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甘
宁轩愤恨地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自己去和老祖宗说！说你自愿嫁给我，否则你和永慕一家都不得好过。”
苏芫悲恸的点了点头，没有睁眼，毫无血色的唇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谢王爷放过永慕一家。”
宁轩紧紧的忍住想要掐死她的冲动，她不肯嫁他，他恨，她答应嫁他，他更恨。都是为了那个男人！他不过只出现了几个月，竟然为了他不惜以死相逼。她十二岁从科尔沁来到京城后，就缠上了他，嚷嚷着非他不嫁。怎么就比不上她和永慕相识的几个月？
他太恨了，只能用最轻薄的话发泄心中的怒气，“纳你这个空头格格为妾，已是你天大的福分，三日后就是好日子，实在不必为你大费周章浪费心思，今后好好伺候本王。”
苏芫沉默，眼神空洞一片死寂，随他吧，权势滔天如他，他要怎样就怎样，她不过是一个被命运反复折腾无法反抗的女子，老天留给她的，只有伤痛。
说罢，宁轩便拉扯她向宫中走去，完全不顾她的哀痛。
因在承德，他府中离孝庄太后行宫并不远，苏芫恍惚回忆着阿玛额娘带她从科尔沁来紫禁城发生的种种事情，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来京的短短五年，变了太多太多，身为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大族诚郡王府唯一嫡女的她，被父母千娇万宠长大，也曾受到旁人羡慕。几年前父母离世后，族后无人，自己任性妄为，被罚冷宫思过两年，现也即将为人妾室。
她明明出冷宫后，在老祖宗安排下可以嫁给温暖阳光的永慕有个幸福结局的，是宁轩，硬生生的拆散了他们。他仿佛是她的宿命，之前喜欢他时，他厌恶她，为了摆脱他，把她推进冷宫受尽苦处，经历各种磨难后，她死心了，不喜欢他了，他却缠了上来。
五年前在从科尔沁来京的路上，额娘还同阿玛笑着闲聊，“紫禁城富贵迷人眼，全国最好吃好玩的都在那里，我们芫芫要去享福咯。”
当时她还小，未能察觉到阿玛眼中的一丝担忧，只是看着阿玛安慰的拍拍额娘的手。
“这次得老祖宗疼爱，封了诚郡王爷的位分，我们一家人安安稳稳的在一块就是最大的富贵了，去了咱多得些老祖宗喜欢，做个闲散王爷也就罢了。
到时芫芫大些，向老祖宗皇上求一桩好婚事，不求多鼎盛之家，只是寻常贵胄会疼人的即可，小芫芫出嫁后我们就像当年一般到处游乐，下江南做一对闲云野鹤，清闲度日，福晋莫不要嫌我没有出息就好了。”
额娘听后明媚的笑了笑，“伴君如伴虎，闲散王爷也是求不来的福气呢，树大招风，芫芫又是女孩子，不然要像你兄长家的小逸鸿一般努力辛苦，看着都心疼，闲散些就闲散些，一家人在一起便是。”
苏芫当时并不懂其中的深意，只听着堂哥逸鸿的名字，就拍手笑道：“我喜欢逸鸿哥哥，到了就去见他，让逸鸿哥哥给我买好多好玩的好吃的，听说他现在可威风了。”
阿玛额娘相视一笑，感叹苏芫的天真浪漫，夫妻俩只可惜逸鸿父母离世得早，这孩子从小就异于常人的稳重冷静，且方方面面出类拔萃，自幼被选在皇帝身旁伴读，深得皇上老祖宗信任，又是近支亲王嫡子，十七岁就承袭了康王爷的爵位，是京城出名的人物。
“芫芫，去了紫禁城就不能再这么淘气了，比不得在科尔沁自由自在，到了紫禁城，公主格格一大堆，要遵宫中规矩，要谨言慎行才是。”
苏芫笑嘻嘻的看着窗外美景，清风吹过帘子，令人无比舒适，嘟着小嘴撒娇，“好啦好啦额娘，路上阿玛都说了很多次了，去了谨言慎行做一个大家闺秀！”
