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的恶趣味
雪柔将包背好,大踏步的下了电车。
而见她直接跑到警察身边阐述事件,然后带着警察走向受伤孩子的电车乘客们,脸上都换上了丝丝怪异神色。
可警察跟着雪柔看完孩子的样子却连连摆头,电车撞的并不重,但是孩子磕到了后脑血染一地,现在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你们有人认识这个孩子的父母或者知道孩子的家吗?”雪柔向身边看热闹的孩子们问道。
有一个男孩看了看受伤的孩子,小声道:“这是弗拉,我知道她家。可是现在他的父亲应该在矿场,母亲在斯宾塞先生家帮佣。”
雪柔从包中掏出一把糖果,抓过男孩的手放在男孩掌心,一颗糖果没抓紧,从男孩指缝中落下,引来了孩子们的一阵哄抢。
雪柔没有多看一眼,向着男孩说:“麻烦你去那位斯宾塞先生家里告知弗拉的母亲,让她去”
她转头看向身边中年的警察先生。警察先生心领神会,想了想最近的医院,补充道:“坎贝尔医院。”
“是的,坎贝尔医院。”她点点头,向男孩再次叮嘱道。
男孩拿了糖果,快步便往街巷深处跑去。
雪柔转头唤来街头的马车,招呼车夫帮她将孩子小心的移上车。回过头向着警察先生道:“尊敬的警察先生,如果到时候我的老板问起来我误工的原因,请您一定要帮我解释一下好吗?”
她这么说,只是向警察说明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异族打工小女孩而已,是自己不起眼的身份证明。同时,是一个单纯热心肠的小姑娘罢了。
一个被轻视的外族女孩,帮助白人女孩,这本来就是惊世骇俗的一件事情了。这个时代,连很多白人孩子都过着穷苦的日子。更别说,她会花自己的钱救治一个白人。
警察伸出手抓住了雪柔即将离开的马车,下定决心般道:“女士,请稍等,我向同事打个招呼。”
这是要陪自己去医院吗?
雪柔些许疑惑,手上用力捂着女孩流血的伤口,丝毫不敢放松。
警察跑向不远处的另外一名警察,几句说完,便上了雪柔的马车,吩咐司机出发坎贝尔医院。
雪柔转向身边的警察,疑问道:“警察先生?”
“修戴维斯(davis)。”警察看着她,认真道:“我会随行。”
这大概是也想帮助受伤女孩了,多一个警察怎么也是好的。雪柔点点头,感谢道:“谢谢您,戴维斯先生。”
戴维斯不再回话,指挥司机走了最便捷的小路。
十分钟左右,几人便到了坎贝尔医院的门口,戴维斯抱着受伤女孩首当其冲重进医院。等到雪柔付了车费走到医院门口,却被医院门口的守卫挡了下来。
“黄种人,去别的医院看病。”
雪柔来不及回答,便见前面冲出去的戴维斯先生头一回,喊道:“让她进来吧,她需要付钱。”
守卫一听乐不可支,望着豆芽菜似的雪柔讥笑道:“你?你哪里来的力气将人伤成那样的?”
这一句话,很容易被误会成雪柔是让女孩受伤的始作俑者。
雪柔很容易落得一身腥,这是从一开始帮忙的时候她就预想到最坏的结果。
脸色虽然微微一变,雪柔没有犹豫的快步跟上了前方的戴维斯先生。即便有预想到,但是她依然不可能泯灭自己的人性。
和戴维斯坐在医院长椅上等待急救医生的消息,雪柔有点恍惚,她在想,要是戴维斯先生冤枉自己怎么办?
“也许你可以先去洗一洗身上的血迹,这看起来有点可怕。”戴维斯指指雪柔衣衫上沾上的血迹,又指了指走廊拐角处道:“那边有洗手间。”
或者自己可以利用去洗手间的时间跑掉,反正女孩已经被送到医院,她可以放心了,她只是做了一个现代人会做的事情,无关性别,无关民族。她现在就像扶摔倒老奶奶的小女孩,等着被抹黑,口诛笔伐,掏净口袋。
她甚至想,幸好她攒了点私房钱。
雪柔走到洗手间,洗净了手,看看衣衫上的血,觉得洗了也没意义,便走出了洗手间。洗手间外就是生机盎然的生态区,雪柔吸吸鼻子,表情木讷的坐在了长椅上。
“我听说有位黄种人女士谋杀了英国人女孩,我想,就是你了。”
难听的中伤。雪柔抬起头,刺眼的阳光从楼顶宣泄下来,她眯了眯眸,手指轻轻挡住眼前的阳光。
一根根手指张开的缝隙处,一头金发,冰蓝色眼眸的男孩站在二楼,眼底的戏虐和嘴角坏坏的笑一如初见。
真是上帝宠爱的孩子,连难得一见的阳光都偏爱于他,仿佛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造物主美丽的作品。
“谣言止于智者。”雪柔移回目光,没好气的回答道:“如果你愚蠢到觉得一个十岁的亚洲女孩敢对一个白人女孩动手。”
十岁?她居然有十岁了吗?
