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梨儿腹内酸(下)
梨,离也。
富察琅嬅怔怔地望着手中的雪梨,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疼得她眼前发黑,手腕一松,梨子脱手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小坑。
“皇额娘!您,您……”
和敬公主慌了神,握住富察琅嬅的手,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您……你是不是不舒服?女儿,女儿这就去找太医过来!”
她起身欲走,却被病榻上的母亲用力拽回来,母女两两相望,琅嬅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额娘没事……额娘只是,想起了你的哥哥,想起了我的永琏……”
爱新觉罗·璟瑟的同母哥哥,端慧皇太子,爱新觉罗·永琏。
富察琅嬅的嫡长子,也是弘历曾经最宠爱的皇子。
若是永琏还活着……哪里需要她劳心劳力、费尽心机地争宠固宠,落得如此境地!
听到哥哥的名字,和敬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黯淡,很快又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
“皇额娘,您还年轻,一定还能生下其他孩子的!这些天里,您亲尝汤药,为皇阿玛侍疾,皇阿玛一定会被您感动的!”
想起那个薄情寡义、好色成性的男人,富察琅嬅心痛愈甚,难受得像生吃了黄莲一般,除了缓慢地摇头,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个动作也做不出来。
她与弘历做了十来年的夫妻,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如今呢?好好的结发夫妻,却过得如仇人一般,便是自己豁出性命去照顾病重的他,当丈夫的一醒,眼珠子还是黏在年轻貌美的小老婆身上。
太医不敢说实话,搪塞者只说她身子骨弱,养养就好了;可病在己身,富察琅嬅对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了:
她不仅活不到送璟瑟出嫁,估计连明年的春雪都见不到。
等她死了,继后想必就是她深恶痛绝的乌拉那拉氏。
那个女人,会怎么对待她的女儿呢?
富察琅嬅闭上双眸,无助地流下泪来,半晌,忽然幽幽的道:
“璟瑟,乖,告诉皇额娘,娴贵妃对你如何?”
和敬一愣,旋即眉间微蹙,泠然道:“皇额娘提她干嘛?一个小妾而已,我是尊贵的嫡公主,她还敢对我不敬?”
琅嬅没想到向来乖巧的女儿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脸色顿时一白,颤声道:“这话是谁跟你说的?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和敬迷惑地抬起眼眸,懵懵懂懂的样子:“女儿又没有说错!皇额娘,您卧病在床的时候,都是秀贵人跟我玩,她就是这么教我的啊!”
“她还说,妾是正妻的奴婢,庶子庶女也就是嫡出儿女的奴婢。后宫那些妃子再怎么受宠,也都只是小妾,她们生下的孩子,是要对我这个嫡出公主三叩九拜的。秀贵人还说……”
“住口!”
富察琅嬅心下大骇,忍不住呵斥一声,随即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剧烈喘息,脸色苍白中竟又浮现了几分死气。
和敬从未见过母亲露出这般虚弱的神态,吓坏了,忙上前试图扶住她:“皇额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女儿啊!”
她茫然无措的模样令琅嬅心中一阵酸涩,但她情知现在不是心疼女儿的时候,咬着牙打翻果盘,狠狠指向门外:
“这般狂悖无礼,你给我滚,滚!滚回你的偏殿!”
和敬惊呆了,一双大眼睛睁得浑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委屈地抽泣起来:“皇额娘,您这是做什么呀?您……”
“你给我滚回去罚抄《弟子规》一百遍,听到没有!”
眼见女儿被亲手引入室内的恶狼教成这副模样,琅嬅又气又痛,悲愤不能自已,尖着嗓子喊出这句话,又剧烈的咳嗽起来,支撑不住,倒在床上。
“皇额娘……”
小小的女孩含着泪,还想为自己辩解什么,莲心知道富察琅嬅已是恼怒至极,便也顾不得什么主仆尊卑了,催促着和敬公主退出寝宫,又关上门,不发一言地收拾起屋内的狼藉。
她弯腰干活的身影是那么瘦弱,那么可怜,琅嬅呆呆地望着她,心中像是有一根极细的丝弦,被猛地拨响,又猝然断裂。
“莲心……先别干了,坐下来歇歇吧。”
“这么多年,还没见你坐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