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两族共主
风过庭向小宛道:“这两位是我共生死的兄弟,清楚巫主的事,你有甚么心事,尽管说出来。”
小宛目光投向龙鹰,嗫嚅道:“你真是中土最伟大的鬼主吗?”
龙鹰奇道:“但当时小宛只是十一岁的小女孩,她怎会对你说这些话?”
小宛深情地看着风过庭,道:“她没有这么直接说出来,只是她说庭哥儿的到来,是个转机,庭哥儿的离去,亦是个转机,小宛以后会经历不同的人和事,千万勿要气馁,当另一个转机来时,一切会焕然不同。”
小宛瞅他一眼,道:“纪干姑娘最爱在山上望往远方,不时看得痴了,每次都令小宛记起当年巫主看着你离开的情景。”
风过庭拍拍她背脊,道:“不要哭了。坐下来再说。”边说边移开她少许,为她拭泪。在风过庭的劝导下,哭得双目红肿的小宛随他坐下来,却是如见至亲,片刻亦不愿离开他,紧挤他坐着。
到最后一句话,又哭成个泪人儿,可知她对眉月的主婢之情,没齿难忘。
风过庭探手搂着她香肩,差点掉泪。
小宛却像听不到龙鹰在说甚么,道:“巫主是预知自己的死期,所以向我这唯一在她身边的人吩咐后事。”
小宛道:“纪干姑娘十二岁便出落得如花似玉,她的美丽是很特别的,在小宛心中,只有她方可和巫主相比。”
小宛道:“宗密智的影响力,随他的年纪与日俱增,在他的煽动下,两族间开始频密的通婚,关系更趋密切,两族内不服他者,都被他害死,他最令人害怕的一役,是与邆睒诏的大鬼主斗法,在宗密智开坛作法,对邆睒诏的大鬼主谭冲施毒咒后的三天,谭冲竟在毫无先兆下,忽然倒地七孔流血而亡,自此宗密智成为洱滇区最被畏惧的人,可止小儿夜啼。两族内再没有人敢反对他,更可说没有他的支持,没人可坐稳酋王之位。五年前,蒙巂和越析公开结盟,奉宗密智为鬼尊,意为大鬼主里的至尊。自此两族连手执行宗密智的扩张政策,先后吞并了附近的百多个大小部落,现在终于轮到我们洱海人了。”
龙鹰心中一动,道:“巫主有没有说过特别的话,指你会再遇上庭哥儿?”
双方显然是旧识。
万仞雨目光投往正神伤魂断的风过庭,代答道:“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不需任何理由,若庭哥儿缠着巫主不去,巫主亦会送池走。”
风过庭失声道:“甚么?”
小宛道:“我自少追随巫主到苍山采药,所以对山草药有点认识,巫主过世后,采药成了我的嗜好和习惯,也有给族人治病。纪干姑娘不知为何,对山草药特别有兴趣,所以央我教她,因此这两年来,我和纪干姑娘生活在一起。”
女子双目热泪泉涌,不顾一切的朝风过庭投去,风过庭亦神情激动的张开双手,将她拥进怀里去。
小宛哭着道:“巫主过世后三天,纪干姑娘便出世了。她是否为巫主的再生呢?”
三人均暗吃一惊,如果此事属实,必须对宗密智做全新的评估。
小宛轻轻道:“现在除了施浪人,再没人敢捋宗密智的虎须。”
万仞雨道:“重遇你是这另一个的转机,过去的成为过去。一切重新开始。”
小宛道:“但吐蕃王正是被宗密智刺杀呵!他事后还可安然脱身。”
万仞雨紧张起来,问道:“纪干长得像巫主吗?”
万仞雨道:“这番话,眉月是要小宛转述给她的庭哥儿听。”
风过庭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另一仗是否与吐蕃王之战?吐蕃人虽因吐蕃王被刺杀而退兵,却不算是吃败仗。”
龙鹰和万仞雨明白过来,亦是心中欢喜,幸好他们及时赶至,将小宛从人口贩子魔瓜里拯救出来,否则她未来的命运不堪设想。
龙鹰微笑道:“我不是鬼主,却有个‘龙神巫’的外号,是你的庭哥儿改的。”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他们一直在斗法,直至今天,仍未分胜负。”
小宛道:“从开始我便知道了,‘眉月’这个名字是巫主的秘密,绝不可让别人知道,会影响她的法力,可是庭哥儿第一次回复神志,巫主竟告诉庭哥儿,显然有托付终身之意。”
龙鹰道:“宗密智因何不趁机灭掉蒙舍诏?”
