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鸟
一脸颓废的雪柔晃晃悠悠,沿着水岸缓缓前进。身边行走着搬运货物的金丝雀码头工人都不时看看她,毕竟一个穿着显眼红色唐人装的女孩在这里出现实在少见。
千金台此类地方本也就不是正经地方,自然是在唐人街的深处才有的。
而要是千金台的常客,必然知道穿着红色唐人装的女孩是房中女孩,未来的出路不是出卖给某人,就是在千金台的房间里一直为ji。
闻着海水的咸腥味道,雪柔望着茫茫的海面叹了口气。
她对这个时代发生的事情所知不多。
可眼下还没有普及电灯的情况下,她更知道科技和金钱才是腰杆硬的底气。
“不管在什么时候,有钱才是王道啊”
还是想个办法搞搞钱吧。这副小身体要吃肉,不然跑的时候都没力气。然后再攒点钱跑个路怎么样?
有战争的时候什么地方是最安全的?这里虽然没有收到战火的摧残,但是经济环境更不适合她一个小小黄种人生存。
接下来的战争,美国并没有参与。他们在大战中保持了“爱好和平”的表象,还获利颇丰,英国的世界霸权地位逐渐被美国取代。世界的经济格局从此被打破,也被定型。
但是她该去做什么赚钱好呢?路边支个摊子给人塑像吗?
这世纪的雕塑家,基本都走着要给著名雕塑家做助手,慢慢出名的路子。自己一个黄种人,能行吗?难不成她要去法国找著名的大师学学手艺?
这时期的艺术家还是非常非常多的。
想起雕塑,雪柔捡起地上的一团泥土,试着手感捏了捏,又笑了笑。
“潜育土。”虽然不适合,但是捏着玩玩是可以的。
白皙的纤细手指忙碌的翻飞,不一会儿,一只小鸟的雏形便已然出现。然后小小的指甲充当了雕塑刀,在小鸟的身上刻画出一点点的羽毛状态。
点睛剩在最后,她四周瞧瞧,指甲从刮下石灰墙上的一点点白灰,小心的填入。
做完泥塑之后又有点空虚,雪柔茫然的望了望泰晤士河对面的城市。隔岸是罗瑟希德(rotherhithe),两座城不远不近的相望,河面上飘飘荡荡的波纹都平添几分宿命感。
泰晤士河的入海口与欧洲大陆的莱茵河口遥遥相对,是一条直接航运的通道。
再往河流的上方走,就是北海。
这地方,造就了多少有钱人!必须有她一个!
虽然很迷茫,但是抱着如果实在回不去自己的世界却很坚定要搞钱的信念。雪柔笑着将泥塑小鸟放在了石墙的一个凹点中。
“下次我再来看你,希望你安好。”
那女孩一直站在水岸边捏着什么东西,专心致志,眼神虔诚。
他很少看到那种干净的眼神。
黑发绿眸的男孩好奇地探头看,面前散发着浓烈香味的意大利美食已然提不起他的兴趣。
“我猜,黄皮猪在捏某种他们吃不起的食物,例如那些恶心的,他们爱吃的,生的鱼肉。”
身边高大一点的金发男孩也转过头来看,浅蓝泛着冷色的瞳仁像镶嵌在白玉面庞上的星光般灿烂,口吻稍显稳重。
“joyce(乔伊斯),也许你错了。我认为,像一只鸟。”
“拜托,他们怎么可能有高雅一点的审美。”黑发男孩乔伊斯被否定了说法,不悦的撅嘴:“dacian(达奇安),要不我们打赌。不是鸟就是我赢,是鸟则你赢,赌注是十英镑。”
他今日的零花钱。
不是鸟便是他赢,赢面不要太大。
金发男孩眼眸里浮出笑意,笑容明朗,已是十足潇洒令人着迷的少年模样。
“好,你可不要后悔。”
“你才不要后悔!”黑发男孩狠狠点头。
两人走出餐厅,来到那女孩的身后。黑发男孩才看两眼,脸上的笑意便渐渐凝固,继而哭丧了脸转向金发少年。
“不,达奇安!这不公平!”
