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沉睡的古堡(玖)
黎明悄无声息地来到,撒下一条条金色的丝绦,轻轻垂挂到了程予黎的身上。
他缓缓睁开了眼。
眼睫犹如开幕的帷帐被拉开,乌黑得纯粹的眼眸中是还未褪去的伤悲和惆怅。
他张开了手掌,令掌中之物暴露在了晨时金灿的曙光中。
那是一枚朴素的银戒和一张泛黄的纸条。
[叮,玩家程予黎,完成支线任务往事回溯,奖励生命源石x20。]
[获得重要道具银戒指:这是给予被抛弃者的欺骗,这是给予被诟病者的爱意。]
[获得重要道具老旧的纸条:愿你幸福,我的公主殿下。我永远爱你。]
他盯着手中的两个小物件,渐渐从消极的情绪中抽离,换以理性的思维审视脑中断续的线索。
六七年前庄园里惨案的真相已大致揭晓,凉梨在一个人的帮助下,获得了操控植物的能力,然后回到庄园,杀死了所有人。
那么,那个人是谁?
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两座巨门横在他的面前。
如果说他只是想要庄主一家人的命和凉梨、九叹的悲运,那这也未免太过大费周章了。不如尝试着从结果倒推缘由: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凉梨由于未知的原因让自己陷入沉睡,并散布的消息引来许多人为此冒险,然后取走他们的性命,最后也就是现在,他来到了这个地方,在这里遇险。
程予黎的头皮一阵发麻。
有这种可能吗?副本里的一个npc为的谋害进入副本的玩家,而早在好几年前就开始布局?
不,不一定是npc,余笙说过,主世界中的部分人或物也可以影响副本的发展。
但是真的会有人为了他这样一个菜鸡设计这样一个圈吗?而且最终目的还不是要杀他,不然他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这简直就像是一场试探,试探他在绝境中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会激出怎样的潜力。
那试探的结果呢?还是说还没有一个结果?
再次拉回到现在的处境,那人又是如何让凉梨那样一个单纯的姑娘,下手杀死自己的家人的?
他能看出,凉梨真的很爱她的母亲,也爱九叹,但最后落得这样一个收尾,幕后之人对人生的掌控必定强到了极点。
程予黎有预感,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冲他来的,未来一定会和他正面交锋。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他该怎么办,真的有与之抗衡的可能吗?
“原来你在这里呀——”
一声娇媚的话语轻轻传到他的耳边,激得程予黎一个战栗转身向后退去。
棕发乌瞳的瘦削女人赫然站在他的面前,脸上挂着甜蜜但渗人的笑容。
——正主到了!
“凉梨,你先冷静,别动手。”程予黎伸手作安抚状,因为知道硬刚一定打不过,所以他尝试着先稳住对面这位说疯就疯的大佛,“你还记得九叹吗?”
凉梨脸上的笑肉眼可见地凝固了一瞬,她像被戳到了逆鳞的爬行动物一样,用森冷的目光审视着他,秀口轻吐道:“看来你又从什么地方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我的事,我可是对你越来越好奇了。既然你说你什么都知道,那么你也就该知道,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
“为什么?是因为愧疚吗?”程予黎却寸步不让,“是因为她为你而死,你因此愧疚吗?还是你根本什么都不清楚,还以为她只是个抛弃了你的叛徒而恨着她?”
凉梨愣住了,盘曲扭动的荆棘也安分了下来,她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她——死了?”
“看来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九叹死了,在离开古堡的的第七天,而她到死也没向镇民交代出你的下落。”程予黎说着,一边向后退去,瞄着便于逃跑的方向,“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我见到已逝去的九叹了,她就在这里,在这座古堡里。”
“……你说,她在这里?”凉梨相信了,迷茫地呢喃着,“……那为什么,她不来见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醒来又睡去,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如果她在,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不肯见我!?”
“因为你为恶,因为你让她失望了。”程予黎穿过她的身影,望着她身后簌簌而动的槐木枯枝,“她一直在等曾经真正的你回来——而她现在就在你身后!”
凉梨本就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此时听见他这样说骤然瞳孔紧缩向后转身望。
光秃的槐树枝上,只有风动。
——趁此机会程予黎那是拔腿就跑!
