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二分之一（下）
6、韩渔/左六七
左六七浑身冷汗，不禁哆嗦个不停，四周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只有车灯不管不顾的照射着前方灰白色的马路。
心神不定地把车停靠在路边，左六七再次望向后视镜。看不见男人的五官，只能听见他含混低沉的声音：“你很害怕是吗？”
左六七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着，思想着用什么样的方式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报警。
“不……没……您有什么事儿要停车？”他支应着男人，手悄悄地伸向手机，平台上有一个按键是一键报警，他只能把希望全部压在那个红色触摸键上了。
“我看你很害怕，呵呵……呃……”男人打了一个嗝儿，酒臭味儿更浓了，充斥着整个车厢。“我像不像那个连环杀手，哈哈……”他抬了抬帽沿儿，拉开车门，下车了。
闻到酒味儿，左六七皱了皱眉头，心脏跟着翻腾了一下。
男人下了车，站在路边解开裤子，朝着路边的绿化带撒开了尿……
左六七握着方向盘，望着车外的男人，原来是喝多了。他自嘲般地摇摇头，心想着刚才自己有点儿疑神疑鬼了。
忽然，他觉得有东西落在了脑门儿上，该死！又是那只苍蝇，他用力摇了一下头，那讨厌的嗡嗡声又出现了！阴魂不散吗？
左手！
左手的伤疤又开始发痒，最近几天肯定又要变天了，一定有一场大雨。
那道疤对左六七来说很怪异，因为它像是从天而降一样，不知怎么就突兀地出现了。
就是平常的某一天，左六七醒来后，那道伤就带着已经结痂的血迹出现在了左手背上，但完全没有印象是如何出现的，没磕没碰，难道是自己睡梦中咬的？左六七不知道。
苍蝇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酒味儿越来越浓，血腥味儿紧跟着也来了，窜进鼻孔。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知觉，和记忆！
男人回到了车上，继续低着头，一言不发，应该是见风后酒劲发作的缘故。
左六七笑笑，回过头问：“去餐饮街继续喝？”
男人含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出租车并没有顺着大陆继续向前开，而是拐进了一条更加黑暗的小巷。
巷子里面的黑很诱人，因为显得更加粘稠，人在里面的动作仿佛会产生阻力，紧紧依附在皮肤上，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
左六七下了车，四下观望了一下，所有景物因为车灯的关闭都隐藏起来。
此时，他的神情和状态完全像是换成了另一个人，左六七退避到黑暗中，蛰伏着的韩渔终于——醒了！
从副驾驶的杂物箱里拿出一顶黑色棒球帽，韩渔的脸完全隐没在阴影中。
打开车后门，韩渔弯下腰，看着同样身处在黑暗中的男人：“你身上的味道真难闻……不过那些苍蝇会喜欢，一会儿它们就都来了，赴这场盛宴。”
男人没做出任何反应，看样子是睡熟了。
现在这个过程对韩渔来说，早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饮酒三十六过。其过云何？资材散失、现多疾病、因兴斗诤、增长杀害、增长嗔恚、多不遂意、智慧渐寡、福德不增……今生饮酒后久睡不醒，死后转生饮铁液之地狱中……”就这样念叨着，韩渔干净利落地让眼前这个醉酒男人投入到了死亡的怀抱，然后从后备箱角落中取出酒瓶，快速完成了这个简单而庄重的仪式！
男人的头被插在酒瓶上，眯着眼张着嘴！
韩渔上了车，打开车窗，在车灯的映照下，望着自己这件堪称完美的作品。
半晌，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空气说，“飞吧，亲爱的……”
车里的嗡嗡声消失了，那股血腥味儿也随之没了。
“什么时候才能把你们都杀光呢？”一边开着车，韩渔一边喃喃自语着。
他知道，自己马上又要重新归于黑暗中了。
出租车到了餐饮街，头上的棒球帽不见了，左六七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讨厌的嗡嗡声不知何时消失了，这让他感觉轻松了不少，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像是睡了一觉般轻快自如。
车里讨厌的苍蝇没了，那只肮脏的虫子肯定也就无法发现自己丢失时间的秘密了。
7、左六七
最近这几年中，或长或短的，左六七总是觉得自己失忆了，不是永久性的，只是暂时出现间断的情况。在某一段时间内，完全没有了记忆，但时间却向前自顾自地走着……
就像是一本书，被间隔着撕掉了几页，对情节发展没什么大的影响，只是不连贯了。
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那次是整整一天的时间。明明是十号晚上上床睡觉，早晨醒来后，却发现所有显示时间的东西，都变成了十二号。
十一号悄无声息地丢掉了！
他用心算了算，加上这次，十次！
如果算上十六岁那次，那就是十一次……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起码自己的生活没有因为暂时失忆而受到影响，这就可以了。
他承认，自己是个没有追求的人，吃饱穿暖平平安安足矣。
小时候那次经历，目睹到的画面，对他现在的生活基本已经没什么影响了，只是还会在梦中出现。
“虽然忘不掉，淡化一些还是好的……”左六七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凌晨三点，终于收工了。
左六七觉得有些累，刚才那种轻松的感觉也已消失殆尽。
见到舒服的床铺，他连脸也没顾得上洗，就一头扎到床上睡着了。
梦如约而至，不是那种荒诞的梦境，而是那次真实经历！他再一次梦见了十六岁时血腥恐怖的画面，依然清晰如昨。
左六七从小就失去双亲，成了孤儿。
那段孤苦伶仃的日子，他一直被寄养在姑姑家。正是那段岁月，变成了左六七长久以来的噩梦。
姑夫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没有了酒钱的时候，就拿老婆和左六七撒气，拳脚相加。如果有了酒钱，他必须喝得烂醉，然后对着老婆和左六七撒酒疯，依旧是拳脚相加。
无论什么情况，两个人都会鼻青脸肿。
像是走进了死胡同，前方根本没有路，只是一处深渊等着他。转头回望时，却发现一堵高墙坚硬无情地挡在身后。
那种绝望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一丝丝一缕缕慢慢渗透进人的每个毛孔，不可阻挡地侵蚀着大脑和心脏，继续生长在体内，不可拔除。
终于有一天，早晨起床的左六七看见了一生都忘不了的画面，他看见了自己的姑夫——严格地说，是姑夫的碎块儿，那个酒鬼被分成了几大块儿，掺杂着大量酒精的血满地都是，已经呈现出了渗人的紫黑色。
惨烈那个词是他后来才想起来的，当时那个酒鬼被处理得四分五裂，成为了恶心的尸块儿。手胳膊腿头都从关节部位被分离开来，手法很不熟练，刀口处更是显示着杀人者手法的粗鲁和生疏。
被恐惧猛烈撞击着大脑的左六七在慌乱中猜测到了事情的起因，一定是姑姑不堪忍受虐待，积压的怒火火山一样的喷发了……
果然，左六七踩着已经干涸的血跑到外屋时，发现姑姑吊死在房梁上。
真相是这样吗？左六七强迫着自己，相信这个答案是正确的。
就是那时，满屋的苍蝇纷纷乱舞着，奔赴这场难得一遇的盛宴。
左六七一屁股坐在地上。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自己全身像散了架似的精疲力尽，就好像干了一夜的体力活儿。而且真正诡异的事情是，自己满手都是发黑的血污，斑斑驳驳，密不透风！
这些都是左六七看见的，逃离出走后，他一直都不知道的是，那夜正是另一重极力想打破绝望的人格，韩渔诞生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