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身体里的妖怪
秦川现在做的，是一份极其特殊的职业，死刑验证官！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份职业相当于古代的监斩官。
在这两年间，他见证了将近二百次的死亡。他所目睹的不是“生离”，都是活生生的“死别”！
每次执刑的前一天晚上，他都会面对死囚，看着他们吃下在人间的最后一餐。大多数人是不吃的，只是盯着面前的晚餐发呆，或只是抽烟，不停的抽，仿佛怕是黄泉路上没得抽了一般。
少数人还是会把那顿饭吃了的，和着眼泪吃。
然后，第二天，他会在玻璃窗外看着那个含蓄而残忍的全过程……
让他庆幸的是，现在基本没有枪决了。那种方式秦川忍受不了，瞬间爆裂的感觉让他几天之内都吃不下饭。
现在他目睹的都是注射死刑，很内敛的方法。巴比妥酸盐，肌肉松弛剂，氯化钾溶液三种液体，通过静脉注射进入到犯人体内。这种执行方式，除了心理上的恐惧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疼痛。
然后，秦川会和法医一起签字确认被注射人的死亡！
这种工作做的时间长了，秦川发现一个和别的工作不同的地方，甚至是完全相反的感觉。
所有的职业，时间长了都会产生出一种麻木感，就是常说的职业麻木。就像刑警见到凶案现场，外科医生见到血。
但秦川觉得，最开始接触这个工作时，自己却是麻木的。他甚至会细致观察那些被执刑的犯人的细微表情或者一些身体特征；他为自己的冷静都感到吃惊。但慢慢到了现在，目睹了将近二百次死亡的他，却越来越感性了，很容易就被那些人的情绪感染到。
有时，他甚至生出一种想法，想写一些东西，类似纪实文学那种。描述那些人生命中最后的这段经历，用来纪念他们。
但这只是个想法。接触死亡多了，秦川觉得自己的心理上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本来就不多的业余时间也就不想利用在思考那些死亡的经过上了。
好在每次完成工作后，单位都有专职的心理医生来为执行任务的人员进行心理疏导。
而且这次执行完任务以后，秦川还获得了一次休假。其实，这种机会并不是很难得，休假旅游都是心理疏导的一种方式。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定期的。
“这次想去哪儿？”签完确认书以后，身边的法医问。
“没想好呢！明天做心理疏导，问问医生有没有什么好去处吧！”秦川和法医往外走着，走廊里有几个人，沉默的站着。像一尊尊雕塑，是那个被执行人的家属。
这次的被执行人是个大学生。就在前一天晚上，秦川按照程序见到了那个阴森森的年轻人。这次会面，也是秦川职业生涯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从案卷中的信息得知，被执行人叫a，高材生，各科成绩都很傲人，多次获得奖学金。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毒杀了宿舍中全部的五个舍友，中毒不深的，被他用一把锤子，生生的把生命敲碎了。
审讯笔录上显示，a的供词处处透着诡异。他说，那几个人不是他杀的，非要那么说的话，也只是他的身体杀的。而在他的身体里面，住着一只……妖怪。
能控制其灵魂的妖怪！
而且，直到现在，那把作为凶器的锤子，还没找到。
见到a的时候，他和所有处在临终阶段的人都不一样。他的神情似乎只专注于面前的那些饭菜，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这些美味佳肴。
“这是在这边的最后一餐，味道很不错！”他只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秦川，自顾自的吃着，说着。
“你……身体里……有妖怪！”秦川问出了自己都觉得荒唐的问题。
“嗯……审讯的人不信。我一直强调，他们才写在问讯笔录上的。它……不是心理医生认为的另一个人格或是别的虚幻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在我身体里存在着！刚开始很小，就像是胚胎，现在已经很大了，越来越不受控制。就像是一次孕育，说白了，像怀孕一样！”
“你见过家人了吗？”秦川问。
“没有，那还不如这些饭菜实在呢！对了，明天是你在那扇玻璃窗外望着我吗？”
秦川点点头，“不止我一个，还有法医和法警！”
“我重生的过程你只要专注盯着心电图就好了，千万不要盯着看我。否则……妖怪很容易跑到……你的身体里！”a指了指自己心脏的部位，语气像是聊着家长里短。
“死刑！……那绝对是个美妙的过程，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昨天，我还看见我的五个舍友，他们也着急了。”
会面结束后，秦川刚站起身。
a咽下了最后一口米饭，在他身后稳稳地说，“你知道吗？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只妖怪！只是我们这些人，控制不了它们。你的职业目睹了这些人享受刑法的过程，但那些妖怪也都跑进了你们的身体，那些心理医生根本就赶不走它们的……”
秦川回过头。看着a的眼神，唯一让他觉得可怕的是——他认为a说的话，对！
a的最后半句话是，“那把锤子藏在……”
之后，在整个行刑的过程中，他都微笑不语，直到死亡，或者是他认为的重生。
a死了，这次工作完成。
从心理医生那里出来，秦川游荡在街上。a的执刑过程中，他像着了魔似的，根本就控制不住地看着他，直到心电图成了一条笔直的线，才回过神来。
他刚走，医生就拿起电话，忧心忡忡的对听筒另一边的人说：“我认为秦川已经不适合做现在的工作了，他的心理问题根本不是疏导能起到作用了。一定要进行系统的治疗，并且……不排除使用药物！”
“因为，他已经不是他了！”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秦川还在游荡。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a的家门口，案卷上记录的地址很清楚，但怎么就会走到这儿了呢？
是那些妖怪的指引吗？一股寒气升了上来，瞬间遍布了全身。他想转身逃开，但却还是朝前面挪着步子……
门口的报箱已经有生出了锈斑，看样子很久没人动了。一把同样上锈的铁锁虚挂着，根本没锁。
报箱的小门上有两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用钉子之类的硬物刻上去的。字体虽然扭曲着，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刻的时候非常认真。
“什么时候能享受那美妙的过程？”
拉开小门，一把铁锤静静躺在里面，上面密布着发黑的污渍，是血！
是那把凶器！
它一直在这儿吗？为什么当时没找到？还是……
这些悬念秦川已没有耐心考虑，似乎受着某种牵引，他拿起了那把沾满黑色血污的锤子。
作为凶器，它沉睡了太长时间了！
第二天，秦川再次敲开了心理诊疗室的门，那个女医生若无其事的站在门前。
“我接到通知了，接受治疗，暂时停止一切工作！”秦川走进亮堂堂的房间，心里却堵满了黑色棉絮般的东西，若虚若实。
“你是第一个能指引我的人，去享受那美好的过程……”他的口气完全变成了a，越是平静就越阴森。
没等对方回应，秦川已经像是胜利者欢呼一般，高举起了双手，手中持着铁锤。
然后，轰然下落……
出门了，一切都变得不美好了。只有被身体里的妖怪带领着才能走向那些享受美好的药物，巴比妥酸盐，肌肉松弛剂，氯化钾溶液！
还有谁呢？秦川思考着，慢慢走向了单位，把那柄珍贵的凶器藏在身后，带着身体中的妖怪，他敲开了法医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