位马仔迅速俯下身子,侧耳倾听。
待嘀咕几句,马仔起身就往店外走去。
再一位马仔咧嘴作笑,想必老板吩咐随从返回夜巴黎,定将那位名叫肖二姐的骚货擒至大本营,这下有好戏看了哦,说不定老板心血来潮,将其折磨得要死要活之后,丢给哥们几个玩玩也不是不可能。
听说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大嫂”骚劲十足,靠,想想都让人流口水。
隔壁,大排档屋内。
范小刀仰脖饮尽杯中酒,朝着对面年纪不大的厨师嚷道:“真是没啥眼力见,倒酒啊!”
后者笑嘻嘻地照办。
范小刀不再看向店外,拿起筷子,夹块猪耳朵喂进嘴里,嚼得叽咕作响。
下午前往龙泉驿农家乐赴宴临出门时,柳家保姆喊一声,然后伸出五指,作出慢慢收拢状。
柳家司机点点头,自然明白,这是月茹姑娘下定决心了。
按照柳家规矩,凡事预则立,否则不如不做。
在前期踩点的基础上,他这个行动领头人反复揣摩行动诸多细节,直到觉得万无一失之后,方才前来此地收网。
之所以选择此地,而不是对方暗藏重重机关的大本营,基于闹市人多反而更不让对方有所防备之故。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老三矮脚虎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选择在重庆小面馆动手,后来经他反复分析之后,矮壮家伙不情不愿答应之际,嘴里嘀咕着一句话,“反正不能误伤那对夫妇”。
六妹讥笑他是不是看上了面馆老板娘的几分姿色,没想到矮脚虎马上翻脸,只差没动手了。
正在范小刀暗自思忖之时,重庆小面馆这边,正剑拔弩张。
已经有好几个食客丢下一张钞票,顾不得等待漂亮老板娘找零,早已溜走。
拥有几分不俗姿色的老板娘早已见惯不惊如此争执场面,于是呵呵笑着上前打圆场,说已有其他顾客让出了座位,不如请丁总移驾就坐,大家和气生财,不至于为张凳子动了肝气。
另一位墨镜马仔啐道:“去去去!”
丁啸天皮笑肉不笑,瞧一眼像木桩一样坐着的西装男子,继而转头,教训自己人,“早给你们说过,对待老板娘咱们得客气些,你小子咋就没长耳朵呢?老子今晚心情不爽,别他娘的没事找事!”
墨镜马仔赶紧点头哈腰,连声称是。
老板娘赶紧退回后厨,比个手势,示意正端着面碗走来的丈夫稍作停留。
让她有些鄙夷的是,那位西装男子竟然率先怂了,起身去了另外一桌空位,还忙着收拾着桌上残留碗筷,继而朝着愣愣发神的店主夫妇咧嘴一笑,喊道:“还不赶紧端面呀!愣着干嘛?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啦!”
面店朱老板稍作犹豫,端来面碗,客气招呼:“兄台请慢用。”
丁啸天慢吞吞地踱步过去,坐在西装男子刚才所坐位置上,只是先有墨镜马仔迅速换了一张凳子。
隔桌那位西装男子似乎饿极了,只顾埋头大口吃面,把老板娘惊讶得目瞪口呆。
返回后厨途中的朱老板碰碰自家婆娘,轻声嗔道:“傻站着干啥?还不赶紧来帮忙?人家客人等着呢。”
老板娘嗯嗯应两声,边朝后厨走,边回首看向两拨客人。
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络腮胡满脸乐呵,只是暗自叹息双方竟然没吵没闹,更莫说大打出手了。
哎,真扫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