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午夜虫子(第四夜2)
2、雪白心黑
“……一句好话没说完,掌柜说声没有钱。你说没有我说有,洋钱都在柜里头。你要有钱你不拿,不会长腿儿往外爬。你要有钱你不动,不会长腿儿往外蹦。不会爬,不会蹦,还求掌柜往外送……”
“好,老彭再来一段儿……”
大胡子男人唱完一段儿数来宝,笑呵呵地把玉子板递给身边的老人,在人们的掌声喝彩声中站起身抱了抱拳。
“过奖过奖!大伙儿继续玩儿啊,我今儿得早点回去,家里有事儿……”
天气比上个月的暴雪天好了许多,虽然还是时常有雪,但气温却高了几度。
小区正门侧面这一小块儿空地,无论冬夏,只要不是下雨下雪的恶劣天气,这里就自发地成为了小区中老年人聊天唱戏自娱自乐的场地。
彭忠背着双手,走在石子铺就曲曲弯弯的小路上。积雪清除的不是很干净,路上还是很滑,行人都小心翼翼的。
穿过小区,南门外是一条寂静的窄路,往东走上大约一公里,才是一条南北向宽阔繁华的大街。
一辆黑色凯美瑞开着双闪灯,停靠在路边。彭忠离得很远观察着,足足十分钟过去,他才掏出电话。
“兄弟,到了吗?”说话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辆车,周围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到了,文哥,等着您呢……”
“好,我马上到,别急。”
彭忠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黑色的皮手套戴上,慢慢朝那辆车走过去,眼睛却不断地扫视周围环境。
车里的男人也留着大胡子,看上去却比彭忠年轻一些。
“文哥!终于又见面了,这几年怎么样?”彭忠刚上车,男人满脸就堆起了笑。
“我还能怎么样?老样子,混口饭吃……”彭忠摸着胡子也笑着说。“要说变化就是一年比一年老喽!”
“文哥,您先看看东西,然后咱俩再聊!”男人说着,递过一个档案袋。
彭忠收起笑容,仔细看着里面的身份证,户口本和若干证件。
“手艺不错,可以乱真了!”把袋子收好,彭忠看着男人,“干这活儿的人,可靠吗?”
“放心,文哥,他是我以前的狱友,人绝对没问题。”
“好,就别叫文哥了,以后我就是彭忠!”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扔给男人,“这些钱是手工费,别嫌少!”
男人急忙把信封还回去,“忠哥,这钱我说什么都不能要,要是没有您,我哪能活到现在,这点儿忙我应该帮的。”
彭忠倒是没客气,又把信封揣回口袋,拿出烟递给男人一根。“兄弟,这是哥哥洗白的第一步,以后重新开始了,但你的嘴得严呐!”
男人抽了一口烟,“哥,这点您放心,我是什么样的人,您也知道。”
彭忠笑笑,拍拍男人的肩膀,“行,不忙的话,开车带我去城外办点儿事,然后回来一起喝酒!”
车带着雪雾直奔城外,彭忠闭着眼,似乎在想心事。
男人又点着一根烟,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彭忠。“哥,这几年去哪儿了?王独大哥怎么样?”
“死了,死在悬古村!”
男人并没表示出有多惊讶,眼睛盯着白茫茫没有尽头的路。“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说,兄弟,咱们无话不谈!”彭忠静悄悄的,睁开了眼!
“文……忠哥,今后有什么打算,如果有什么发财的路,带着兄弟一起吧!”
彭忠再次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等我把洗白的第二步办完了……”
车子缓缓停下,彭忠好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哥,前面怎么走,左转还是……”男人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猛地顿了一下。
他觉得心脏骤然收紧了,浑身麻酥酥的,没有了丝毫的力气。低头看看心脏部位,那儿有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握着黑色的刀柄,刀刃已经完全没入了自己的身体!
“兄弟,对不起了!知道我是谁的人,全世界只有两个了,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弟弟!所以你得死!”
彭忠慢慢转动着刀柄,听着男人喉咙里挤出奇怪的声音,“咔……咔……咔……”
“谢谢你给我办的证件,我洗白的第二步就是必须除了你!”
一直到男人完全断了气,彭忠才打开车门,把副驾驶的座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一点点的遗留证据,才关上车门。
看着辽阔无边的空旷雪野,只有极远处有一辆小黑点似的车。男人狠狠做了次深呼吸,看着手中的档案袋,自言自语道:“以后,这世上就只有彭忠了,庞向文庞傻子——没了!”
白色的旷野中,黑色的身影缓缓前行。
彭忠摘下手套,点着了早就叼在嘴里的烟,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望着白色的烟雾融入冷空气。
金条大多数都出手了,剩下的十一根和换来的现金都被他藏在租住的房中,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从此以后,衣食无忧的生活开始了。他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下海多年享受生活的商人,在那个小区里,他没有刻意低调,而是整天和那些赋闲在家的老人一起老有所乐,唱唱数来宝,听听票友们唱京戏。
那些过去一定要过去,了无痕迹的过去。
王命,王独,平安嫂……都灰飞烟灭了,大财还要有命扛!
但能不能真正的过去,他却不知道!只能竭尽所能了。至少那件事,到现在为止,警方一点都没有放松追查,他们究竟掌握了多少线索,却没人知道。
能不能扛住,三分靠人,七分靠天吧!彭忠加快了步伐,寒冷让他本已就很清醒的头脑更加倍的清醒了。
“必须分散警方的注意力,只有发生更大的案子,才能牵制住他们!”彭忠看看天,有鸟群掠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
现在可以利用的人少得可怜,只有亲弟弟庞向武,和那个不久前刚成为朋友的快递员——丁如山!
