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沉睡的古堡(柒)
今天人就是平常的一天,九叹从镇上的集市带回了纸鸢和食材。
于是当她去侍弄玫瑰时,凉梨欢乐的笑声回荡在了城堡的每一个角落。
城堡很大,她们经常活动的地方九叹都有精细打扫和修整过,但这时凉梨拽着纸鸢跑过了古堡的各个角落。
她穿过典雅的台阁,掠过荒芜的花园,行过每一处华丽与破财,犹如走过每一段岁月——最后欢笑着扑进九叹怀里。
九叹依然笑着轻抚她的发丝,折一枝白玫,剔去尖刺别在她的鬓边。
多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不要逝去。
……
黄昏,疯跑了一天的女孩乖巧地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已止不住颤抖,却还拽着九叹的衣角吵着要听故事。
九叹无奈:“今天玩得够尽兴了,睡吧。”
凉梨并不妥协:“不要,讲完故事再睡,我保证马上睡着!”
九叹纵容地坐上她的床边,最终同意了这个要求,问:“好吧,你想听什么故事?”
凉梨把被子拉上脸颊,只露出亮亮的眼睛:“我要听新故事。”
九叹摇头:“很遗憾,今天没有新故事。不如凉梨小朋友自己讲一个?”
小朋友的脸瘪下去了一瞬,又马上开心起来,兴奋地掀开被子坐起了身:“好啊好啊!我来哄你睡觉!九叹小朋友要乖乖躺下。”
九叹好笑地服从指令躺下了,凉梨一本正经地给她掖好了被子,学得像模像样。
九叹忍俊不禁:“那么凉梨小姐,请问你会讲故事吗?”
凉梨的脸又皱了起来:她确实听九叹讲过很多故事,但不代表她就会讲故事。
可小姑娘的烦恼总不会太久,她马上便想到了办法,立即喜笑颜开道:“那、我给你唱首歌吧!”
九叹不是很意外地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她不是没听见过凉梨唱歌,当她专心致志地做些什么事,例如涂画、采花时,嘴里便会下意识地哼几个调子,自是清脆动听。
也是在她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凉梨轻轻张开了淡粉的唇,吐出了第一个音符:
“当月儿撒下的时候,你来到我枕边,轻轻、轻轻,亲吻我的面颊……”
轻柔的歌声在如水的夜色中荡开,稚嫩的少女还不懂将歌声以情感修饰,将柔情的歌唱得那样认真、那样真挚。
但九叹如遭雷击般瞪大了眼:“你在哪学的这首歌?!”
凉梨无辜地眨眨眼:“怎么了吗?”
九叹却不再退步:“在哪里学的?”
凉梨回忆着:“嗯……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在梦里吧。你知道,我总是会做些奇怪的梦,很多时候我给梦见一个女人,她抱着一个小婴儿,轻轻的摇晃,唱着这支歌。唱的比我好听很多!然后我就学会了。我想知道她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梦里。九叹,你知道她是谁吗?”
九叹不再说话了。因为她曾无数次见过那样的场景。
凉梨的母亲、她的女主人曾很多次像那样将尚在襁褓中的凉梨抱起,轻柔地、温柔地唱着那歌。
她很爱很爱她的孩子。
但是上天不允许她的爱存在。于是命运让她们分离,分离了十六年。
九叹看着凉梨期待的碧色眼瞳——她一定也有些答案了。
最后九叹屈服了。她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了一枚戒指。
一枚银质的、看起来甚至有点廉价的戒指。
凉梨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那是你的母亲。”九叹说。
凉梨的眼睛睁大了:“……什么?”
九叹略有些悲伤地望着她:“你梦里的,是你的母亲。”
孩子发红的眼眶渐渐盈上了泪水,它呢喃着:“……那是……妈妈……”
九叹生平最看不得她眼泪,但也无可奈何,她道:“这枚戒指,是她托我交给你的,你收着吧。”
凉梨点头后她才又小心地补上了一句:“……你会恨她吗?”
小女孩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她把母亲遗留的戒指贴上胸口,用温暖的体温维持着它的温度。
即使十六年未曾相见,她也愿意相信,她的妈妈,一直爱着她。
…………
程予黎的心魂回到自己的身体时,已经完全入夜了。
他站在栽着槐树的窗台上,城堡还是那个诡异的城堡,九叹也还是那个已成鬼的九叹。
月光沉沉地压在两人肩上,程予黎有些被压得喘不过气,他还未曾从不属于自己的回忆的悲伤中完全脱身。
九叹却依然端庄肃穆地站在那儿,端庄肃穆地笑着。
“……那么,你想让我做点什么?”程予黎问她。
“我停滞了时间,留在这里观望了她许多年。”九叹的语气很是平静,“他不断的犯下过错,但我无能为力。我也曾向他人求助,可他们都被利益蒙住了眼。你是第一个,肯放下金钱,看一看我的往事的人。”
“因此我希望你,将她从仇恨和鲜血中拉出,找回曾经的、真正的凉梨。”
[叮,玩家程予黎,触发主线任务九叹的祈愿,奖励:未知,完成程度:54。]
原来真正的主任务是这个吗?
唉,看来他是必须要回去一趟了。
“好,我答应你,我会去找她的。”程予黎这么说着跑上了楼梯,向塔楼那边跑去。
上方传来九叹的一句道谢:“……谢谢,程予黎。”
被点到名的程予黎猛然刹住。
她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不对,在墓地时,她就已经叫出了一次。
为什么?
