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午夜虫子(第二夜3)
3、人死财不见
平安嫂知道,潮水已经渐渐退去,剩下的只是真相,挖开沙子掩盖,想做到了无痕迹,已无可能。
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就是这样,只要做了,发生了,即使烧成灰,都有痕迹!
王独的出现,是她始料不及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她知道,这个人只要不死,就迟早会出现,但却又太快了。越是怕出现的人或事,只要出现,就是太早。
每个人都有过去,但过去和过去却截然不同,有的过去能过去,有的却永远都过不去。
平安嫂的过去就过不去,除非死,她自己,或者王独。
王独肯定不想死,平安嫂更不想,所以,她逃了出来。
柜台上的蜘蛛残骸已经清理干净,秋雨懒散地飘着,好像随时会停,又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了。
平安嫂裹紧衣襟,又腾出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昨夜,暴君孙平安没有出现,那些细小的虫子却也不知所踪。一切都若无其事。
整个村子都被死寂笼罩着,那条通往怀恩塔的小路却充斥着不祥和杀机。
王独就在塔里,不慌不忙,微笑着,等待猎物的到来。
作为猎物,平安嫂现在反而平静下来,猎人成为猎物的时候也不在少数,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成为猎人,活下去。
“你看上去确实变了,变成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少妇了……”
“但从前那些事情都实实在在发生了,谁都抹不掉……”
“做事情要有始有终,不管是好事情还是坏事情……”
“逃终归也不是办法,逃得了一时,一世呢?……”
王独抽着烟,慢悠悠说着,眯着眼,窄窄的目光在平安嫂的脸上游移着。
他继续说:“孙平安算是你的亲人吗?”
“是……”平安嫂坐在男人的对面,怀恩塔里面仿佛没有空气。
“这就对啦,这是命呀,你造的孽,那你的亲人就得还。”王独嘿嘿笑着,“他现在还不如一个死人呢!如果你再不还,一定就是到你啦……”
“那你呢?你不用还了吗?”平安嫂看着自己的脚尖儿说。
“每个人都得还啦!时间的问题,你欠我们的,得先还!”王独突然咬着牙,阴森森地说。
从怀恩塔中出来,雨停了,云依然密布……一切都预备着寒冬的到来。
平安嫂回到家里,孙平安醒着,瞪着双眼,一点声息都没有,如果没有那丝呼吸,就是个死人。
看着那双眼睛,平安嫂知道,这个勉强活着的男人,知道一切!甚至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他都能预测到。
“这是命!”平安嫂在门旁拿起铁锹,喃喃自语着。
平安杂货店又一次在白天锁好了门窗,平安嫂站在炕上,低眼和孙平安对视着,“你什么都别说,也别问,我把事情处理好了,肯定伺候你到死……”
孙平安瞪着眼,嘴唇已经咬出了血,“你到底是干啥的?你以前都做的啥事儿?……求求你,让我死也死个明白……死……”嘶吼声代替着残废的男人飞奔而出。
女人已经没了耐心,用枕巾把孙平安的嘴紧紧塞住,眼泪却掉在了这个废人的脸上。
把炕上的一层泥土铲开,女人蹲下身,把第一层砖起掉,一方包裹出现在下面,顾不上包袱上的黑灰,平安嫂迅速打开,里面是一只锈蚀的铁箱,上面的油漆已经斑驳不堪,像是杂货店的招牌。
铁箱没有锁,平安嫂屏住呼吸,慢慢打开箱盖……看到的却不是期望中的金光灿灿,只是一箱锈迹斑斑丑陋的铁坨。
平安嫂登时红了眼,转过身扑向孙平安,把他嘴里的东西掏出来,像是饿极了的人。
“东西呢?你怎么知道的?”
孙平安闭上眼,“我都他妈的不认识你了!你干的都是多大的事啊!”“我早就不怕死了,你干的都是有人命的事儿吧?”
平安嫂跌坐在炕上,看着面前瘫痪的男人,“你先告诉我东西在哪儿……咱们把东西给他们,以后我好好伺候你……”
孙平安笑了一下,自从他从楼上跌落的那一天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笑,连他自己都非常陌生了。
“你知道我是咋掉下来的?”没用平安嫂回答,男人侧了侧头,继续说:“我告诉你是咋一回事儿,那时候你老是说炕不热,我就趁着你去县城进货,把炕扒了,才发现那箱金条。当时我吓傻了,后来才反应过来,为啥每年修炕都是你干!……金条我藏起来了,空箱子我又砌在里边了。后来想想不放心,我在工地拿了点儿铁锭子装箱子里了,就是这些东西让我成了现在这样……”孙平安的眼泪出来了,很汹涌,这些年的话他每天都想说,但却不敢也不想说。
“拿铁锭被人看见了,举发到工头那儿,我在楼上绑钢筋,本来就心神不定,满脑子都是那些金条的事儿,工头站楼下扯嗓子喊,‘孙平安,下来,他妈的学会偷东西了!’”我一听就惊了,脚一滑就到了现在……”
平安嫂擦擦眼泪,俯下身双手捧着孙平安的脸,“你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我还了人家,咱踏踏实实过日子,我伺候你!”
孙平安睁开眼,“你把事情处理了就行,别管我了,我已经成了废人,不能再拖累你了,但我告诉你,那个赵喻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找也找个踏实的人!”
“东西就在那个人的屁股底下!”孙平安提高了声音。
“哪儿?”平安嫂直起身子。
“找你的人屁股底下……”孙平安闭上眼,不再说话,好像连呼吸都闭上了。
“怀恩塔!”惊呼一声,平安嫂反应过来,那些金条埋在了古塔下面。
女人迅速下了地,打开房门,却又猛地站住了。不能都给那个混蛋!得有一个稳妥的办法……
夜晚的黑暗衍生出来的阴寒盖住了悬古村,辽河水流淌的速度也慢下来,等着被冰锁死,但生存在河边的人却加快了挣扎的速度。
平安嫂决定还是先找王独,稳住他,再从这个恶毒的人屁股底下把金条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来。
有冰凉的东西落到脸上,下雪了。平安嫂的头脑也逐渐清晰起来,各种应对王独的办法也接连出现。
怀恩塔还是一动不动,四周的空气好像冷得多,极寒。
平安嫂绕到背面,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看,顺着电筒的光,上面没有黑白无常。稳稳心神,抬手把木板拉开……
“我来了……”平安嫂轻声说道,却没有任何回应。黄色的光柱勉强撕开黑暗,视线所及,空空如也。连王独的包都不见了,他走了?
不可能!平安嫂脑子飞转着,站在空地上,却发现脚下发软,塔里原来坚实的地面都被翻过了!
她蹲下身,快速用手趟着那些浮土,没有金条。但,有血!暗红色的血!
她赶紧把挡在门口的木板拿过来,一点一点的在血迹周围挖着……马上,她就看见了王独。
王独没走,他再也走不了了,因为他死了!
在电筒昏黄色的光晕中,土里的王独龇牙咧嘴的死着……
平安嫂呆立在冰窖一样的怀恩塔中,觉得周围挤满了黑黑白白的人,高帽长舌,嘶嘶作响……
这里离地狱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