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午夜虫子(第五夜1)
第五夜:执念如渊
1、隐痛
周全啸的五十岁生日是在心烦意乱中度过的,心中的郁闷让他愁眉不展,独自一个人在街边的小酒馆里喝下了两大杯烈性白酒。
那种飘然感并没有让他觉得心宽,反而酒入愁肠愁更愁了。
自从加入了出租车司机行列以后,这台车并没有给他带来经济上的宽裕,反而让他陷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危机。
那个被撞的女孩儿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能不能苏醒却还是未知数。那么年轻的一个孩子,因为自己的疏忽就面临着成为植物人的危险,这是罪啊!
周全啸想着,心里又开始上下翻腾起来……
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摇摇晃晃站起来,稀里糊涂结了账,面色赤红的走进了悬古城深夜的寒风中。
他再一次深切体会到了孤独无依之感,偌大一个城市,一个人行走在空旷的街头,没有任何人可以分担这种该死的感觉。
就是这样的生活,还要雪上加霜吗?周全啸狠狠呼出一口浑浊的气息,苦笑着,摇摇晃晃打开门,
门灯亮着,房间里收拾得很整洁,妻子早就睡下了。他看了看主卧旁边的那个小房间,门敞开着,儿子应该还没回来。深更半夜的,又他妈去哪儿了?周全啸嘟囔着,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劣质白酒的副作用让周全啸在天蒙蒙亮时就醒了,头疼欲裂和极度干渴让他几乎瘫在了沙发上,腿脚都没了知觉。窗外冷郁的暗光渐渐明朗起来,房门突兀地发出了响声。
周全啸挣扎着起身,看见儿子周小来摇摇晃晃进来了,和自己一样,酩酊大醉。
“干什么去了?”周全啸挠了挠蓬乱的头发,仰头喝干了茶几上不知道是谁喝剩下的水。
“喝酒,唱歌,累得要死……”
强忍着喷薄欲出的怒火,周全啸又坐回到沙发上。周小来蹒跚着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这些年,对这个家,妻子和孩子,周全啸自知亏欠太多。孩子大了以后,沟通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他随时都在叮嘱自己,尽量不要用粗暴的方式解决家庭问题。
上午九点,周全啸才吃完早点,在妻子满是担忧的目光注视下,走出家门。这件棘手而头疼的事,他必须要面对。
那个叫肖晃的年轻人和他约好在医院见面,保险公司的人也会过去,现在只能一步一步来。最好的结果就是,女孩儿能醒过来。至于守在门口的警察,那就是他们的事了,和自己完全没关系。
“竭尽所能的做好,就算给自己一个心安吧!”这样想着,周全啸踏进了医院一楼门诊大厅。
大厅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把医院变成了菜市场般的喧闹。周全啸挤过人群,到了排着长队的电梯前。前面有二十几个人,他只能耐着性子看着那慢腾腾变化着的楼层数……
就是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脖颈后忽地升起一阵疼痛感,夹杂着一阵酸麻。是那条伤疤传来的这种感觉,周全啸用手捂住脖子后紫黑色的疤痕,这样会让难受的感觉减轻一些。但心中却空落落的,很不踏实,甚至是害怕。
多年前就已经痊愈了的伤口,毫无征兆发出的这种酸麻疼痛感一共出现过三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对周全啸来说,一次都不想发生。
第一次还是多年前,那时他还在开长途货车跑运输。在一个南方小城客运站后面的街上,周全啸开着那辆重卡准备去物流区卸货,正开着车,那种疼痛感就突兀地来了。那条酷似蜈蚣的伤疤似乎真的活了,用手刚刚捂住脖,他就感觉到了异样,但却只是感觉,没发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大货车的盲点让周全啸并没停下车,还是路边行人的惊呼提醒了他,但为时已晚。
一个人在车轮下,早已经变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
那次,周全啸吐得一塌糊涂!事后他才得知,葬身车轮下的是抢劫运金车的嫌疑人——王命!
也许是天意!他想,在那条人多车多的路上,车速根本就不快,那个人好像是瞄着准钻进去的!如果那条伤疤没有突兀的产生痛感呢?一切也只能是如果了……
第二次是在隔年,他仍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那时他已卖掉卡车,结束了终日漂泊在外风餐露宿的生活,在朋友的工地上谋了份差使,暂时安定下来。
那天悬古城下着小雨,工人找到他,说有民工在工地上偷了一箱铁锭。他气冲冲跑到楼下时,恰逢其时的那种酸麻的疼又来了……
被举报的民工正在楼上绑钢筋,猛地听见周全啸一声喊,竟然脚下一滑,从楼上栽下来了。虽然保住了命,却从此成了一个废人!
完全是意外吗?周全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了两天,他开始注意到了自己身上这条诡异的伤疤!
