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和无数个我（下）
但在动手之前，我向老人保证，肯定不会卖了他。
因为我看见“大黄”的眼神，如果我把老人分解卖掉，不用等到动手，只要动了这个念头，“大黄”就会把我扑倒了……
老人的后事很简单，我把他埋在了院子里，又特意买了一条烟，放在了那个我和“大黄”共同挖出的坑里。
此后，我用了大把时间在那小山般的宝藏堆里翻找，各种怪异且让我想不到的东西断断续续出现了……
每一件我都仔细查看，并且制作了一份详细的清单！
那绝对是一份怪异至极的货品单：其中包括一本哥特风格的笔记本，上面记载的文字我根本就不认识，在一些网站中经过查询我才得知，那上面记载的据说都是魔法咒语一类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一整套降服吸血鬼的装备，装在一只表面斑驳的木箱里，很多东西都是纯银的。
真是不知道原来它的主人是什么人，又怎么辗转来到了这个杂乱的小院里。
那些东西中甚至还有一具缺失了左臂的侏儒骨骼，那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头骨一度让我误以为是外星人！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奇怪东西，我都按着外在形态认真起了名字，一并打印在清单中。
我把所有的货品都逐一整理拍照放到了网站上，等着那些有怪异收藏癖的正常人来高价收购。
现在，老人低矮的小砖房几乎成了我的另一间办公室，或者说这里早已经成了我的“基地！”
我坐在塞得满满的小院里，仰望着头上的蓝天，总是感觉就是这里——“都市迷宫”里的一方小天地，会成为我永远的牢笼。
为什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呢？难道接触那些古怪的东西日子久了，人总是会多多少少的不正常吗！
就是那个时期的某一天，我记得应该是老人死后的第七天，一个晴朗的午后！
吃完午餐我正靠在那把破旧的木椅子上抽烟，当时想着为了现在的事业，学得好好的新闻专业都放弃了。正感叹命运多变时，我下意识的回了一下头，看到了“大黄”——那条已经很老了的黑狗，蹲在我身后。
直勾勾地望着我……
它嘴里还叼着一件什么东西，我探出身子伸手接了过来，是一把钥匙，坠着一截麻绳，那种老式的铜钥匙，表面已经磨得微微发红了。
看到我接过了钥匙，“大黄”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回头看我，用它独有的方式示意我跟过去。
我跟着“大黄”到了院子里，在成堆的塑料瓶和废旧报纸之间穿行着……
七拐八拐的到了院子东北侧角落，这里我很少过来，那儿堆放的也都是些没有出手的塑料制品和破烂木头，没什么价值的东西。
但是，那里仅有的一小片空地上竟然隐藏着一个地窖，老人也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不要跟着‘大黄’去那个地窖……”阿t苍老的声音响起在耳畔，现在这个情景真真切切地出现了。
难道阿t在翻找物品时，被大黄带着来过这里？那迅速变老的后果，是因为进入地窖了吗？
大黄开始晃动着苍老的尾巴催促我了，我盯着地窖口，犹豫不决……
最后，我还是咬了咬牙，好奇心终于战胜了胆怯和阿t的遗言，我决定拼上一次！
用老式钥匙打开了地窖铁门上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我弯腰望向里面，地窖里黑洞洞的，好像深不见底，但我还是试探着慢慢走下去。
一步……一步……
我借着手机的光亮找到电源开关，光亮填满屋子时，我瞬间惊呆了！感到口干舌燥时，才发现是自己张大了嘴，竟然忘记了时间！
这地窖里面，竟然是——和上面一模一样的那座小砖房，甚至连院子里那如山一般的废品摆放的位置都一样。
刚才都是错觉吗？难道我根本就没移动过？还是这一切都被复制了？亦或是我自己的脑子出现了问题？
我彻底懵了，匆忙转身想上去的时候，却发现，来路变成了蓝蓝的天空，通道消失了！
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我只能惊魂不定地在屋子里院子里来回狂奔搜寻，心脏和脑子都亢奋地运动着。
难道阿t也来过这里？如果是，那她肯定也是回不去的。
那被我杀死的那个苍老的女人又是谁？这一切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了？
稍稍冷静一些后，我看见这座院子里也有一只“大黄”，它咬着尾巴蹲在我身边，嘴里叼着一把老式的——铜钥匙。
我猛地站起身，想起什么似的跑到屋子里，看着电脑上的记录，没错！也都是一样的，我录入的那些货品和交易记录，都是一模一样。
我又跑到院子里，找来铁锹，飞快的挖着……
那老人的尸体还没腐烂，沉沉睡在里面。我为他陪葬的那条烟也在旁边，这一切都他妈的发生在镜子里吗？
我发疯似的跑到院子外面，一切照旧，都是一样的，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我歇斯底里般狂跑到了自己的那间办公室，却发现了一些端倪，那已不再是属于我的地方，或许根本就从来没有属于过我。
现在这儿变成了一家便利店，一切只是这一点变化。
回到那座院落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气越发的寒冷了。“大黄”还是蹲在原地，叼着钥匙，看样子是在等我，死等！
我狠狠地咬咬牙，又接过钥匙，找到了院子里的地窖，再次朝下走去……
依旧是一模一样的院子！
我着了魔似的，一层一层往下走着，最后精疲力尽的躺在冷硬的地面上，绝望地盯着蓝色的天空。
越走越远，却没有丝毫变化！
到了现在，发现不了任何希望的我决定不再挣扎了，就顺从地在这个无限循环的世界里生活着！
我再也没有任何拼搏的念头，只是顺其自然的被时间推着走，只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不再费力去翻找那些所谓的宝贝，连院门都懒得出去。
在这个院子里闲极无聊时，我也会拿着那把坠着绳头的铜钥匙，一步一步蹒跚着下到地窖里，到下层那一模一样的院子里生活……
