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命打折卷（上）
1、
雨接连下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整个城市都被泡在水里，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
晚上九点，老吉祥撑着雨伞赶回了那幢再熟悉不过的大厦，在这里的时间远比在家里的时间要多，但从明天开始就要离开了，细想起来，竟然又有诸多的不舍。
大厦相邻的非自然死亡尸体回收站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候送交那些非正常死亡的尸体了。
这个平行世界中所制定的法律，杀人并不属于犯罪的范畴。相反，如果杀人这种行为处理得当，还会得到相应奖励。
平行世界中，最严厉的法律制裁都和环保有关。
所以，杀人可以，但处理尸体是个伤脑筋的大问题。尸体属于有害和污染源垃圾，在处理方法上有很多非常严厉苛刻的规定。
老吉祥看着那些白色的裹尸袋，叹了口气，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被放入到里面，拉上拉链，推入熊熊烈火中，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会感到剧烈钻心的疼痛，还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他不知道！
大厦里到处弥漫着潮气，外面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光透过雨雾，溜进灯光昏暗的大堂。
大理石地面光滑如镜，走进来后一切外界的声响都被隔绝了，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老吉祥回头看看玻璃门外面，霓虹、车辆、稀疏的行人，像是无声电影般，缓慢播放。
前台早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保安躲在角落里打瞌睡。
他收起雨伞，带着满身疲惫走进电梯。
从上午就开始东奔西跑，到了晚上还要冒雨回到公司把方案细化。说真的，这种生活他早就受够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在这个平行世界中，新出生的人口越来越多，老龄化却日益加剧，年轻人都已不堪重负。
为了不让自己也变成孩子的累赘，他只能咬着牙往前冲了。像一头不知疲惫的耕牛，日复一日的在田间行走，循环往复。
但让他忧虑万分的是，这种循环就要被打破了，自己明天就要退休，变成一头无地可耕的老牛。
那所剩不多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他实在是看不清楚。
老了老了，还要再一次面对人生路途中的前途未卜，老吉祥感觉自己的腰更弯了，弯得根本看不到前方。
电梯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叮咚”声，把老吉祥从胡思乱想中拉扯出来，二十五楼，公司到了。
公司在通道的最里面，走出电梯后是一处公共休息区，现在早已没了人影儿。只有四盏暗黄色的顶灯还半死不活的亮着，那排熟悉的自动售货机雕像一般直愣愣地靠墙站着，五颜六色的液晶屏幕忽闪着，拼命介绍着自己腹中所待售的商品。
那些出售的商品大多是灌装咖啡和功能饮料，都是能把人疲惫的神经迅速激发得活力满满的饮品。另外还有一台出售急救药品的售货机，因为现在的猝死发生率一直在大幅度攀升。
让人胆寒的是，这种售货机的利用率越来越高，那些心脏复苏类的应急药物，甚至会时常断货！
老吉祥却知道，这种方便快捷的售卖工具却远远追不上风驰电掣的疾病拉扯着生命疾速远去的速度。
也是去年这个时节，某一个忙碌的下午，老吉祥前面工位的一个同事突然间捂住自己的心口倒下了，惊慌的人群刚刚聚拢，老吉祥就及时做出反应，用年轻人才有的敏捷跑到那台售卖机前。
但是，不到三分钟时间，老吉祥拿着救心丸回到办公室时，那位同事的心脏已经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老吉祥当时愣愣地站在那儿，望着手中的药瓶儿，心中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从心底生发出来的恐惧和压抑。
人死灯灭，朝夕相伴的同事们纷纷散去，继续着手边的工作，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地面，像一堆被遗弃的货物。主管皱着眉头走过来，他最关心的是尸体的后续处理问题，闹不好就要面临巨额罚款。
非自然死亡尸体回收站工作时间是晚上十点到早晨五点，还需要提前一段时间去排队，公司里的所有人都避之不及。最后，这项任务落在了老吉祥身上，他把那瓶没有用到的药塞到了尸体的上衣口袋里，希望在另一边能用得着吧。
看着回收站的工作人员麻利地用铁钩搭出尸体，老吉祥浑身颤抖地观望着，眼前一片模糊，这个人的一生就这么了结了？
一阵心悸袭来，老吉祥扶着栏杆才勉强站稳……
2、
这是什么？
一台红色的新成员吸引了老吉祥的目光。
这台售货机前一天早晨才被几个安装工人安置到这里，他有印象。昨天下班时，还看见一群人围在那儿，其中还有好几个自己公司的同事。
本来以为，这也只是一台售卖咖啡饮料之类的东西，但仔细看看，好像不是。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这台鲜红色的售货机，这种红色很有诱惑力，如果不走近细观察一番，会让人觉得是一种损失。
机身上镶嵌的液晶屏幕很大，上面图文并茂，像是招呼着老吉祥这个孤独的加班者上前购买。
“生命打折券！”他看着机身上那行醒目的大字轻声念着。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眯起眼睛贴近机身，老吉祥看着侧面那些文字说明……
他看明白了，这台机器售卖的东西——很恐怖！
这是一家跨国公司研制出来的，主要功能就是给那些没有必要继续生存下去的人设计的。“这个概念很模糊啊……”老吉祥在心中思想着，“没有必要活下去？怎么界定呢？这种生命打折劵看来是为想杀人的人设计制造的，只有想杀人的人才认为目标没有必要活下去了，好阴险的商品！”
虽然平行世界中杀人无罪的法案早就通过了，但还是有些人不方便用谋杀这种露骨的方式来操作。
比如不堪重负的儿女面对赡养不起的老人，只能通过这种含蓄的方法来减轻负担。还有一种就是害怕杀人的人，通过这种打折券也可以达到目的。
它最便捷的作用还有一个，就是现在环保法案严厉得出奇，即使有胆量杀人，处理尸体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所以，利用这种东西，就不用操心处理尸体了的事儿了。
看着价目表上那不菲的商品价格，老吉祥摇摇头，蹒跚着离开了。
“生命打折券”售卖机那极具诱惑力的红色，丝毫也温暖不了他冷透了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