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防空洞探秘
少年的伤痛很浅，像这座城市的春天一样转瞬即逝。虽然小龙女的事情让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伤痛，不知道这种伤痛是不是后来那种被称之为失恋的东西，但早春过去就是初夏，树上的也叶子很快就变得浓密，让人心情愉快。
灞河边上的柳絮被春风懒洋洋的吹着，飘洒过无数光阴，飘飘荡荡在城市的上空。那些爱打扮的女生们都换上了裙子或者是纱质的衬衫，落落大方的走在我的面前。迎着光的时候，甚至可以透过衣裙看到身体的曲线，以及乳罩带子拉出的深色阴影。阳光从天上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女孩们的短裙在阳光下不停摇摆，某个瞬间我忽然感到，天地之间并未少些什么。
课间的时候，吴楠神秘兮兮的来找我。
“放学别着急走，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
“你能发现什么好地方，又去打游戏是不？”我不无鄙夷的说道。
“游戏个屁，比打游戏有意思多了。”
放学之后，吴楠和我在学校里磨磨蹭蹭，蹲在楼后面抽了半包烟，装模作样半天天都快黑了才收拾书包准备走。吴楠带着我来到校门口小卖部后面，一路无话，我大吃一惊。
“你到底要干啥，你小子不是要偷东西吧？”
“偷个球，看你那怂式子。跟我走就行了。”
说着，吴楠在一个角落用脚把长时间无人清扫的落叶树枝踢开，露出了一个貌不惊人的铸铁盖子。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螺丝刀别着铸铁盖子，把盖子别开，放到一边。
我吃惊的问他：“你要干啥，偷下水道盖子？”
吴楠一脸不屑，说道：“看清楚了，这是防空洞，不是下水道。”然后把书包勒紧背好，拿着手电跳了下去，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连贯，我在后面看的叹为观止。吴楠跳下去，回头递给我一个手电，说道。
“来，跟着我下。”
我接过手电往黑洞洞的井里照了一下，原来真的是防空洞，看清楚下面的情况之后，扒着边慢慢的探身子下去，跟着跳了下去。
二十一世纪，战争已经遥远，中国从对越反击战之后已经几十年没打过仗，防空洞这种东西现在的孩子们可能已经不知道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在主席发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口号下，全国发起了轰轰烈烈的开挖防空洞的运动。那个年代离开战乱和贫瘠年代还不远，战争的阴云还在天边蠢蠢欲动，还会像潮水一样无边的蔓延过来。共和国第一代领导人和开国元勋们对战争见微知著，号召深挖洞广积粮，在城市的地下挖掘出一个四通八达的体系。后来，虽然防空洞对于防范空袭的历史作用已经失去，但是由于其历史遗留的惯性，基本上所有单位的地下都有防空洞，形成了一个庞大地下城。到了后来，这个城市某些防空洞还因其冬暖夏凉的特质，被改造成纳凉避暑的场所。后来，防空洞军事作用丧失，基本尚处于荒废的状态，但是却成为这个城市追求刺激少年的乐园，满足他们对于探秘的猎奇需求。
学校小卖部旁边的这个防空洞的入口极小，宽度不足也就四五十公分左右，只能蹲着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挪。但是越往里面走越宽敞，后来就能站起来走了，再走就是像地道战那样四通八达的通道。很多地方都有防空洞的入口，在贡院门住的时候，曾经跟着厂里的坏小子进过一次防空洞，由于没有照明设备，黑黢黢的什么都看看不见，在洞口瞎玩了一会儿就上来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去过。
我跟着吴楠亦步亦趋，到了一个宽敞的地方以后，吴楠从军挎书包里变戏法一样的摸出一个指南针，打着手电仔细的看着，往前走了一段，遇到一堵墙。然后吴楠拿着指南针又往西走，走了不知道几百步，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一开始的刺激已经荡然无存，我觉得一种毛骨悚然的害怕，鬼知道这地方隐藏了不知道多少秘密，死了都没人知道。