辗转换了三辆车,回到小区时,天已经黑了。
彭忠在五楼停住,掏出钥匙直接打开门。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儿扑面而来,他皱皱眉头,到了卧室。
一个和彭忠长得很像的男人躺在床上,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有斑斑血迹渗出。
“起来……”彭忠沉沉地说,年轻人一下子惊醒般爬起来。
把档案袋里的东西挑选了一下揣进怀里,剩下的彭忠扔给了刚坐起身的人。
“以后把庞向武这个名字忘了,你叫赵语,记住了!咱们的关系也只是邻居,知道吗?”彭忠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人。“是不是吃得多了,想偷东西的念想就淡了?”
那人点点头,没说话。
“手还疼吗?”
“疼,毕竟砍掉了指头!”男人看着自己的残手说。
“那就长记性,以后再犯偷东西的毛病,我就把你手剁了!”彭忠站起身,走向门口,忽地又回过身说:“记住了,想偷的时候就吃东西。你要再因为偷被警察盯上,咱俩都得死!”
夜深时,彭忠躺在床上,屋子里灰蒙蒙的,有月光勉强洒进窗帘。
最近这段日子,每到此时此刻,彭忠都会在心底深处生出一种恐惧。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自己害怕的不是王命王独平安嫂乃至孙平安的鬼魂,而竟然是那个窝囊贪婪的赵喻成。
赵喻成死得并非不明不白。那天平安嫂出去应付半夜敲门的肖学究,赵喻成突然就嘴唇发紫,全身的汗像是刚洗过澡一样,当时还是庞傻子的彭忠坐在炕上没动,只是盯着。
赵喻成蜷缩着变成尸体时,他只是笑笑,对同样视若无睹的孙平安说:“这是吓死的!我刚才进来还踢了他命根子一脚,不轻,又受了这么大惊吓,不死才怪!这么窝囊还想着发横财,真是不知道自己吃几两饭,这最不安分的动物就是人呐!”
就是这么一个对于他来说无足轻重的人,却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梦境中。
虽然只是两片巨大的紫黑色的嘴唇,在自己的正上方一开一合。但彭忠知道,那就是赵喻成。在梦中他也一清二楚,那两片嘴唇的后面还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模模糊糊的,不真切,但却气场强大。
只有清晨到来时,梦境才会消失,他才能继续面对现实中的各种危险。
抛开外界的风险不说,到现在彭忠才发现,自己身边最大的危险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
彭忠对亲情这个词从小就是不赞同的。年幼时,家里极度的拮据让他见识了太多父母间的恶吵甚至武力相向,加之亲属毫不隐藏的轻蔑的表情,摘借无门的自卑他从小就感受得非常透彻了。
所以,他只对自己和有利用价值的人负责。剩下的,无论是谁,都可以随手抛开,或除掉。
其实弟弟这个人,是非常聪明的,或者可以说是智慧超群。彭忠离开家乡之前,混迹于市井之中,黑白两道无不接触,如果没有弟弟的出谋划策,恐怕现在还在监狱里度日如年呢!
但是为他解决了很多看似不可解的难题的弟弟,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可控制的偷东西了。而且没有选择的什么都偷,有用的,没用的,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忍不住拿走。
以任何方式!
这种不计代价的偷窃癖,让他聪明的头脑无比冲动。就在化名彭忠的庞向文逃到悬古城准备投奔弟弟时,却得知他还有二十一天才能从监狱中出来。
知道消息后,一种悲凉感刹那间袭上心头,监狱!彭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被抓进监狱,这条绝路可能快到尽头了,有很大可能自己逃脱不了被当场击毙的命运!
弟弟是病理性偷窃癖,属于冲动控制障碍,自身根本控制不住。出狱后的庞向文向哥哥说出了事实,这种症状还并存着贪食症,但贪吃这根神经被满足了以后,偷窃的这根却能被暂时有效地抑制住。
出狱后,弟弟并没有好转,又开始三番五次的偷。他是惯盗,这种行为无疑把两个人都放在了刀尖儿上,能要了命的危险时刻在彭忠头上晃悠着……
那场暴雪来临之后,为了那台电脑,彭忠终于忍无可忍,剁下了他的一根手指……然后让他一个人在五楼,不停地吃。“要不是你还有用处,早就把你扔到楼下了!”彭忠抽着烟,心里盘算着庞向武到底还能帮到自己多少。
冬天的夜漫长得让人难以忍受,翻来覆去的过程中,彭忠的意识辗转于清醒和朦胧间。
终于,最黑暗的凌晨磨磨蹭蹭地过去了,应该快要亮天了。彭忠安下心,意识开始渐渐走远,那两片紫黑色的嘴唇又来了,但这次好像不是赵喻成的。
是谁呢?彭忠在睡梦间思索着,而脸庞还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呼吸,对!就是那嘴唇带来的,猛地睁开眼,吓得他猛地绷紧了身子,他看见脸色苍白的庞向武笑嘻嘻地蹲在床边,正对着他的耳朵吹气儿……
“哥,你到底杀过多少人?”看到彭忠惊醒,他突然沉下脸,阴恻恻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