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回涌
戴坞缓缓地睁开了他那有些惺忪的双眼,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慢悠悠地从床上一点点地爬了起来。
他起身打开窗户,清晨那明亮而柔和的阳光,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入口,瞬间将整个房间都照亮。
戴坞睡眼惺忪地走到堂屋,脚步略显拖沓,他径直走向桌子,想要倒一杯水润润干涸的喉咙。
然而,也许是还未完全清醒的缘故,他的手似乎有些不听使唤,在拿起杯子的时候一个不稳,竟不慎将其打翻在了地上,杯子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水也在地上肆意流淌开来。
“怎么了,咋心不在焉的。”
一个面容有些憔悴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在桌子上拿了一个新杯子,然后倒上七分的水递给戴坞,对他轻声说道:“饭好了,去叫娃儿起来吧。”
戴坞嗯了一声,挪动几步,转身走进了一个小房间,不一会儿,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男孩儿便跟着他走了出来。
那男孩是戴坞的儿子,今年六岁,那小小的身影在清晨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迷糊和可爱。
其实戴坞的妻子根本就不知道他男人是个异人,也不知道他男人在江湖上是何等的风云人物。
她只知道,戴坞每天都会去南昌府,傍晚回来时总是会提着一小袋米和十个铜板。
戴坞跟她人说,自己一直在南昌城东头的李家做纤夫,李家家大业大,涉及各种产业,是南昌府有名的大户人家。
所谓纤夫,就是给人出苦力的,但戴坞怎么可能做这个,他平日里没事就四处逛逛,或者和全性里的好友一起聚聚。
他每天拿回家的东西,其实都是偷人家的,但他拿的并不多,而且是换着拿,不会逮着一家一直偷,他这么做,人家也看不出来家里丢东西了。
傍晚,他一如往常地带着偷来的粮食和钱回家,妻子接过,跟他说过一会就可以吃饭了,儿子趴在家门口的地上玩蚂蚁,戴坞见此情景,心中总会升起一股暖意。
他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看着夕阳,回想着一件旧事。
那件姚广孝开导他数次,劝他放下的往事。
他心里也清楚,这账确实没必要算了,但他心里始终过不去,便总想找些乐子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之前和十几个全性高手一起阴沈霏声便是如此。
那件往事全性里不少人都知道,多年来还在津津乐道,但随着“风飞手”在江湖上渐渐打出了威名,也就没多少人敢提这件事儿了。
夕阳既下,戴坞情思翻卷,溯洄三十载之光阴,竟致数声叹息,旧日恩怨,终皆复归三十年前矣。
洪武二年三月,武昌府的威行镖局来了一个新的镖师。
那人生得浓眉大眼,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他身长七尺,高大挺拔的身姿显得格外伟岸,相貌亦是威风堂堂,眉宇间透露着英气与不凡,俨然一幅好汉模样。
他进到镖局报到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镖局的头儿看了他的相貌和一身的腱子肉,夸他天生就是吃武行的饭。
那新来的镖师名叫王仁,因老家江西南昌闹起了饥荒,他全家不得不离开祖先生活了百余年的筷子巷。
在远房伯父的介绍下,武昌府的威行镖局决定看看他,于是,他们全家都搬到了武昌府。
王仁有个儿子,名叫王宣,今年七岁,但却丝毫不像他爹那般孔武有力,反倒是个文弱书生。
这小子喜欢读书,什么书都看,今天在家里翻到本《论语》,那就看看,明天在家里又翻出本《大学》,那就也看看。
所以王宣从小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但就是人比较木讷,看起来有呆傻,私塾的先生说他日后必定能中举人,但再往上就说不准了。
听了这话,王仁也是叹了口气,抚摸着王宣的头顶,说道:“算了,能握上笔杆子就不错了,举人也可以了,好歹能去县太爷那当个记事的不是。”
在武昌府下辖的青山县厂前乡,有这样一户人家,他们家世世代代都以打猎为主要的营生。
当家的名叫戴业,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猎户,邻居都管他叫“神箭手”。