程予黎回头看去:光秃的枯木下只是月华流转,什么都没有了。
……?
神奇的人。
算了,可能只是系统bug吧,做任务要紧,再拖下去生命源石又不够了。
然而,当他急冲冲跑到塔楼底下时,他才发现之前那么大的一个塔楼——不见了。
不见了。
唯剩下先前枯败的花地重新长出了一大片圣洁的白玫瑰。塔楼连个影都没有。
……怎么办,想骂人。
但是没有办法,他只能再次将偌大的城堡一一处处翻过。
万幸的是,他悲催地转了一半时,忽然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竟是从城堡外传来的。
——鲁德!
程予黎几乎想都没想,翻过了花园的矮墙便向声源处跑去。
那是城堡的背面,是一处断崖,崖下奔腾着不息的河水,崖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被提至崖外的鲁德,另一个是掐着他脖子的沉睡公主——不,应该叫她原本的名字,凉梨。
看起来娇弱瘦小的女人只用一只手便提起了比她还要高些的鲁德,抬离了土地,好像马上便要将他抛下。
鲁德的脸因缺氧而憋得通红,眼白都翻了出来,不住地抽搐着。
他们的脚下,生长着一丛丛一簇簇交错的荆棘,尖利的刺闪着惧人的光芒,但藤蔓的顶端却开着一朵朵洁白的玫瑰花朵,被月光染上梦幻的影子。
“等、等等!”程予黎在十几米的距离停住了脚,不敢靠近,尝试着进行话疗,“凉梨,你先冷静,先把他放下。”
凉梨似乎本没想理他,听到这话却回了头,较好的面容在月色下愈发动人,但她的眼睛却黑沉得渗人,她道:“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程予黎道:“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了,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们都静下来谈谈,好吗?”
凉梨细嫩的指尖抚过娇妍的白色花瓣,她身旁的荆棘好像突然活了过来,犹如毒蛇一般爬上了鲁德的四肢和躯干,将他绑缚了起来。
然后她才悠闲地道:“知道我名字的人几乎没有了,所以,我接受你的提议。你想谈什么呢?”
“你……”程予黎看着她乌黑的眼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仅是问她眼睛的颜色,也是问她如何拥有这样的能力。
“看来你并不是完全知道,骗子。”凉梨神经质地道,用手状若深情地轻抚着鲁德的脸庞,“就像那么多人说爱我,却要离开我、抛弃我。亲爱的,你说,你爱我吗?”
鲁德的眼睛瞪得极大,极度惊恐地望着她,目光几乎涣散,哪里能回答。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凉梨抽开了手,向崖岸退去,“那你们都去死吧!”
“别!”程予黎没料到她会疯的这么迅速,急向崖边冲去。
但是他阻止不了,一根尖利的荆棘穿透了鲁德的胸膛,于是他惊恐、惊惧的神色便永久定格在了脸上。然后支撑着他的荆条骤然松懈,他僵硬的身躯便直直坠下了崖,落入了一片汪流。
鲜红的血将圣洁的白玫瑰染得肮脏、媚艳,它们像吸食到养分一般疯长起来,将那一片崖岸几近覆盖。
程予黎无措地望着未起一丝晃动的流水,死亡对于他的冲击依然强烈——即使他知道那只是一个令人讨厌的npc。
凉梨脸上却仍然带着甜美的笑:“那么,我另一位英勇的骑士,你愿意爱我、为我付出吗?”
“……您打住,现在是说这个的时机吗?”程予黎无言以对。
“是吗……”凉梨轻抚着血色的花朵,嘴角的笑也如同那花一般娇媚、诡暗,“你的回答,我听见了——所以你也去死吧!”
无数藤蔓仿佛听到了指示,瞬间向他扑来,数量之多犹如决堤的洪水。
“靠!能不能不要突然动手!”程予黎猝不及防差点被刺中眼睛,一个折腰闪身就跑。
身后传来凉梨低沉忧郁的呢喃:“你知道什么……你又知道什么呢……”
曹!他不想知道!
为什么他仅做过的两个任务里,他不是被东西追就是被东西追!
这究竟是为什么?!
程予黎欲哭无泪的狂奔,他感觉再这么下去他都可以去参加马拉松长跑了。
他无处可走,只能又翻回古堡。身后的藤蔓接踵而至,迎面却又扑上来一丛丛的荆棘——他才记起来,这城堡也是凉梨的地盘!
程予黎在城堡里东拐西绕,试图凭借灵活甩掉追兵,然而这些生长在古堡中的植物哪里能没有他熟悉地形,很快,他便几乎无处可逃了。
怎么办,再跑下去就死定了!得想想出路。
对了,火!
然而他很快悲催地发现,荆棘追击的速度和距离根本不给他停下来扔火球的时间!
曹!为什么不能凭空在哪个地方弄出点火!?
他近乎绝望的这么想,根本没抱实现的希望。
但他身后忽然“噌”的一声,仿佛是火舌寻到了可以供自己发挥的舞台,肆意飞舞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枯木火燎的声响和焦灼气息。
[造物者的三间小屋:剩余次数:2/5。]
程予黎满心惊诧地回头——果不其然,追逐着他的藤蔓在一团大火中痛苦地扭曲着,好像垂死的老人的身躯佝偻成一团。
而火还在无止境地蔓延。
他不再回首,抛下身后激战的木与火向远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