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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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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体阵地》:

    这个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很多,但大多都是伪装成正常事物的面貌出现在我们身边,或以一种极其隐秘的状态游离着。所以,很多背离人们日常客观经验的事物出现在身边时,都被我们主观忽略掉了。

    汉斌的那件事就是这样,一直都被我忽略着,直到最后……

    这次见到汉斌,距离我们上次见面相隔差不多一年。没想到,却成了永别。这次我专程回到家乡,就是为了参加他的葬礼。

    他是我关系非常密切的朋友,从小学我们就在一起,一直到大学毕业。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去了外地,但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所以,见到他时,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汉斌直挺挺躺在棺材里,比一具骷髅只多出了一层皮,虽然遗体美容师做了很大努力,但还是没有掩盖住尸体呈现出的那恐怖颜色。

    我知道,在那一套新衣服的掩盖下,他身体的颜色一定和脸色是一样的,那种渗人的——深灰色!

    用汉斌从前的话说,那是死亡的颜色。

    葬礼结束后,我才从他家人那儿了解到,汉斌是自杀,吊死的。

    最近一年时间,他开始莫名其妙的不对劲儿了。情绪变得喜怒无常,而且呈现出来的是一种挣扎的状态。每天的情绪都处于极度亢奋中,像一头随时准备战斗的——狮子!

    汉斌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自杀,这种自杀倾向让家人疲惫不堪,几乎二十四小时都要有人在他身边守护着。

    城里各大医院的心理医生看了个遍,但都是收效甚微。

    终于,汉斌还是成功杀了自己。

    上吊?而且不只一次尝试各种方法自杀!

    这还是我认识的汉斌吗?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非常豁达的人。前些天我们通电话时,一点反常的迹象都没有啊!

    第二天,我到了市局,找到做法医的熟人,同行好说话。没费力气,我看到了尸检报告。

    看到照片时,那脖子上的勒痕?……我皱起眉头。

    那位法医朋友推了推眼镜,看着我说:“是不是也有疑问?”

    我点点头。

    “我看见尸体时,也读了初检报告,他家里人说是勒死的。你也是做这行的,应该知道,这个说法并不准确!”

    确实,我承认,这种说法不准确。

    上吊是用绳子形成窒息造成死亡,严格说是先导致休克。术语称为,“缢死”或“自缢身亡”。

    而勒死,是用双手用力拉扯绳索导致休克,或死亡。

    这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但家属用词不当是难免的。

    让我疑惑的是照片中,汉斌脖子上的勒痕,不是“缢死”那种均匀呆板的伤痕。

    而是像有外力拉扯造成的,隐约还有另外一道颜色稍浅的,边缘也极不规则。

    “我明白你的疑惑!”法医又推着眼镜说:“外勘组的报告很详细,现场没有疑问。这种伤痕只是自杀的方法造成的……”

    “自杀的现场在什么地方?”我问。

    “家里的洗手间,下水管!”

    “那就是说,不是自上至下的力量,而是平行的?”我觉得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对,他绑住了自己的脖子,向外猛冲了两次,喉咙断了,粉碎性的!只有这个可能!”

    法医看着我,摇摇头。

    他也为这么残忍的自杀方式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按照主观的想法,我认识的汉斌,绝对不可能选择这种结束生命的方式。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忽然,那种代表死亡的颜色再次闯进了脑中,深灰色!

    那是多年前了,我还在家乡时,应该是大四的时候。

    一次和汉斌在外面吃饭,他一副很阴郁的样子,只是慢慢的吃,也不说话。

    我问他怎么了。过了半晌他才神秘兮兮的说:“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里面——有东西!”

