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青樱红荔
事关如懿生死，弘历匆匆结束了早朝，赶往冷宫。
本就破败不堪的屋舍，在一场大火的焚烧下，几乎成为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冷宫众人在仅存的破屋棚底下栖身，个个都低着脑袋，喃喃自语着一些令人听不懂的话。
“李玉！这火是怎么回事？”
李玉跟在弘历身旁，亦步亦趋，低声禀报着情况。
“回皇上的话，这火是寅时突然烧起来的，幸亏宫人发现的及时，除了这一处宫殿，其余地区都未曾被波及。”
弘历转了一圈，见屋棚底下的人们或伤或病，有宫女提了桶水来为她们擦洗，烟灰洗去，露出来的面庞却一个比一个陌生。
他不由得焦急起来：“娴妃呢？娴妃人呢？”
“回禀陛下，庶人乌拉那拉氏及其宫女被侍卫从火场中救出后，因为主仆俩都中了毒，此刻人正在太医院内接受医治。”
“中毒？什么中毒？谁敢给朕的娴妃下毒！”
弘历怒极，一脚踹在跟着的进保身上，把人踢得倒仰，随后又转向李玉，吼道：“既然娴妃在太医院，你们这群狗奴才怎么不早说？带朕来冷宫做什么？”
李玉战战兢兢，张口结舌，一时想不出解释的话来；就在这时，一直缩在后面的进忠忽然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
“皇上息怒！太医院传来消息，娴妃解毒及时，并无大碍，只是仍旧昏迷不醒。这火起的蹊跷，事发前几个时辰冷宫还进了毒蛇，是冷宫侍卫们在此等候皇上，说有要事禀报！”
先是起火，再是毒蛇，现在又牵扯到自己早前派去保护如懿的两个侍卫，弘历一时心乱如麻，对于这场大火，更添了三分怀疑。
“那两个侍卫呢？朕都来了，他们怎么不见人影？难道还要朕去找他们吗？”
话音刚落，赵九霄和凌云彻匆忙赶到，倒头便拜：“臣赵九霄/凌云彻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历冷眼打量着两人，见他们脸上身上都有燎伤的痕迹，侍卫服装也被火烧得破损，那赵九霄更是满脸的胡子都被烧没了，实在凄惨得有些可笑，降罪之心也因此稍稍减了几分。
“有什么要禀报的，就赶紧说吧。”
……
……
继后从昏迷中醒来，努力睁开眼睛，触目所及却是一片昏花。
这毒……比她想象中的更厉害……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惊喜的喊声在耳畔响起，她吃力地转过头去，看到坐在床边的小宫女正激动得热泪盈眶。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宫女擦干眼泪，道：“这里是太医院，奴婢是从花房调配来的澜翠。您从卯时被送来，如今已经是午时了。”
太医院并没有宫女干活，如懿是冷宫庶人，冷宫被火烧之后无处可去，只能在太医院空闲的屋舍里安置。
澜翠原本正在给各宫送花的路上，却恰好碰见“如懿”和惢心被抬进了太医院，看诊的太医们四处找不到合适的人手照顾，居然把碰巧路过看热闹的澜翠给抓了壮丁。
“娘娘，您醒了，就快喝药吧，都快凉了。”
澜翠端着药碗，用勺子搅拌着，递到继后嘴边，劝道：“良药苦口，娘娘您快些喝下吧，奴婢这儿有蜜饯，漱口的茶也有。”
继后依言照做了，苦得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吐意。
“惢心呢？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惢心姐姐比您醒得快，喝了药在隔壁房间休息呢，不碍事的。”
当初让江与彬偷偷带进来的毒药，药性看似凶猛，服下去后极伤表症，内里倒是无甚大碍。
今日凌晨，继后利用蜡烛和被掀起的瓦片，安排了一个延时点火的小机关；又把毒药倒进水碗中，当火势起来时，她喝了一口，惢心抿了一点，随即奔向门口呼喊求救，并“顺利”倒在冷宫的门槛旁，不省人事。
这样一来，旁人眼里就是冷宫遭人放火，主仆俩双双中毒，再加上遇蛇之事，容不得旁人不多心。
苦药下肚，晕眩感和虚弱感都缓解了几分。澜翠打了一盆热水过来，沾湿帕子，细心地清洗着继后的脸庞。
见她考虑周全，做事细致，语言温柔有礼，继后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皇上驾到——”
随着尖锐的唱喏声传来，一行宫娥太监簇拥着弘历走进室内，看到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如懿”，弘历顿觉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一般，大步赶了上去。
“如懿？如懿？你还好吗？”
穿进《如懿传》已经几个月了，这是继后第一次面见弘历。
凭良心说，这位“弘历”生的鼻直口方，五官端正而俊美，一袭明黄色锦袍裹住挺拔的身躯，称得上一句“相貌堂堂”。
真正的乾隆，还没有继后本人高……
两人手拉着手，相顾无言。继后端详着弘历，弘历也端详着继后。
一别数月，他怎么觉得……自己这位青梅竹马，有点儿，长变样了呢……
是因为那细长黢黑的吊眉改成了浅浅娥眉，还是因为那红得发亮的口脂换成了自然的淡红色？尽管“如懿”现在荆钗布裙还病容憔悴，弘历却恍恍惚惚地觉得，她比进冷宫前，更美了几分……
“这是哪里？弘历哥哥……是你吗？”
继后眼神迷离，梦呓般的抚上弘历的脸颊，摘除了护甲的手指轻轻按在皮肤上，微凉而温润。
听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弘历回想起了年少时墙头马上的情景，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软化了。
他回握住“如懿”的手，柔声道：“是的，是朕，如懿，你不要怕，已经没事了，朕来看你了。”
病榻上的美人嘤咛一声，清亮的泪珠顺着白皙的面容缓缓流下，脆弱而美丽。
“‘如懿’……？弘历哥哥……你，你在叫谁啊？我是青樱啊，我是你的青樱啊，你不记得了吗？”
她轻声喃喃着，努力睁大眼睛，像要在弘历脸上寻找什么，末了却化为一丝哀怨，与点点晶莹的泪花。
“弘历哥哥……青樱，青樱好害怕……我梦到，梦到你登基了，成了皇上，成了万民敬仰的天子，但你身边……却没有了青樱的位置……”
她抽噎着，惶恐着，求助着，鬓边一缕青丝垂下，哭得越发梨花带雨：
“弘历哥哥……我，我做了一个怪梦……梦里，所有人都叫我‘如懿‘，连你都不记得我叫青樱了……有坏人，好多坏人，她们诬陷我，指责我，我想辩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弘历哥哥厌倦我，遗弃我，留下我一个人，老死冷宫……”
弘历怔住，半晌才艰难开口：“青樱……”
青樱。
是啊，连他都快忘了，眼前的乌拉那拉·如懿，实际是乌拉那拉·青樱！
是什么时候，“如懿”这个后来者的赐名，取代了他心目中那个清清纯纯、活泼娇俏的“青樱”呢？
此时此刻，他面前的女子褪去了那些暗沉老气的服装，卸掉了浓重怪异的妆容，尽管只是穿着最朴素、最粗陋的服饰，整个人却仿佛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勾起了他对少年时光的怀恋。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青樱红荔，相依相偎。
这，才是他的青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