额娘疼惜的用手摸了摸苏芫的头发，“我们就这么个孩子，小时候你又惯着，性子随意惯了，比不得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得请老祖宗差年长的嬷嬷好好教教规矩，将来要是当了人家的福晋，府里大事小事都是折腾人的，可比不得能如愿找到您这种爱惜人的丈夫，还是学着规矩些好。”
阿玛一把搂过额娘，又拿了一块精致的糕点喂给苏芫，“女孩子嫁人后免不得被束缚，儿时玩闹些也无妨，到了再说吧，有老祖宗在，帮忙照看一二，不惹大祸，安然度日便好。”
眼中闪过种种回忆，仿佛觉得就像一场梦飘然而去，难道就只有认命吗？
一切都事与愿违，额娘在来京城的第二年就生病走了，阿玛也一直郁郁寡欢连绵病榻，终于在她十三岁时追随额娘而去，舅舅舅妈又是只认钱的主，未曾真心照顾过她一天。
偌大的诚郡王府只剩她自己和忠心耿耿的管家牧叔艰难度日。阿玛额娘离世后，孤女难过，王府更加萧条，除了逸鸿哥哥，再无人愿意理会毫无用处的孤女。
是老祖宗，可怜她孤身一人，封她个和硕格格养在宫中，京城贵胄大多都是捧高踩低的主，她为了维护可怜的尊严，一味的强调自己的血统地位，是堂堂博尔济吉特氏大族后代，任性妄为不守规矩，导致在宫中名声不佳，好点的人家纷纷嫌弃诚郡王府无助力不愿沾染。
她两年前为宁轩争风吃醋，在宫里和满门忠烈家的欣怡格格打闹，不慎将她推下台阶昏迷不醒，引来皇上震怒。
他为了摆脱她的纠缠，执意劝皇上把她关进冷宫反省，一向娇纵的她也尝遍苦处经常挨受冻，下人也肆意嘲笑欺负，她就像一只野兽被活生生的推进牢笼。
被放出冷宫后，她淡然乖巧，再无从前的娇纵跋扈，好不容易在老祖宗的安排下，有了真心疼惜她的永慕。
命运弄人，从前的她，自诩王府嫡女，从来没想过会以这种可笑的妾室身份和宁轩在一起。
堂哥逸鸿哥哥因在两年前准噶尔小王子穆吉大婚当天，当众射杀本两情相悦的新娘云兰姐姐，彻底得罪了准噶尔，战事在所难免，劳民伤财，皇上十分不悦。
一向能力出众风姿绰约的他也被发配去看守亖气沉沉的皇陵，兄妹两人都落得如此下场。
眼里似倔强又似绝望，路程不远，她却觉得无比的漫长，要是当时多听些劝告的话，规矩些，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苏芫恍然，好像所有人都在她生出大小祸端时都提醒过她规矩些，是她自己不听劝告作的孽，从来也怪不得别人。
要是，阿玛额娘不来紫禁城就好了，会不会一直过着自由的生活。
路上的宫人都神色各异的看着一脸冷漠的宁轩以及脸色苍白的苏芫，许是在嘲讽她用尽手段也不过给人做小，许是羡慕她一个落魄格格能嫁给宗室里风头最盛的王爷享受荣华富贵。
她都没有力气理会，这些年遭受的白眼太多，也让她学会些无视的能力，这样才能略微保护下自己可怜的尊严。
不经意抬眼，看到宁轩眼中闪过的愤怒，他有何可怒？他以王爷的身份权利，把身为侍卫统领的永慕关进大牢，逼迫她嫁给他做妾，她才应该愤怒。
几个月前被放出冷宫后，永慕是唯一真心待她的男子，他热情善良，毫不嫌弃她的可笑过去，愿意给她一个幸福人生。
她本可以嫁给永慕为正妻，被当做宝贝呵护一生，因他的一时兴起，一时的不甘心，现在逼迫她委身做妾，是他先不要她的，她也认命了死心了,他明明有即将成婚的嫡福晋朝阳小姐的，朝阳是汉军旗重臣札府的嫡女，又与他情投意合，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她，心中燃起阵阵恨意。
不甘心的种子也在苏芫心里以极快的速度生根发芽。她这辈子受些苦难便罢了，但想到以后自己的孩子也得看正室的孩子脸色度日，更加坚定了现在的想法，以后亖了怎么有脸去见阿玛额娘。
虽家世败落族后无人，她也是一个王府嫡女，她，也有自尊和骄傲。
没多久便到了老祖宗宫门口，宁轩居高临下的随意抬手免去了宫门太监的问安，仿佛迫不及待的要让苏芫自己去向老祖宗说明自己的心意，嫁给他，是她现在唯一的选择。