    “什么?”我没明白他的意思,以为是得了什么病。

    “这个说来话长……”他说着,向服务员点了两瓶啤酒。那次,我俩都是人生中第一次喝酒。

    “这话是我爸告诉我的。其实,我妈怀我的时候,是双胞胎。哪成想,生出来的时候,老大却是死胎,瘦的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皮包着骨头。这还不是最恐怖的,那死婴身上竟然有伤口和缺失的皮肉,都不是新伤。而且,那胎儿皮肤是深灰色的,连医生都觉得害怕。就这样,两分钟以后,我才出生……”

    汉斌喝了一大口酒,继续说:“家里人虽然觉得非常惋惜和痛心,但毕竟我还是健健康康的,没什么毛病,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爸妈还是觉得奇怪,怎么会出现那种情况呢?

    后来从医生那里得知,是我!我把所有生长需要的养分都抢了,然后还不够……就扯开了他的皮肤……”

    汉斌顿了顿,好像有点儿醉了,我觉得酒的味道也不是很好。

    “所以呀,现在我长得人高马大,我自己都觉得,有我哥的一部分在身体里呢!不光是这些,在那时候,我爸提前把名字都起好了,老大叫汉文,老二叫汉武。后来,只剩下我了,就把文武都给了我,叫了现在的汉斌!”

    “那……你觉得身体里有什么?”我盯着汉斌红红的脸问。

    “我觉得……他一直都在呢!是汉文,他的怨气!所有的东西本应该我俩一人一半,但全都归属了我,连名字都给我一个人了。……怨气越来越重,所以他没完没了的在我身体里……闹!”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谈话时,汉斌第一次表现出了消极的状态,和真正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大约两年前,我回老家探亲,又跑到了汉斌家里。

    刚见面时,他的状态一如往常的好,说说笑笑,一点没有生疏的感觉。

    聊了一下午,兴致大好的我们出门到了一家城里著名的烧烤店,继续喝酒,天南海北的闲聊。

    但是,没有任何缓冲和转折的,汉斌忽然间就消沉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换了另一个人坐在我对面。

    “他越来越厉害了……”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我说得愣住了。

    “谁?怎么了?”

    “汉文!他不停折腾,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是汉文还是汉武……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条灰色影子缠着我。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我身体里,我觉得肉都快被他一点点吃没了!”

    突然间,他又像恢复了一样,冲我眨眨眼睛,笑着问我:“你猜……我是谁?”

    那次相聚,我甚至也觉得恍惚了,面前的到底是谁呢?

    但是,身为法医,我还是把这种状态归纳为,长期心怀亏欠感所造成的轻度抑郁。

    回到工作地以后,我们继续保持着偶尔的电话或视频联系,没有任何不正常的情况出现。

    汉斌还是笑呵呵的开玩笑,闲聊!

    没想到,这次竟然看见了他的尸体。

    我又调取了汉斌治疗时的病例,他家里人说的那种状态,我还是不理解。

    随时准备战斗的狮子?同时保持一种挣扎的状态!是什么让他出现了这种变化?

    看完那些病例,我猛然间开窍了,随之出了一身冷汗。

    我悟出了真相,让我不敢相信的真相!

    这么多年,我最好的朋友竟然不是汉斌!不,不对!这种情况就要把他们的名字分开说了。

    也就是,这么多年,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弟弟汉武,而是胎死腹中的哥哥汉文!

    他真的一直存在着,而且长期霸占着弟弟的身体,我一直接触的那个就是汉文。

    真正的汉斌——就是汉武,出现在我面前,只有两次,就是那个和我喝过两次酒的压抑的人。

    这些年,汉文一直占着上风,身体是被他占据着的。只是最近一年,汉武取得了短暂的胜利,出现了。

    但取得的胜利却岌岌可危,随时会前功尽弃!所以弟弟的神经随时紧绷着,时时处于挣扎的状态。

    在争夺的最后阶段,哥哥又将要胜利了。于是,弟弟汉武选择了——同归于尽!

    用那种极其残忍的方法结束了两个人的战争!

    我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想着汉斌那深灰色的尸体。

    我们俩,或者说我们三个同年,都是三十五岁,但是为了一具肉体阵地,他们兄弟俩却战斗了三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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