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意欢沉
关思柏夫人随着富察夫人进了紫禁城，来到长春宫见了当今的皇后娘娘。
时值早春，天气渐暖，宫中处处桃红柳绿、惠风和畅；但当她来到长春宫时，却顿觉冷落萧条，宫人也懒懒散散的，半点没有中宫母仪天下的气象。
关夫人本就心内抱病，见此情状，更觉尴尬不堪，有些后悔今日贸然前来。
依照常理，外命妇非有诏不得入宫。
然而，在《如懿传》的世界里，富察夫人一直把紫禁城当自家后花园逛。
尽管富察琅嬅已被禁足宫内，他们却依然奉行着“懿症不死，此道不灭”的运行规则。
长春宫先前的掌事姑姑素练已死，琅嬅用莲心顶了缺口，其余事项并未过多管理。
莲心将关夫人和富察夫人领进了屋内，琅嬅午睡刚醒，喝了药，靠在软垫上看书，见二人相携进来，略一颔首作为见礼。
“臣妇请皇后娘娘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容貌却未老先衰。少女时的碧清妙目已黯淡无光，瀑布似的青丝松松挽起，无意间露出几根翘起的白发；端庄之中，少见明媚，反显萎靡。
到底是失去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寒暄过后，富察夫人开门见山，切入正题。草草介绍了几个富察家的优秀适龄女孩后，话锋一转，把身后扭捏犹豫的关夫人推了出来：
“这是我们未来的亲家，她有个女儿看上了皇帝——”
“富察夫人！”
短短几个字就把关思柏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打断了她的话。要不是对面的母女二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关思柏几乎以为自己是林冲误入白虎堂，被人骗来商议什么谋逆之事。
当初议亲的时候，明明富察夫人是那么温婉有礼，刚才怎么会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还有，皇后娘娘未出阁时是名满京城的望族淑女，德容言功为女子之表，做了皇后怎么反倒变得粗俗无礼了？
她斟酌再三，缓缓开口道：“禀皇后娘娘，闻说宫中新人欠缺，枝叶不散，兰闺有憾，臣妇家中有一女儿，年已及笄，性格温驯，深慕后妃之德，愿入宫侍奉，还望娘娘施以援手，成全佳缘，也是了却她一番心愿。”
谈及膝下幺女，关思柏一阵心痛，又羞又愧，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口中说出的。
也不知她纳兰家造了什么孽！前三个姑娘都好好的，小女儿前些时候出了一次门，谁知竟碰巧遇见了皇上进寺庙上香，谁知她竟因此一见倾心，回家就犯了相思病，药石无救，哭着说要入宫去伺候皇上，甚至等不到选秀，恨不得当天晚上就飞上龙床。
天可怜见，自夫君纳兰永寿病逝后，关思柏一直恪尽职守教养各个女儿，大妞二妞三妞都培养成了才貌双全的名门淑女，偏生最漂亮的小妞妞却长歪了！
那日从外面回来，睁眼闭眼念叨的都是万岁爷的诗，把一干李仙老杜抛之九霄云外，气得二妞三妞恨不得与她割袍断义，出了门都不好意思说有个品位如此低下的小妹妹。
那遣词，那造句，那格调，那韵律，学龄前儿童写了都算埋汰！
少女思春，专擅姻缘，累及父母，原本是极见不得人的内宅私事。关思柏敢把这些说出来，也算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为了女儿的性命，连名声脸面都顾不得了。
她原以为富察母女知晓之后会嘲笑她家不守妇道，不想皇后听完却满脸认真，甚至还当着她的面，和自家亲娘商量起了跳过选秀、直接把人接进宫中的计划。
这计划疑似过于彪悍了。
关思柏越听脸色越难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还是个旷古烁今、欺君罔上的大噩梦。
“听说她家四妞长得漂亮又会跳舞，唱起歌来，也是一绝。琅嬅，若是纳兰家的姑娘能入宫助你一臂之力，富察家和纳兰家的荣光不就都保全了吗？”
“听说皇上最近听腻了琵琶，爱去启祥宫看嘉贵人跳长鼓舞，若是纳兰妹妹真的又漂亮又会跳舞，那倒是一件好事，进了宫也算不枉费此生了。”
“听说她家四妞还会吟诗作赋呢，宫里那个娴妃也是这个调调，等她家进了宫，一定比娴妃更招皇上喜欢，更能笼络住男人！”
“听说……”
听说？听谁说的？
谁的嘴那么欠啊？一天到晚专挑好人家女孩子诽谤？
我家女儿个个能歌善舞唱跳俱佳会讨男人欢心？我怎么不知道？
难不成，有人背着我给我生了个女儿？
还是叶赫那拉氏是什么大青楼的招牌字号？
再者言，你们母女俩为什么要在一个外命妇面前大肆谈论宫中私事？难道我是聋子吗？
关思柏后悔了，不仅是后悔找上富察家走关系，连和富察家结亲这件事都开始后悔了。
早知道亲家是这种奇葩货色，她宁愿守着二妞儿过一辈子！
“皇后娘娘！富察夫人！”
眼见得二人越说越离谱，甚至已经开始讨论起她女儿会先生儿子还是先生女儿，关思柏拼命掐着掌心不让自己昏过去，打断谈话，强笑道：
“娘娘谬赞，小女愚钝，恐怕担当不起您的夸奖。臣妇思来想去，我的请求还是过于冒昧了，还望娘娘和夫人海涵，就当……就当臣妇未曾说过，也未曾来过，臣妇，臣妇可否告辞……”
她说要送女儿，富察琅嬅反应平平；她取消决定说不送了，富察琅嬅可就真的来劲了。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当年，黄绮莹作为她的侍女，被她举荐给了弘历，最后朱砂中毒，丧子身殒。
后来，莲心作为她的侍女，被她硬生生嫁给了大太监王钦，被折磨得名声尽毁，也没了生儿育女的能力，只能陪着她老死宫中。
不久前，素练作为她的侍女，受了富察夫人的指令，在宫中戕害嫔妃，被察觉后枭首示众。
现如今，关思柏等于是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了富察家手掌上，一个无父无兄的美貌才女就在眼前，肉已入口，难道还想就此抽身吗？
富察琅嬅淡淡笑了下，眼睫垂落，遮盖住深沉暗涌的心思：
“纳兰夫人何苦来去匆匆呢？事成与否暂且不论，既然来了，陪本宫说会子话，难道是什么苦差事吗？”
富察夫人轻抚茶盖，也是一脸讳莫如深的笑容：“是呀，您就留下坐坐吧。对了，敢问您府上四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关思柏快要忍不住眼泪了：“叶赫那拉……意欢。”
人生得意须尽欢。
这是亡夫给女儿的美好祝福，愿她岁岁无忧，平安顺遂。
皇后又是一声轻笑：
“这名字真好，‘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有‘心意欢沉’之意，是个痴情女儿的名字。”
她这么一说，关思柏几乎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