吴楠忽然停下来，踢了踢地上堆着的铁皮和铁丝，回头跟我说。“这上面是个小厂子，防空洞出口是厂子的废料堆，我跟赵宇摸上去找了些废铜烂铁，咱把这拿出去一卖。”
吴楠用手电照着挑了一些重的，准备找个出口上去。我对这个别有洞天的防空洞产生了巨大的好奇，用手电照来照去，觉得既新奇又刺激。
“这里面还挺美的，等一下我在里面转一下。”我的眼睛慢慢的适应了黑暗，像是发现了桃花源的武陵人，一下子来了兴致。吴楠说：“哎，你个瓜货。我就给你说这里面好玩的很，你还不信。那咱转一会儿就上去啊，手里拿着东西沉得很，想来了回头再来。”“行行行，再转一会儿就出去。“
吴楠带着我，忽然一转之间，来到了几间连起来的大的屋子，里面堆满了座椅板凳，一面墙上还挂了一个落满灰尘的黑板。我哆哆嗦嗦的问，“这他妈啥地方，咋还有黑板。”
“好像是打仗时候的教室，日本人扔炸弹了就从上面下到防空洞，在下面继续上课。”
我说：“真他妈无聊，打仗还要上课？”
吴楠不无鄙夷的说：“肯定么，管你打不打仗，该上学还要上学。”
“走半天了，累的不行，来颗窄版猴歇一会儿。”我一屁股坐地上，掏出火柴，准备点烟。吴楠冲过来，一口把火柴吹灭。“你他妈不要命了，这里面有汽油，炸起来就完了，管杀又管埋，死了都没人知道。到时候你妈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去。”
后来发生的一个新闻把我吓得够呛，西郊有几个初中生在防空洞里抽烟点火烤肉吃，五个人里边窒息死了四个，有一个离着洞口近，爬出来捡了一条命。一直到上了高中，我才知道，在这种密闭的空间里点火最恐怖不是爆炸，而是会消耗氧气。燃烧会消耗密闭空间里本来就稀薄的氧气，一旦缺氧，里面的人一个都跑不了都得窒息。
从那以后，吴楠经常带着我下到防空洞里玩，顺便拿点儿废铜烂铁出来换钱买烟抽，对里面越来越熟悉。有一次吴楠叫上赵宇一起，当赵宇在前面轻车熟路的走着，不时回头露出皮笑肉不笑表情的时候，我才发现赵宇在之前很久就对学校周边的防空洞很熟悉了。
在无数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赵宇带头，三个人零敲碎打把防空洞里从工厂里偷出来的废铜烂铁拿出来卖掉。三个小伙伴把厂子里的废铜烂铁从地道里拖出来卖的时候，没有一丝负罪感。厂子是国家的，里面的东西在不久以前还被叫做国有资产，但是后来成了破烂。据说我们是国家的主人，所以这些东西在某种程度上也属于我们。国家不用的，我们就可以废物利用。
后来，在汹涌而来的国企改制和下岗潮到来之前，这个破旧的小工厂终于难以为继，宣告破产。所有的工人转眼间就跑的无影无踪，连原来晚上看大门的老头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厂子里的设备也被义愤填膺的下岗工人们把能拿的都拿走了，拿不走的也费尽心机的弄成破烂，最后大铁门一锁了事。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赵宇一不做二不休，当天就把我们叫上找了个三轮车，把厂子里能拿走的废铜烂铁全都拖到防空洞里，断断续续卖了很久，才把这些废铜烂铁处理完。
赵宇还带着我们从学校的防空洞口出发，像是个探险家一样拿着手电、指南针，在防空洞里面左冲右突。多年以后，我在新疆著名的特克斯克溶洞里手拿简单的装备健步如飞的时候，旁边的老外惊叹不已，当年在防空洞里摸爬滚打早就练就了一身不凡的身手。
地上的世界，属于家长老师和学霸们，不阳光的东西都被消灭了，阳光明亮的格外刺眼。地下的世界，没有白天全是黑夜，时间停滞不前，似乎永远挥霍不尽。
有一次，我跟着赵宇拿着指南针和手电，走了不知道多久，走到了一个用大铁门锁起来的大屋子。赵宇用手电照着里面，看见里面堆满了像石头一样的压缩食品，兴高采烈的告诉我说这是军区的防空洞，这是几十年前的战略物资。
这个发现无异于阿里巴巴发现了四十大盗的宝藏，虽然赵宇严禁我们走漏消息，但是这个发现还是在野小子们之间口耳相传。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南郊这一片离家出走但是没有地方可去的坏孩子，都聚到这里，有吃有喝有地方睡，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但是能把老师家长吓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