宁轩得意之间，也不免想起得到她的手段，虽然卑鄙了些，但是从小只要他想要的，从来就必须按照他的心意。现在的她恬静淡然，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不像从前那般总是缠得他心烦。
回头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苏芫，自打她十二岁来京城起，就一直说喜欢他，非他不嫁。现在一心护着短短相识几个月的永慕，竟服毒赴亖也不愿意嫁给他。语气莫名冷了几分，冷笑道“去吧，我等着老祖宗赐婚的旨意，否则，后果你知道。”
看出他眼里的威胁，没出声，待通传宫女请她进去后，神色紧张的走进老祖宗宫里，突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不行，纵使现下无法改变，至少婚事也得拖几个月。
之前老祖宗有意给她和永慕指婚的事情京城早已传遍，万一几日后嫁给宁轩，近期和他有了孩子，永慕，孩子以及她一辈子都无法承受野种的流言蜚语，冷宫里，她也听多了这种故事，后背一阵发凉，她必须为自己争取。
老祖宗心疼的看着前来拜见的苏芫，想到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也不由得替苏芫感叹上天的戏弄。
霸道偏执的宁轩势在必得的态度，永慕一往情深的乞求，永慕额娘跪倒她面前哭得死去活来，宁愿出家也不愿嫁的苏芫，让一贯见多风雨的她也无可奈何，到底如何才能让苏芫这个可怜孩子有个好归宿。
掌事宫女玉安姑姑此时也一脸惆怅的为苏芫上了一杯热茶，眼中仔细打量她的脸色，想到昔日好友永慕额娘的乞求嘱托，让她找机会向老祖宗进言，断不能让名声尽失的苏芫嫁给儿子永慕，她也无奈，可怜的苏芫如何是好。
“过来吧。”老祖宗拍了拍身边的软金座塌，免去了苏芫欲行的跪拜大礼，看着出落愈发美丽的苏芫，这个孩子，现在谨言慎行的让人心疼，不禁回忆起进冷宫以前大大咧咧的的她，虽娇纵不羁，但也天真烂漫。
抬手屏退所有宫人，“都下去，不许任何人打扰。”
苏芫还是依着规矩，给老祖宗行了大礼，以前她就是依仗着老祖宗的宠爱，明明知道在招待贵客，还故意在门口闹个鸡飞狗跳，不守规矩胡作非为，京中贵女也对她颇有微词，老祖宗的有意回护也让她更为得意，也做出许多错事。
一行热泪流过脸颊，为避免门外的宁轩察觉，苏芫不自觉的压低了哭腔。楠楠哭诉“老祖宗，帮帮我，就算不能是改变嫁给做宁轩王爷做妾的结局，拖些时日也好啊。”
一股脑的将心中所想托盘而出，生怕错过现在的机会，她，必须求老祖宗，也只能求老祖宗。
“我与永慕的感情京城皆知，也曾有婚配之举，可现在宁轩让我三日后就出嫁，若是近期有了孩子，京中又会流言四起，纵使我和永慕是清白的，可让我怎么活啊。”
痛哭流涕的苏芫跪走到老祖宗膝下，紧紧抓住老祖宗的衣角，这是唯一能帮她的人了。
老祖宗也拿着帕子心疼得给她擦去眼泪，陷入沉思。
宁轩这孩子，因出身显赫又能力出众，从小霸道任性，对于苏芫，之前在她犯错时，给他赐婚他不肯，非要求皇上把她关入冷宫，他现在却要强娶了她。
对于苏芫的哭诉，同作为女子，她也深知流言蜚语对于女子的枷锁，曾经她与多尔衮之间，不也受尽贵族们背后的冷言冷语。
老祖宗把伏跪在地上的苏芫拉起，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脸。
“老祖宗，帮帮我，求求您，奴婢阿玛的忌日也在近期，实在不宜出嫁啊。”苏芫努力擒住眼中的泪水，不至于太过殿前失仪，眼中期待着老祖宗的回复。
如果，老祖宗也不帮忙，她该如何是好？她如何说服自己几天之内忘记一心待她的永慕？
老祖宗想到的苏芫阿玛，也不免伤心，从小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还想起幼时姨母姨母的叫着，临亖前也上书请求对唯一的孩子苏芫多加照顾。