她话里透露的信息使达奇安感到惊讶。还有,她的意思是自己再开玩笑下去就是一个愚蠢的人了是吗?
她看起来还蛮会怼人的。
看来,她同时也对她自己身为亚洲人的定位很清楚。
“所以,在英国的地盘上,你要小心一点对我说话的态度。更何况,在坎贝尔医院。”达奇安是不服气的,甚至难得的想用自己拥有的外在条件来压制她。
他重点提出坎贝尔医院的意思是?
这家医院是他家的?
雪柔更瞧不上他那副嘴脸了,反驳道:“所以,小心对你说话的态度之后呢?会给我享受更低廉的医疗费用吗?直接或者给我抹除?”
达奇安微微一愣,他显然没有料到雪柔会这般回答。
“如果是的话,我会好好说话的。”她笑笑,定定的直视他道:“尊敬的坎贝拉先生,您能做到您承诺的事情吗?例如,今天我在路上遇到这个被电车撞倒的可怜小女孩,是我和好心的警察修戴维斯先生一起将她送来的。您能发发善心免去她的医疗费用吗?”
她把问题抛给了他,同时清楚的说明了她的事情,并提出了人证。一个警察,连名字都报了出来。
逻辑清晰,眼神装的纯真,将了他的军之后眸内闪过一抹难掩的狡黠笑意。
达奇安唇角笑意渐渐扩大,眸底闪出一丝侵略性的狂妄。
“才几个月不见,你的发音就很成熟了。”
这句夸奖莫名其妙,雪柔不知道他意图。安静的听在耳里,却见他笑容越来越怪异。
“初次见你,你脸上带着伤,穿着中国服饰。你出现在码头,想来你是在华埠工作生活。”
是的,他知道雪柔在华埠工作,这么说的他是在试探她,戏弄她,想要一点一点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雪柔皱皱眉头,视线停在达奇安脸上不敢忽略他一丝表情。
拿自己的老巢来威胁自己是吧?
这人该死的像个变态。
她在等着他下一句,可是,这人却没有下一句了。
他只是看着她,眼里笑意渗人极。
她不敢和这个人耗下去,深呼吸一瞬,恭敬的致礼道:“尊敬的坎贝尔先生,请容我先行退下。”
“跟着我。”他却道。
雪柔微微一愣。
“什么?”
达奇安神色微变,声音带着些许命令的意味道:“不要让我说第二次,黄种女孩。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是吧?”
他眼神中又带上浓浓的嫌弃。
他的警告其实比他对自己不敢兴趣更有效,雪柔还清楚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因为贵族一个不高兴,曹三爷就让打手将小雪打得半死丢在雨夜里任其死活。
所以雪柔走上二楼,站在了达奇安的面前。而达奇安带她走向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推开木质门,是一间装配了床的办公室。
雪柔并不觉得看到床应该紧张,她知道面前那位心比天高的傲慢贵族必然瞧不上自己这副小身板。
她不说话,很是顺从,让达奇安又有点后悔刚刚的念头,立时觉得索然无味。打开衣柜拿出一件衬衣放在床上,命令道:“换衣服。”
虽然知道他对自己没有什么兴趣,但是雪柔还是需要提醒一下他。
“如果可以的话,坎贝尔先生是否可以出去一下呢?”
本来他要出去的,一听雪柔的话,便生硬道:“脱。”
这家伙真难猜。雪柔想了想,觉得不能以常理揣测眼前这个少年。她侧过身,打量的望了一眼正看着自己的达奇安。
“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既然你要看,那就给你好好看看。
刚刚的索然无味又变得兴趣盎然,达奇安心下一跳,唇角带上了一点笑意。
她昂起白皙细长的脖子,伸出白皙小巧的手移到领口处,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一颗中式盘扣。眼神带着丝丝怯懦,却固执又不服输。
白色上衣上染着斑驳的血迹,大小不一,像一朵朵无规律盛开的火红玫瑰,妖娆冶艳。
第二颗盘扣解开,她的脸微微泛红,望向达奇安不服输的眼神也开始渐渐松动。
第三颗盘扣的位置,她眼神里已带上点点求饶的意味,红透的脸,连眼睛都变得湿润。
达奇安转过身,大踏步的走出门外,伴随一声轻飘飘的。“什么都没有,害羞什么?”
