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午夜虫子(第二夜4)
4、平安嫂讲的故事
赵喻成连肠子都悔青了。
只能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末日随时会到来就是这种感觉。
怀恩塔地面的每一寸土他都挖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找到。单单是这样也无所谓,最要命的是,还杀了人。
那个南方人力气很大,本来赵喻成只是想把他打晕,拿了东西就走。没想到正在自己弯腰卖力寻找金条的时候,那人却从昏迷中醒来,跌跌撞撞的扑在身上,也下了死手。
让赵喻成奇怪的是,用铁锹把那人拍倒在地面时,那人却像身底下安了弹簧,上半身倏地就弹了起来。于是,惊慌失措的会计用铁锹狠命地拍了对方的头一下,那声音出乎意料的清脆,但听起来是那么不祥,让人心塞。
那人倒下去,但马上又弹起来,出现了诡异的痉挛。赵喻成吓疯了,在这之前,他连鸡都没杀过。但他不能让地上的人起来,那样自己一定会死的很惨,那种疼痛更让他害怕。
一下接着一下,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动了,铁锹却还没停,直到满头大汗,赵喻成才停住手,他这才知道,杀人特别累。
他把剩余的力气都用尽了,也没找到那箱金条。这偷听来的消息肯定是真的,金条肯定存在,唯一的一点是,孙平安撒谎了!
他原本是想去找平安嫂的,到了杂货店,却发现门窗紧闭,是孙平安的嘶吼声把他吸引到窗前,听到那些对话后,他忍着狂喜,马上就行动了。
但这则消息非但没能让他一夜暴富,反而还背上了人命。
他用被蒙着头,根本不敢开灯。那样的话就会暴露在光亮里,如果那人站在窗前,自己就看不见了。
现在赵喻成头脑里的想法很固执,那人一定会来,从土里爬出来,带着满脸被他用铁锹拍出来的裂痕,慢慢走到窗前,轻轻敲……
那裂痕在头脑中都是具体的,狰狞的遍布满脸,是蜘蛛的形状,一只巨大且丑陋的蜘蛛——镶在脸上!
下了一夜的雪,赵喻成熬了一夜,那个满脸裂痕的人在身边周围也飘荡了一夜。一大早天刚放亮他就爬起来,还特意换了身衣服,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异样来,那古塔里的尸体,和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不停地给自己洗脑。
出门时才发现,悬古村已经变成了一整张白布。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了。
他没朝怀恩塔和杂货店的方向走,只是在村子里闲逛,他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结果,一切如常。
家家晨起的炊烟升腾着,进城的村民们也出了家门,一群孩子在路边玩儿雪,村里孤僻的肖学究背着手散步……
心里稍稍镇定了一些,他才慢悠悠走向怀恩塔。走的越近心脏就跳得越快,几乎要从嘴里呕出来。强忍着那种要呕吐的感觉,终于走过了平静如常的古塔,平安杂货店出现在眼前。
昨天,平安嫂一定会去找那箱金条,她会发现尸体,然后会怎么处理?今天会是什么反应,会发生什么?一切都是未知,赵喻成唯一能肯定的是,平安嫂一定不会报案,她也不干净!
让他有点儿意外的是,平安杂货店正常开门了。
平安嫂坐在柜台后面,衣着整齐,身上那股特有的味道又出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好闻。
一切如常,赵喻成甚至有了一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假象。
但是,那箱金条一定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赵喻成抽出一根烟,点着。他感觉自己的动作很迟滞,很不自然,却又不知道怎么调整。
平安嫂朝里屋望了一眼,又转回头看着赵喻成,那眼神,像是在看牲口。
眼神相对的那一瞬间,赵喻成捋顺了所有的事情,他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才对,一切就都自然而然了。
平安嫂站起身,眼神已经改变,赵喻成从牲口变回了人。“有时间吗?和我去县城进货。”
赵喻成看着平安嫂的脸,忽然间觉得她的脸上似乎也出现了狰狞的裂痕,蜘蛛一样。
她被附身了?!
从悬古村到县城每天只有一趟公共汽车往返,但时间很宽裕。车厢里充斥着劣质香烟和脚臭的混合味道,但没有掩盖住平安嫂身上那种好闻的味儿。
坐车的人并不多,都是本村的。打过招呼以后,两个人坐在了最后一排。车开的很慢,走走停停,并不舒服。平安嫂一直没说话,看着窗外,路边的杨树举着枯枝向车后倒退着,无穷无尽……
“到县城要一个小时呢……”平安嫂侧脸看着赵喻成,语气温柔的说。
此时,赵喻成忽然觉得,似乎有好多个截然不同的人,都塞在平安嫂一个躯体里,这个女人能给你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平安嫂一直看着身边发呆的男人。
不等赵喻成回答,平安嫂就用只能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幽幽说起来……
“这件事儿是我们老家那边的,差不多二十年前吧,有一个老人,在煤矿干了大半辈子,后来矿井发生事故,他那个班组几乎都死了,只有他和另外一个工友幸存下来。但是老人的腿却留下了残疾,终生残疾!
煤矿的活儿干不了了,老人拿着一点儿微薄的补助回家了。一大部分贴补了家用,后来用剩下的拿命换来的钱,买了一辆三轮车,做起了小生意。夏天卖水果,冬天去批发市场送零货。日子过得清贫辛苦,但还算说得过去。老人常说,这一家人都是这台三轮车养的……
对老人来说,最好的日子就是夏天回到家里,把三轮车停在满是杂物的小院子里,夕阳挂在树尖上,暑气退了大半儿,老伴把卖剩下的水果切好,老人坐在三轮车上,一壶淡酒,青菜豆腐,那时候真是觉得,好多事情用钱是买不来的。
那真是扎扎实实的幸福!