心疼的拍了拍苏芫的手，“再哭可就变成小花猫了，你先下去休息，哀家会尽力将你的婚事拖上几个月，你阿玛是我亲侄子，走得早也是可惜，你明日就动身回京准备祭拜，哀家派几个年长嬷嬷和你一路回去，传旨让内务府好好修缮诚郡王府，也算替哀家尽尽心意。”
现在准噶尔战事不明，近来又有使团欲来京谈判的消息传来，诸多大小事情需要筹备，宁轩也要国家大事为主。
听着老祖宗的话，苏芫太过惊喜一时忘记谢恩，反应了好一会，十分诚心的行了大礼，“谢老祖宗恩典，苏芫没齿难忘，定会好好祭拜阿玛额娘。老祖宗，永慕和他阿玛是无辜的，他们一家对大清忠心耿耿，还请老祖宗救救他们。”
“哀家自有安排，宽心吧，先去后院休息，明日你先回京，也好好养养身子。”老祖宗看着苏芫削弱的身子，想着她在冷宫受了两年苦楚，不免多了几分怜惜，宁轩这次也太急了些，闹得京城皆知他的强取豪夺，好歹永慕一家也是朝中大臣。
“来人，带格格去后院休息，煮点养胃的吃食，好好伺候格格服下，等会再传宁轩进来。”
殿外宫女引苏芫出去，急忙擦擦脸上的眼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心中感慨万分，终于可以拖上几个月，后续的岁月，她不敢奢望对她多宽容，至少，给她时间整理自己的感情。
对于永慕，她很感激，也真心喜欢永慕，一身狼藉的她不敢再求与他有美满姻缘，以免耽误他的大好前程。男子的天地广阔，她不能这么自私。但是至少，现在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马上嫁给宁轩，她，做不到。
门口站着宁轩，在尊贵的他面前，她永远都是一个可怜虫，要她如何就如何。他是有这个资本，让全京城的格格都喜欢他，仰望他，希望他能做自己的丈夫，年少无知她曾经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她对他无法反抗，但至少，不能让他称心如意。
感受到他打探的目光，苏芫没有抬头，怕他看到她眼中的情绪。现在不想理会他，她恨他，欠身行礼后，侧步马上离开。
这是在老祖宗宫里，他也要守规矩。
“王爷，老祖宗请您进去。”宁轩看着一脸漠然的苏芫，正想开口询问，被前来亲自引路的玉安姑姑打断。玉安姑姑是老祖宗身边的老人，又是看着宁轩长大的，他也得给几分薄面。
一向聪明过人的宁轩仿佛预感到事情有变，脸上也露出一些不悦，一个冰冷的眼神瞟过她，她竟马上升起了阵阵冷意。在他面前，她永远没有反抗的资本，他如果再为难永慕，她该怎么办才好？
玉安姑姑也看出了苏芫的困顿，再次提醒宁轩入内觐见，也算帮她解了围。她也看到了玉安姑姑的眼神，怜悯，无奈，可惜。
收回目光的苏芫也赶紧加快脚步离开，以免等会再次碰见他，她太累了，实在无力应对。
没多久到了后厢房，看着华丽的屋子，不免想起从前的时光。非嫡系王族的孤女，被老祖宗开恩养在了宫里，还封了和硕格格，是她没有珍惜。要是好好遵守规矩，听老祖宗的话，说不定她现在也能有个幸福的结局。
“我想一个人静静，非老祖宗传召，不许任何人打扰，万一有人来，就说我睡下了，不便见客。”苏芫沉声吩咐跟来的宫女，她现在没有勇气见任何人，只想缩在自己的乌龟壳子里舔舐伤痛。
“格格，晚些伺候您洗漱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便是。”
老祖宗宫里的宫女，都是一顶一的会察言观色，满宫上下都听说了她的事情，宁轩王爷拆了这位格格和永慕少爷，想来也是可怜她，察觉到苏芫脸上的疲惫，伺候坐下后，行礼退下主动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