雪柔脸涨得通红,这次却是被气的。
她气呼呼的脱下衣服,换上对于她来说过于宽大的衬衣。挽上多余的衣袖,将过大的衣摆卷起塞进裤子,扯出一点点进行修饰。
干练大方,虽然不属于此时女性的时尚服饰。
达奇安见她出来,看她周身一眼,别开脸去。
“下周周日过来拿你垫付的医药费。”
雪柔走到他身边,细细看达奇安的侧脸。阳光下,高耸鼻尖的阴影点缀了深邃的眼眶,冰蓝色的眼睛透着美丽的光芒。
“医药费是戴维斯先生垫付的。”她静静道。
他皱了皱眉头,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面对雪柔的安静,却突然恶劣的开口道:“那就滚吧。”
阴晴不定,反复难猜。雪柔不敢惹他。
“过几天我会来还你的衬衣。”
达奇安转头就走。“直接扔了。”
哦,难懂的男生。“那么,谢谢你。”雪柔并不打算用自己无底线的卑微助长他的嚣张气焰,见他不理会自己立马就跑下了楼,回到了戴维斯先生身边。
而达奇安转头望着她跑的比自己还要快的身影,皱皱眉头。“真没礼貌,连再见都不会说。”
而戴维斯见到她换上干净而昂贵的衬衣,心中惊讶就更明显了。
他之前让守卫放她进来时候那一句含糊的话,是为了试探女孩的品性。坎贝尔医院治疗的费用不低,如果政府辅助金下不来,孩子家人又是贫穷的,这笔治疗费用从哪里来?
她可以选择不进医院的门,在自己说了那句话之后掉头离去。
可是她一个小小年纪的亚洲女孩,在白人不伸出手帮助同胞的时刻出手帮忙。不计金钱,不畏后果。这本身便是不常见的高贵品格,但现在看看女孩身上的昂贵衬衣,更觉得这个女孩是有背景的。
雪柔告别将自己送到华埠的戴维斯警官,迎着商户住户的各色目光小心走回千金台。
她需要想想怎么跟大家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以及被警官送回的合理理由。
按道理,白人怎么会在乎一个黄种人的安危呢?还有她身上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衬衣
一个谎需要更多的谎来圆,她现在有小孩子的身份来打掩护,还是装傻吧。衬衣的话,就说有位心善的绅士借给她的好了。
说多错多,别被有心人过度解读了。再者,千金台有金爷坐镇,她不能太过于惹眼,老实的当个爱哭爱闹的小女孩才是最好的。
然而华埠的消息总是传的很快,雪柔刚向担心她迟迟未归的小桃说明完事情经过,就来了曹三爷。
“金爷找。”
她还来不及身上那惹眼的衬衣换了。
平时她不起眼,但是若是和白人有了牵扯,必然是要受到盘问的。曹三爷看着雪柔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来哪里特别,一撇嘴,道:“点解差佬送你返嚟?”
小桃拉拉雪柔的手,眼神示意雪柔乖觉点。雪柔反握小桃的手,乖乖的笑了笑,跟着曹三爷往楼上走,小声回话。“因为路上遇到了一点事情,无意间有了牵连。”三爷看她面部紧绷,一句话简单带过,也不说什么,只静静转过头去。
要说面对坎贝尔和道格拉斯,他们即便身份尊贵,也不过是孩子,雪柔并没有那么紧张。
而她现在要面对的是千金台的主人,一个生活经验丰富充满了人生阅历,心智成熟的男人,她的紧张和谨慎已经写在了脸上。
她怕被看穿。
脚步已至六楼,门口的两个保镖打开门,曹三爷也退了下去。
雪柔深吸一口气,跨进了点着烛火的房间,外厅没人,她已不能再进一步。抬头目不斜视喊道:“金爷,是您找我是吗?”
里面没人回复,雪柔就等着,安静极了。
待了半刻钟时间,听得屋内一声咳嗽,有道低沉暗哑的声音道:“进来。”
他让进就得进呗。雪柔走进内室,看着书桌前站着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儒雅斯文的三十来岁青年男人。
“你过来。”
男人正拿毛笔在纸上写着字,伸手招呼了一下雪柔,却并未看她一眼道:“看看。”
雪柔走过去,看着书案上写着的“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沉浮雨打萍”,望向金爷道:“金爷需要我看什么?”
她故意扮上无知与天真。
金爷扫她一眼,道:“你看这‘沉浮’二字,感觉如何?”
雪柔视线转向“沉浮”二字,字体笔走龙蛇,行云流水,没有什么挑剔。她不明白金爷是想让自己点评什么?
雪柔抬头试探的望向金爷,却撞见金爷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望过来,唇角顿时勾起了一抹难辨的笑意。
她心下一紧,立刻道:“金爷,我,我不认识字,并不懂这些。”
千金台这一干人里面,识一些字的基本都是被重用的。小桃这一批人,从遥远的亚洲过来,现在的中国,还是大清王朝。
平民吃饭都是问题,更别说读书认字进学校。
可被金爷那么一问之下,雪柔条件反射的看向了“沉浮”二字,却暴露了自己的底细。
“嗯,不认识字不要紧。”金爷点点头,将笔递到雪柔面前,拿着一张空白宣纸摆好道:“照着我写的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