然而,赖皮无效。为什么不公平呢,那可是乔伊斯自己说出来的话。
“我的十英镑,谢谢老板。”
达奇安伸手要钱。
“该死的黄皮猪!捏什么鸟!”乔伊斯向着女孩的方向骂道。
雪柔正拿着树叶遮挡墙洞边边,以防伦敦时不时就降落的雨水将泥塑小鸟打湿。
冷不防听见这句孩童的谩骂,头也不抬便回了句:“所以,你不应该反思自己为什么不配做我手下的模特,反而我选择了捏鸟吗?”
乔伊斯被反驳得一愣,而达奇安却在惊讶一瞬之后笑出了声。
“乔伊斯,她在取笑你。”
干他什么事,他还提醒那出言不逊的黑发小子!
雪柔不客气的瞪向金发的达奇安。
达奇安耸肩笑笑,完全不将她的情绪放在眼里。
“你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英语说的很好,但是……”他拉长音,低下头看向矮小的雪柔,眼中带着挑衅的意味对雪柔道:“为什么会有美国口音呢?”
朋友被嘲笑,他理所当然要为乔伊斯找回场子。
黑发的乔伊斯刚被嘲讽,这会儿达奇安稍一点拨,一点即通立刻便接下话头。
“日本人说英语口音一直很重!她身上服饰也不像日本女孩穿衣风格!你这么小却说着一口流利的美国腔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帮小孩为什么这么可怕!什么家庭背景的小孩能把问题分析得这么快!?
雪柔心里一怵,眸中闪过一丝警惕。
“你是间谍吗?”八九岁模样的间谍。
说话的达奇安依然笑笑的,额间碎发在风中飘动。他上前一步,凑近了雪柔,英俊的外貌简直带着蛊惑的力量。
他身量极高,起码高了此时的雪柔两英尺,最少有六英尺左右(183cm)。这人究竟多少岁?明明长着一张大约十五岁稚气未脱的少年脸。雪柔觉得抬头看他都脖子疼,鼻间嗅到他身上清新的松柏前调香水味。
“我妈妈交往过美国男朋友,她曾经在华埠工作。”
点到即止。你再问的话也别指望我一个看起来八岁的孩子能说出一朵花来。
雪柔怯生生的后退了两步,一脸的“别伤害我,我很弱小”。
达奇安得到了答案却也有自己的思量。
虽然华埠不小,但是黄种女性能做的工作没有几种。既然说妈妈曾经交往过美国人男友,可能就是变成了美国人的情人。
不过,带着孩子的中国女人会有美国人收入房中吗?还真是包容性强的美国人,和他们的民族一样!她不止在美国佬家里做事,还要出来工作是吗?
只是这些问题,这位女孩也不需要再向他们过多解释了。
“我不知道伺候人,也可以让人这么流利的使用另一种语言。”达奇安眼神暧昧在雪柔身上滑过,丝丝轻蔑不要太明显。
他十四岁年纪,对男女关系,已经差不多了解。更知道一些大人物的荒诞故事。
雪柔装作不懂,单纯的笑道:“两位先生,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家了,下次再会。”
他问了,而看似懵懂的小女士回答了,确实是没什么好再留的了。
她讽刺乔伊斯的时候口齿伶俐,反应可不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回答自己的时候,却又换上一脸的无辜。
他将手一摊,绅士的做出让步。
“请便。”
雪柔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得允许,步子一迈便走。
而待她离开,乔伊斯就来到她放置泥塑小鸟的矮墙旁。伸手将雪柔搭好的树叶粗暴丢在地上,大咧咧的拿起泥塑小鸟就往地上砸去。
“该死的鸟!”