偶尔会回想一下从前，想着阿t曾经年轻的笑容，那个曾经的拾荒老人，和自己大学时意气风发的创业经历。
直到有一天，我在循环中不知不觉的老了，真的变成了一个不被所有人在意的拾荒老人。孤独，怪异，一个行将就木的边缘人。
在一个有风的下午，无意中我发现了两本乾隆二十一年的地契正本，看着那东西，我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只是把它们又扔回了故纸堆！
果然，没过几天，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出现在院子里。年轻人自称是学新闻的，说是为了写毕业论文要采访我，多么熟悉的情景啊！……
很多人都应该有过这种体会吧。一个亲身经历的情景出现的那个瞬间，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横冲直撞，但就是回想不出什么时候经历过。而那种感觉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也许只是短短的十几秒钟，随即就烟消云散了。
年轻大学生第三次出现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那两本清代地契，和我年轻时发现它们时的情景一般无二！
同样的，我谢绝了他给我的报酬，只是在心中默默期盼着他会给我带过来一种香烟，不是很贵，一百块吧，但绝对是我怀念的那种味道。
果然，他再次到来时就带来了我期望的礼物。
在那之后他经常过来和我聊天，帮我整理院子中的那些东西。不久他又在那堆东西里发现了一个洋娃娃，非常高兴的带走了，说是要送给一个女孩儿。
那时候我的心脏猛地一沉，但还是装作平静地的支持着他。我知道，需要他抉择的时刻在不远的将来等着他，根本绕不过去。
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我觉得也是时候了。于是，把那些网络上贩卖肉类的知识一股脑地都告诉了他。那把铜钥匙我放在了“大黄”的窝里，到了那个必然要来的时刻，“大黄”就会把钥匙交给他了！
偏偏就当垂垂老矣时，如同老天捉弄般，我终于咂摸出了一点点真相的味道，是关于阿t临终时那句话。被我杀死的那个无疑就是她本人，至于我们都下到了地窖中，而结果却完全不同，关于这个答案，似乎有一丝灵光曾经闪现过。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确实来到过地窖，而且找到了回去的方法，但却付出了最大的代价，以一比七的比例迅速老去。所以，她并没有告诉我回去的方法，宁可让我在这里循环着。也许她觉得，变老才是最残酷的，所有的只能这么解释了。
而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欲望找寻回去的方法了。
无所谓来自然也就无所谓去。
但是……
看着年轻人和他的女朋友阿t在院子里忙碌着，一个离奇且可怕的想法在心中死灰般渐渐不可阻止的复燃起来。我已经没了任何欲望，但那无数个我呢？他们年轻，有活力，根本不知道自己将会陷入看不见任何希望的无限循环中，
等到猛醒过来时，却发现已经到了我现在这一步，整个人生也就无可救药了。
这整个过程不是单线的，而是无穷无尽的立体循环，同时存在着无数个不同时间段的我，在一个独立而封闭的世界同时运转着，互不干扰，却又环环相扣，现在的我只是其中一个微小的衔接点。
那么如果我反抗呢？会不会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这个世界瞬间就会被破坏掉！这样，我和那无数个我无疑就会走出轨道，或者消亡！
我不知道这种判断是对是错，只能冒险尝试，才会得出结果。
“在变老之前死去！”这句话是曾经我和阿t都很推崇的，没想到现在成了绝妙的讽刺。
我自嘲的摇摇头，我已经老了，这么做只是为了那些年轻的“我”们吧！
我慢慢踱出屋子，只看见年轻人一个人坐在地上翻找着，身后是挑拣出来的东西，一根刻着字的棒球棒横躺在地上。
他的女朋友呢？“大黄”也没在……
天哪！难道就是现在吗？阿t找到了回来的方法，然后迅速变老，接着苍老的我会死去，年轻的我进入无限循环……
我不再犹豫，弯下腰，捡起那根棒球棒！
啊，太熟悉了，那上面的文字我认识，而且这根东西我卖出去过。我笑笑，眼泪却奇怪的出现了，眼前年轻人的背影也模糊在视线中……
我们一起走出这耍赖的时间吧！
那响声很清脆，钻进耳膜时，我突然变得兴奋，一下接着一下的砸下去。最后的力气用完时，我和年轻人都瘫软在地上，时间仿佛真的静止了！
听见脚步声时，我甚至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躺在地上瞪眼望着天空。
是阿t和“大黄”，他们回来了！
视线的正上方出现了阿t年轻的面孔，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恐诧异的表情，更没有发出女孩儿看见尸体时的本能尖叫声，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你怎么了？累了？”阿t蹲下身，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的心脏不停翻转着，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身边——没有尸体！怎么回事？刚才是幻象吗？
那我呢？我站起身，惊异地感觉到动作轻快了不少，直到在玻璃窗中看见了自己的脸，年轻的我出现在脏污不堪的玻璃镜像里……
我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阿t，浑身哆嗦着，这次反抗根本就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败得一塌糊涂。
不仅没有改变任何事，反而还要重新在这漫长痛苦的循环里，重新来过！
我没有和阿t说起这件事，更没有问过她回来的方法，只是继续着这绝望的旅途……
因为我和阿t再次进入到那低矮的砖房里面时，一个拾荒老人好端端地坐在木椅中，擦拭着一根刻着英文语句的棒球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