但是变故突然就来了,有天老人刚把三轮弄好,一车的水果还没开张,一个叫程管的人不由分说把车和水果都推走了。
这是一家人的命脉呀!
老人哭喊着追着人说理,给他们下跪,磕头,但一点作用都没有。
在门口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到了夕阳挂在树尖上的时候,老人跑到了对面一栋七层住宅楼的楼顶,远远看去,他比夕阳还要高。
有人报了警,来了很多人,那可能是老人一生中最辉煌的一次,一辈子平淡无奇,那次却成了全场的焦点……
楼顶的谈判专家问老人有什么要求,老人哭着说,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个,把三轮车还给我;第二个,水果捂了一天了,把坏掉的损失给我,我赔不起呀!只把坏掉的赔给我就行!以后我再也不在那儿卖了!……”
老人像孩子一样提出的要求马上就被周围的人答应下来。最后,其实还不是最后……一周以后,扰乱社会治安的老人被放出来,推着那辆空着的三轮车回家了。
刚回到家,老人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叫都不出来。家里人只能在唯一的外间屋等着,又一次到了夕阳挂在树尖上的时候,家里人听见一声闷响,那声响,听上去太不吉利了……”平安嫂顿了顿,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整个大地都死了,蒙着满是破洞的裹尸布。
“后来咋啦?”赵喻成似乎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老人自杀了,吊死的。用自己的鞋带,系在门把手上,跪着死了……你知道是哪双鞋的带子吗?就是矿井事故时穿的那双鞋,上面的血都刷不掉了,老人也没舍得扔,结果还真是用上了……”平安嫂面无表情看向赵喻成,问道:“你知道那老人是谁吗?”
“谁?你的家人?”
平安嫂点点头,“我爸爸,从他爬上楼顶的那天开始,我决定要赚钱,见世面,起码成为一个别人不能随便拿捏的人。”
“也是从那一刻起,到现在我讲这个故事,我从来没哭过,一次都没有……后来,接触的东西多了,我慢慢发现一件事……”
平安嫂挪了挪身子,靠近了赵喻成,突然问:“有个说法你信吗?”
“什么?”赵喻成觉得,现在身边这个女人的躯体里,又换了一个人,冷似寒冰的人,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感情。
“这个说法啊,不只是我的老家有,这里也有,就是人的命是有定数的,什么样的命能扛住多大的财运和官运都是安排好的。一旦违背了注定的命数,超过了能扛住的分量,那样会要了命的……你听说过吗?信吗?”
平安嫂笑着,盯着赵喻成。
面含笑容,目露凶光,一闪而过。
“我……我听说过……”赵喻成一下明白了平安嫂的意思,但却莫名的冷静下来。“我也算过命,先生说我一辈子没有大财,到现在看,先生倒是算的挺准……”
“没有大财?那到底有多少呢?一箱子金条算大吗?”平安嫂微笑着,冷冷的问。
“一箱金条?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那么多金条啊,算命的都看我的八字了,说我是四柱八字没有见财星,见大财易招致灾祸。”赵喻成决定以守为攻。
“那你信吗?算出来的命……”
“不——信!”赵喻成望向平安嫂,淡淡的说。
“说来也奇怪,有的人啊,真是扛不住大财,即使一箱金子坐在屁股底下也拿不到,还招了杀身的祸……”平安嫂又笑了,风情万种,眯着眼看着赵喻成。
“……”
两人回到悬古村时,天已完全黑下来了。
赵喻成没在杂货店停留,他没回家,也没走远,趁着夜的黑,潜在了附近。他要把事情捋顺一下,而且他想知道,那些黄金到底被藏在哪儿了?
悬古村的雪夜冷且坚固,有雪的映衬,黑的倒不是那么彻底。赵喻成裹紧衣服,蹲在窗根儿下,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屋子里黑着灯,黑的比外面彻底。奇怪的是,里面一丝声响都没有,静得那么不正常,只要是人活着能发出的声音,都没有!所有能发出响动的东西,也都停了,不只是杂货店,外面也是一样。整个平安杂货店和悬古村好像都死了,成了一张黑白照片!
赵喻成突然间觉得害怕,没来由的怕。他的脸贴着木头的窗板,那东西很有些年头了,呲牙咧嘴。窗板后面就是窗玻璃,玻璃后面呢?是两张脸,四只眼睛吗?透过窗板的缝隙,瞄着他!还有孙平安,那瘫痪的全身蛇一样,柔软的贴在玻璃上……
赵喻成扛不住了,强忍着恐惧慢慢站起身,蹑手蹑脚的走上村路,撒腿往家里跑去,刚起跑时,他好像听见杂货店的门开了,只是好像……
他没敢停下脚步,他怕看见孙平安趴在地上,柔软的扭着,追上来。
终于跑回了家,坐在炕边喘着粗气,赵喻成忽然间又觉得自己胆子小了,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心虚了。仔细想想,自己才是强势的一方,他们应该怕他赵喻成才对!
想到这儿,赵喻成眯着眼睛,思索着怎么才能让孙平安说出那箱黄金的下落,还有那具让人头疼的尸体,是不是埋的太浅了,那塔里倒是不会有人进,但天暖了以后,难免不会有淘气的孩子偷偷溜进去……
胡思乱想间,忽然有人在敲院门,很轻,像是要瞒着所有人。
赵喻成身子一凛,小心地走到院子里,轻声问:“谁?”
“我……”
是平安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