他的动作被阻止,达奇安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手里的泥塑小鸟。
“就拿这只鸟来抵十英镑吧。”
这生意傻子都知道怎么做。
“你是认真的?”乔伊斯虽然这么说着,却已经将泥塑小鸟塞到了达奇安手上,一副生怕他会反悔的样子。
“当然。”
“那你可不要后悔!”
“当然。”
他捏着手中被乔伊斯弄的有点变形的泥塑小鸟,望向那抹消失得很快的红色身影。
“看来上次还没得到教训。”
那衣服遮不住手腕上的青紫,以及脸上未消失的伤痕。看来还是不够疼。
“你说什么?”乔伊斯没听清。
“没什么。”达奇安再看一眼手上的泥塑小鸟道:“快走吧,今天欢迎苏格兰公爵的宴会可不能迟到。”
……
金丝雀港口在现代便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地方,现在依然如此。熙熙攘攘的人流,货船,客船邮轮,来往的车辆运送货物或者载人。
客船下客的地方用碎石子铺平了路,铺上了地毯,不颠簸,路途平坦,这是属于白种人下客的通道。而有色人种,被隔开一行,从栅栏旁略显泥泞的小道上登陆。
可能是心中特有的骄傲,一身西装革履,头戴礼帽,手握文明棍,外表十分体面绅士的男士看着登陆前那两条差别明显的通道,敛了敛眉,眼眸里浮现难言的阴鹜。
他自出生就在这里,父亲从遥远的中国作为劳工来到英国伦敦。他的身份是不被认可的,记事起他便和父亲一起在这金丝雀码头上拼搏。后来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联合中国人,开辟了一片中国人住宅区,将中国人都整合到一起。为白人服务,为白人工作,到头来,却只换来一个永久定居权而已。连个英国公民都不算。
他在中国人所在的地区说一不二,可走出华埠呢?他凭什么能和白人一起走那条通道呢?
身边的随从小声的提醒道:“金爷,该咱们走了。”
“出示证件!自觉点!没规矩的东亚人!”
他收回眼中不甘以及纷飞的思绪,在警察不屑语气和视线注视下踏上干净碎石路旁那条掺杂着泥土的小路,一步一步,既沉又重。
在他身后,一位高大纤瘦的白人男士走出甲板,摸着唇边两撇整齐的小胡子,看了看不再拥挤的人流,向后恭敬的望去。
“殿下,我们到达伦敦金丝雀港口了。”
转头间,大约十二三岁模样,一头红发,身高介于五六英尺之间的西装少年从船舱中走了出来。
少年冷峻立体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略带深沉,大海般湛蓝眸子望向男人,薄唇微张。
“霍华德先生,已致英格兰,除了皇室面前,你可以称呼我,大人。”
“好的,我的大人。”霍华德恭敬的点头带路,扫了一眼少年身后一男一女的两位随从,见他们逐步跟上,这才收回了视线。
出来得晚,少年几人排在了队伍的最后段。
人声鼎沸人流川息的港口,虽然气温还不太高,却有个别干活出汗脱去上衣光着上身的汉子。这里的脏乱,空气,人群都让少年感觉不适,皱眉间不自觉将视线移开,瞳孔里却映出一抹鲜艳的红色。
河岸边的矮墙下,一个穿红色衣衫的矮小女孩,手里忙忙碌碌的做着什么。
然后她将视线转向河面,隔了一阵,将手中制作完成的东西放在了石墙里。小心翼翼的捡来树叶,一点一点的装饰在那石墙周围。
可不知道哪里来的两个小子,气势汹汹地接近了她。距离太远,他听不清她说什么,但是他能见到她怯懦求饶的表情。
那两个小子放过了她,却没有放过她放在石墙里的那个东西。
个头矮点的黑发小子要砸掉她做出来的东西,所幸,被身边的金发男孩阻止。金发男孩拿走了她制作的东西。
可她做的是什么东西呢?莫名的,他心中生出点有点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