戴业家中有四口人,他,他爹,他媳妇以及他十岁的孩子。
至于他的老娘,在十年前就已经病死了。
要说这戴业的儿子,那真是生来顽皮,总是各种各样的捣乱,今天掏个鸟窝,明天扎破人家渔网,像是有一身力气怎么都使不出来一样。
那小子名叫戴坞,因为他娘是在船坞上生的他,戴业便取了个“坞”字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五年前,戴业的老汉戴长林正式的把家里那把祖传的长弓交给了他,表示这个家以后就是由戴业当着了。
要说起那把长弓,来头不可谓不大。
那是张用鹿角做弓梢,用百年桐木做弓胎,搭箭处是打磨光滑的虎骨,弓弦是当地百年前野牛群牛王的腿筋。
那一把长弓被紧紧握在手里,瞬间便能让人感受到一股别样的气势,弓身古朴而坚韧,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故事与力量。
当握住它时,一种豪迈而壮阔的气息油然而生,仿佛真的置身于广袤的天地之间,当真有一种如那诗句“西北望,射天狼”中所描述的那般豪气干云、气吞山河之感,令人不禁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戴长林还记得在他小时候,他的爷爷曾告诉过他,家里的那把弓是传家宝,弓上的虎骨,是戴长林的太爷亲手射杀的,以后戴长林接过这把弓了,也要为它添点什么才行。
戴长林当家之后,凭借着卓越的技艺和那把父亲传予他的长弓,成功射杀了一只极为庞大的、足足有三百斤重的巨鹿。
那鹿的双角,被戴长林取下了一部分,他将其精心处理后重新用来制作了弓梢,使得长弓更为独特,而剩下的部分,他则卖给了武昌府的万家药铺。
曾经有个商人偶然间见到过那张独特的长弓,竟扬言要出五十两银子买下它,然而戴长林只是淡然一笑,表示不管对方出价多少他都绝不会将其售卖。
在他心中,这张弓绝非死物。
打猎虽然辛苦,但戴业的箭术精湛,搭弓出弦,只听得一声箭鸣,那猎物便会应声倒地。
打猎这活,实在是非常人不可做的事。
首先,猎人会携带长弓进入狩猎区域,凭借经验和敏锐的观察力寻找猎物的踪迹。
当发现猎物后,会小心地靠近,尽量选择一个合适的射击距离和角度,然后,猎人会平稳地举起长弓,搭上箭矢,用眼睛瞄准猎物的要害部位,比如头部、心脏等关键部位。
在确定好目标后,凭借手臂和手指的力量拉满弓,控制好力度和方向,最后松开手指,让箭矢飞速射向猎物,争取一击必杀。在整个过程中,猎人需要保持冷静、专注和果断,以确保狩猎的成功。
只不过,如今在青山县附近的山里,猎物都呈现出越来越少的态势。
其中缘由,一来是因为以打猎为生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对猎物的捕捉力度不断增大;二来则是由于在厂前乡附近的那几座山上都建立有土匪的寨子。
这些土匪时常也会对山中的猎物进行搜刮和侵扰,使得原本就不算多的猎物更是遭到了进一步的削减。
每次打到好的猎物,戴业回家后都会仔细的划分好猎物的用途,比如他今年元宵打到的梅花鹿,他扛着那头梅花鹿回家时,乡里人都对他投来羡慕的眼光。
“下水和身上的肉留着,我们自己吃,四条腿拿去卖了,买些粮食回来,这鹿角不大,改天我进城,找个药材铺子卖了,皮子就留着,等过年给爹和坞儿做一件大衣。”
戴业打猎归来回到家中后,随手将猎到的鹿扔在地上,然后笑着大声说道。
他媳妇见状赶忙倒了碗水,快步走到他身边,他则一把接过碗,大口地饮着碗中的水。
此时,戴坞听着自己爹爹说的话,咧着个小嘴,就那么傻傻地笑着。
这样的日子诚然是有些辛苦劳累的,每日都要为了生计奔波在山林之间,与猎物周旋,可总体而言,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本事,生活还是勉强能够维持得下去,虽不富足,但也有着一份平淡中的安稳。
然而,却有这样一句话,说的当真不假: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戴业打猎极为规矩,不进土匪的地盘,也从不杀三个月以下的和开春怀孕的母兽,即便如此,他每次进山也能猎到野猪或者兔子和山鸡之类。
他还记得,当初接过父亲郑重交给他的那把长弓时,仿佛一下子就与长弓产生了奇妙的契合,自此之后,他在狩猎中可谓是百发百中,从未有过任何失手的情况。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那唯一的一次偏差,仅仅只是差了半尺的距离,竟然会如同蝴蝶效应般引发一连串的悲剧,最终夺去了自己一家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