噢耶!小说里的桥段真的有用!
“……骗子。”凉梨的唇轻轻扇动着,她缓缓地转过了身,一双美目怒视奔逃而去的程予黎,“你也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随着她的一声怒吼,闪着锋风的藤蔓如狂蛇乱舞向他扑来。
“我没有骗你!”程予黎侧身躲过一根荆条,顺手向另一簇抛了个火球,“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除了最后一句!”
[造物者的三间小屋:剩余次数:4/5。]
凉梨顺着植物翻飞的脉络,向他徐步走来,“……曾经,九叹和我保证过,会有人真心爱我、拯救我。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告诉人们,古堡里有一个沉睡的女孩,等待着她的骑士。但每一个来到这儿的人,无一不为了财富、声名、美色。”
“她也和我保证过,我的母亲,会一直爱我,但当我费尽千辛万苦找到她时,她和我说,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凉梨这样说着,她话语中的戾气每加重一分,荆棘的攻击便猛烈一分。
技能卡使用次数渐减,他有些招架不住,焦急地喊:“不是这样的,你——”
“就是这样!”凉梨却不再听他辩驳,“他们说,不会有人真心爱我,爱我的人皆会因我而亡,但是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是我!?凭什么只是我!”她脸上的神色变得恐怖和癫疯,生生扯下了她美丽的外衣,露出溃烂流脓的心魂,“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什么也没做错,但命运就是这样不公。”
程予黎已经渐渐被藤蔓困住,也许是因为这个,凉梨的语气终于平静了下来,她黑色的眸淡淡地望着程予黎,忽然道:“……你有爱着什么人吗?”
程予黎一愣,手上扔火苗的动作一滞,便有几条藤条冲了上来此项他的脖颈。
他一个惊颤,胸口的吊坠骤然爆发出一道银光,击散了一丛荆棘。
程予黎惊住。凉梨却还在呢喃着:“……多好啊。”
“当月儿撒下的时候,你来到我枕边,轻轻、轻轻,亲吻我的面颊;当风雨来临的时候,你离远我身侧,沉沉、沉沉,刨出我的心魂……”
她轻柔地吟唱着,终于知晓这首歌的后句,程予黎只觉得凄惨和诡异。
“……你知道,我拿着那枚戒指找到母亲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吗?”她深沉的眸望着渐明的天,“她坐在那口井旁,抱着她新的孩子,那样温柔地,唱着这歌。”
“我没有马上出去,躲在一边看着,那个孩子脖子上挂着一块金灿灿的长命锁,像阳光一样。”
程予黎被项链上的神圣力量保护着,压力顿减,闻言不禁语噎。
有什么办法呢?已经过去十七年了。就算再怎么珍爱、怎么伤痛,也应该走出来了。
她有错吗?凉梨有错吗?
她们都没有错。但仍然酿成了这样的结局。
“……所以杀了她?”程予黎沉重地问。
“不,我走了出来。”凉梨却轻扬地答,“她没有问我怎么找到这儿的,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而是护紧了怀里的孩子,叫我离开。”
“然后我夺过的那个小东西,扔进了井里。”
“!!”程予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凉梨轻轻地笑了,仰头看向天空:“我的母亲,久久地望着荡漾的井水,最后跳了下去。我在一边看着。”
“……然后你杀了所有人?”
“对!”凉梨咯咯地笑了起来,甜蜜而又疯狂,她用手掌覆上了眼帘,仍然抑制不住地狂笑,“我把他们都杀了!他们全都该死!谁让他们都抛弃我!?我要所有、所有骗我、负我的人都去死,所有人!”
“……但没有人会爱我了。”她忽又冷静了下来,情绪大伏跌宕令她的神色极为空洞,“就像他们说的,没人爱我、没人愿意爱我,所以我沉睡,在这里,沉沉地睡着……”
程予黎悲戚地看着她,他为她感到怜悯。
也许从她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开始,她就也已经随之死去了。
她的□□,沉眠在玫瑰花丛,而她的灵魂,被仇恨、不甘、痛苦的荆棘永久地锁束着,被尖刺划破流出的鲜血绽开了一朵朵红玫。它们拖拽着她、绑缚着她,拖向黑暗的深渊,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