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城墙和悠远的日子

    除了在城墙根抽烟打牌胡乱聊天之外，有时候也练练徒手爬城墙，所有在这古老城市长大的孩子基本上都有过这种经历。在城墙整体修缮之前，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墙砖，有很多都是夯土，爬上去的难度极高。大部分的孩子只能抠着夯土的缝隙爬上去一两米，只有那些身手敏捷的大孩子能够顺着排水渠一直爬到城头。但是这种极限运动的危险系数极高，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经常有人从中间就掉下来。我就曾经亲眼看到有人在翻上墙头的一瞬间脚底一滑，就功亏一篑从墙头被人扔下来一般摔下。

    后来重新修缮了城墙，并且在外面开辟了环城公园，虽然失去了那种古朴的美感，但是好处是爬上去容易多了。新的城墙用一块一块的硬质青砖分错着砌成，可以用手扒着或者脚蹬着向上攀登。随着风雨的侵袭，很多青砖逐渐变成了黑灰色，远远看去斑驳不一，也还有点儿历史的厚重的美感。

    砖和砖之间由于风化侵蚀或者倒霉孩子为了爬墙方便凿出来的，有很多缝隙，可以用手扒着或者脚踩着支撑身体，很多四季常青的杂草就从这些缝隙中长了出来，使得攀爬起来更加容易。我可以身体紧贴着城墙往上爬，手指抠着墙砖的边缘或者脚尖踩进墙砖的细小缝隙里，一步一步的向上，像是壁虎一样身姿矫捷。现在回忆起来，这真是有些危险的行为，但是在当年的少年眼中，越危险才越有在同伴中吹嘘的资本。

    半大小子们的这些类似于现代攀岩极限运动的动作，经常把路过的一些大人吓得大呼小叫，我们经常在一片惊呼之中迅速爬上城墙，并且一屁股坐在城墙的墙垛之间，得意洋洋的大声吹着口哨。

    在那个以苏式建筑为主的时代，到处都是七层以内的楼，基本上没有超过钟楼的。于是站在城墙上看出去的时候视线很好，城里的巷道尽收眼底，阳光充足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视线尽头的秦岭。夕阳西下的时候，总能听到有人在一片红霞之下吹埙，声音舒缓而悠远，让人觉得时间缓慢的像是静止了一般。

    埙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乐器，历史非常悠久，一把稀松平常的黄泥经过烧制就能发出无比悠远的声音，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这种东西我在别的城市基本没见过，但是在书院门和碑林这些地方到处都是。这种用黑泥烧制而成乐器到来自泥土，从千年之前横跨岁月而来，价钱便宜到令人发指，比任何一种乐器或者文玩都要便宜。虽然我已经无数次听到它的声音，但是每一次听到它的时候，依然会被它的古朴和悠远的声音所震撼，它直通血脉，年岁越大这种震撼就越强烈。

    多年之后，我带着几个老外在半坡参观，听到小摊摊主吹着他自己烧的埙的时候，老外被震惊的my god，my heaven喊个不停。我费了半天的口舌之后，才跟老外解释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老外如获至宝，当即掏出花花绿绿的美元买了几十个，装了满满一箱子。摊主非常激动，抽出一张塞给我，当做是回扣。后来我就跟这个摊主建立了合作关系，有老外就往这个摊子上带，摊主按销量给我回扣。

    逃学的日子是惬意的，在城墙上春风拂面，所有不开心和不阳光的东西都在脚下。可以肆无忌惮的抽烟和打牌，所以时间就过得很快。在城墙上疯玩虽然很开心，但是依然潜伏着巨大的危险，因为会遇到社会人或者别的坏孩子，如果碰到了要么被人洗劫一空，要么就是一场好勇斗狠的血光之灾。

    刚上初中的时候，我和同学们相约放学后去城墙上玩，玩着玩着就跑到了北门这边，这里离当时令人闻风丧胆的道北已经很近了。后来果然就碰到了几个身穿肮脏绿军装的少年，一律帽子歪戴，一口标准的河南话。其中一个坏小子拦住了我们一个同学，非说这个同学盯着他看。只问了一句，你看谁呢？就让原本安详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凝重起来。

    这简单的几个字，其实就是在盘道，翻译成东北话基本上就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你瞅啥。不光是这个城市，民风彪悍的北方几乎天天都会出现这种因为你瞅啥而引发的惨案。一方服了软，可能也就过去了，一旦对方反问一句，看你咋地，可能一场斗殴就不可避免。我们这些南郊的孩子最多也就打打架抽抽烟，拦路抢劫的事情是没有干过的，大家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本来认个怂也就没事儿了，没想到这个同学仗着自己人多，梗着脖子回了一句。

    “没看谁。”

    “还嘴硬的很，你不看这是啥地方。”

    这帮坏小子立刻围了过来，为首的一个当即嘴锤把这个同学当时就打的满嘴是血。街头斗殴打的就是一个气势，如果没有先声夺人，在气势上一下子就弱了。另外一种重要的原因，小孩子打架比的是发育，虽然我们这边人多，但是对面都是已经开始长胡子的半大小子，站在一起明显比人家矮一头。有人被打的挂了彩，我们这一帮被打蒙了，立马就不敢动了。

    看其他人都不敢动，操着河南话的这帮坏小子三下五除二的把那个敢于还嘴的同学踹翻在地。然后两个人一人抓着这个同学的脚脖子，把他的身体凌空悬在城墙外，后者双手在城墙上漫无目的的乱抓着，惊恐的惨叫很远之外都能听见。我们吓坏了，连忙掏口袋，赶紧摸出一把零钱对着带头的奉上。

    对方带头的使了使眼色，让旁边的一个把一堆毛票收下来，然后挥挥手对拎着脚脖子的两个打手说。

    “算咧，算咧，给点儿颜色差不多行了。

    然后恶狠狠的对着那个倒霉的同学说。

    “以后没事不要往北边跑，要不然见你几个一次打一次。”

    我们赶紧把那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同学扶起来，千恩万谢的落荒而逃。自从这次折了之后，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到北边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