第三次就是这个冬天,刚开上出租车的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完全有自信。但偏偏就是因为躲避一个魂不守舍的年轻人,撞到了另一个奔跑中的女孩儿……
还是这个多事的冬天,就是现在,疼痛感又来了,第四次!周全啸捂着那条“蜈蚣”,屏住呼吸,张望着周围杂乱无章的人群,心脏开始紧张地收缩起来。
终于,他随着前面的人进入到电梯中,门关了。身边四周站满了人,电梯开始上升,周全啸的心脏也跟着开始向上攀爬。
走走停停的,总算到了十二楼,周全啸走出电梯,但心脏依旧高悬着。住院部的人相对来说少很多,也肃静不少。
远远的,就看见肖晃站在病房门前。看见周全啸后,马上就迎了过来。
“怎么样?醒了吗?”周全啸问。
肖晃摇摇头,这个无声的回答早就在意料之中了。周全啸看看病房的方向,门口依然有警察守在那儿,看来自己在时间上的证词对那女孩儿非常不利。
保险理赔的手续办得很顺利,全部完成后还不到中午。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周全啸想着还能做点什么,身边的肖晃却问出了一个他不太想回答的问题。
“周哥,问一句不该问的话……”肖晃用手在自己脖子后比划了一下。“这儿的伤是怎么弄的?”
周全啸愣了一下,很尴尬的笑着:“这个……好多年前了,一个小意外!”
肖晃见他有意躲避,也就不再深问,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了几句,周全啸就起身告辞了。
到了外面,寒气一下子就包裹住了全身,脸上却感觉火热火热的,很不舒服。伤疤又疼了一下,比刚才那次更加剧烈。
周全啸不知道肖晃为什么会在意他脖子上这条伤疤,那眼神他注意到了,很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光闪现在眼中。
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路边的树上挂满了残雪。手再次触碰到那只“蜈蚣”,无比熟悉的手感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这条怪异的虫子已经伴随他快三十年了,冤魂一样,缠着不放。
那时的周全啸还年轻,但还不至于少不经事。二十岁的年纪让他多多少少带着一点年轻人的狂妄和不羁。在那个沉闷的夏天,悬古城每隔两三天就会有一场雨降临,整个城市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雨后深夜,还没有干透的地面上冒着五颜六色的光,路边烤肉摊位上方的塑料棚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干净。周全啸手扶着满是残破小广告的电线杆,正在把体内消耗不掉的酒精用呕吐的方式扔到地面。
很长时间,他才直起身子,回到桌边灌了一大口水。
“少喝点,一会儿还有事儿呢……”朋友詹明启抽着烟,边说边把账付了。
“走吧,我没事儿!”周全啸用力甩了甩头,戴好口罩,跟着詹明启顺着旁边的巷子走了。
周全啸和詹明启同龄,虽然家境相差悬殊,但却依然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这次,是詹明启有求于他,去做一件很冒险的事,为了义气,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答应了。
詹明启在城南有一家粮油批发店,从前生意不错。可自从一家南方人经营的新店在对面开张后,生意就大不如前了,很多老客户更是被善于经营的老板抢走了。
而且在上个月,对面还扩大经营,租下了旁边几间房子,看架势这一大片区域要被他们垄断了。
这些让生意刚刚起步的詹明启不堪重负,几乎面临着倒闭的境况。
“我都了解了,老板五十多岁,有两个儿子,都在南方老家呢。就是小儿子前几天暑假刚过来,可能住些日子。其他几个店员晚上都不在,就他们两个住店里!”詹明启边走边低声说着,“一会儿,别在正门做,那边临街,不保险。后面是库房,就在那儿放把火,教训教训就行了!”
十分钟左右,两个人就到了粮油店的后门。听了听里面,没什么动静,店主应该早睡下了。詹明启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汽油,周全啸负责把风。如果顺利的话,这件事只需要几十秒,就能办好了。
但偏偏却出了岔子,火“嘭”的一下子,带着声音蹿得老高。火势比想象中的要猛烈许多,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脸被烤的生疼。
“快走!”还是周全啸最先做出的反应,但还没等转过身,就感觉到后脖颈凉了一下,冰凉冰凉的。
然后一股热乎乎的感觉一直蔓延到了后背。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快断了!
回过头,他才发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儿站在身后,借着火光能看得很清楚,他手里攥着一把三角刮刀!
周全啸捂着脖子,一股股热流汹涌向外,但他还是被怒火控制了,一脚踹在了对方男孩儿的裆部。
这一脚,他知道,太重了!
詹明启一把控制住了男孩儿,恶狠狠地拖进了后面的窄巷。
男孩儿仰面躺着,瞪着眼咬着牙,周全啸能清晰听到他牙齿的摩擦声!两个愤怒的年轻人完全忘了心虚,暴雨般的拳打脚踢都给了那个瘦瘦的对手。
快速的失血让周全啸嘴唇发干,詹明启拉起他,在熊熊大火中,逃离了……
这件事过去了很多年,两个年轻人并没有受到制裁,那家生意红火的店也悄然消失了,留下的只是那道怪异的伤疤,和那个男孩儿的眼神。
随着时间淡化的,也包括他和詹明启的关系。慢慢的,詹明启把生意越做越大,两人也都相继成家。身份地位的悬殊到底还是冲淡了友情。最后那次见面,是在纵火后的一个月,从詹明启口中,周全啸知道了那个男孩儿的名字:庞向武!
路仿佛在无限生长,周全啸走的有些累了,站在路边伸手想拦一辆出租车。电话却忽然响起来,是妻子打来的,他刚放到耳边,就听见了妻子紧张的声音……
“还在医院吗?”
“刚办完,怎么了?”他立刻想到了连续出现两次那无法言说的隐痛,脖子也开始僵硬起来。
“你赶快回来吧!”
“快说,怎么了?”心脏快速的升腾让周全啸暴躁无比。
“小来……小来的柜子里,全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