三人均感头皮发麻,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眉月话里隐含的深意。
又凄然道:“庭哥儿为何离开巫主呢?”
万仞雨道:“他父亲无上宗的名字是外号吗?因何宗密智不姓无而姓宗?”
河野知万仞雨要支开他,偏又毫无反对的资格,不情愿的去了。
万仞雨道:“希望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吧!”
小宛道:“有过两次,两战两胜。他平生的第一仗,是因吞并两个臣属于蒙舍诏的部落,令蒙舍诏自立为‘奇王’的细奴逻勃然大怒,派出有‘无敌猛将’之称的多撒,率万人攻打蒙巂诏,宗密智亲率七千兵迎战,不但以少胜多,还亲自割下多撒的首级,此战命宗密智成为洱滇区无可争议的第一高手。”
三人对宗密智,愈来愈不敢小觑,此人不但被推为洱滇区的第一高手,且拥有神秘莫测的法力,又是手段凶残狠辣,邪恶无情。而从洱西集屠杀开始的连串行动,每每显示出他不单有统一洱滇区的野心,还有足够完成他野心的雄才伟略。行动一环扣一环,只是千算万算,算不到眉月过世后,仍有克制他的法力。
小宛坚定的道:“不!你是和巫主同样伟大的鬼主,看着龙神巫的眼睛,便像看到巫主的眼睛,里面藏着奇异的东西。”
小宛惨然道:“当时我被另一族人收养,到晓得时,庭哥儿已走了。”
小宛一呆道:“我倒没这么想过,可是纪干姑娘对山草药的禀赋似是与生俱来的,和她上山采药,不时会有与巫主一起去采药的感觉。”
小宛答道:“这是乌族王族的传统,儿子以父亲姓名最后一字为姓,好像浪穹诏现在的酋王叫铎罗望,他的父亲便是罗铎;邆睒诏的邆罗颠,父亲是皮罗邆,蒙巂诏的照原,父亲是佉阳照。”
小宛娇驱一颤,点头道:“对!命中注定,这正是小宛当年不明白的话,我很舍不得庭哥儿,还哭起来,巫主便向我说,要发生的总会发生,来的要来,去的要去,终有一天,小宛会明白她在说甚么。现在庭哥儿终于回来,还救了小宛。”
龙鹰喜道:“说出来。”
小宛道:“在巫主于睡梦里离开前的晚夜,帐外行雷闪电,大雨滂沱,巫主的神色很不寻常,整张脸像亮闪闪的,对我说了一番很奇怪的话。”
小宛道:“小宛是听回来的。六诏里,以蒙舍诏与汉人关系最密切,汉化最深,又肯吸纳我们白族有才干的人为他们发展国家,并于山险建设有强大防御力的王城,叫珑玗图城,易守难攻。如在未收复其他诏国前,向蒙舍诏妄动干戈,一来难在短期内得逞,更怕是惹得中土人来干涉,得不偿失,所以并没有乘胜入侵蒙舍诏,而只是尽量蚕食蒙舍诏周边的部落,削弱蒙舍诏的力量。”
小宛道:“我嫁过两个丈夫,第一个因年迈去世,另一个在年半前被贺兰盗杀害,生过一个儿子,却养水大,很多人视我为不祥的女人。”
龙鹰和万仞雨晓得小宛的出现,触发了风过庭深心内对眉月的感情,爱屋及乌下,违反一贯的作风,向这一生饱受生离死别摧残的可怜弱女,许下承诺。
风过庭道:“这可算是眉月对小宛最后的遗言,难怪小宛一直不明白。”
龙鹰抓头道:“确是不同家乡有不同的风俗。鬼主不是只负责祭祀的事吗?因何现在竟变成了两族握有实权共主般的人物?”
万仞雨问出最关键的话,道:“纪干姑娘究竟是在巫主过世前出生,还是之后呢?”
小宛道:“小宛已很懂事哩!不信可问庭哥儿。”
风过庭一震道:“还有其他相同的地方吗?”
她说来语调平静,但三人均感到她因伤透了心,致麻木不仁。
“小宛!”
小宛在风过庭耳边轻轻道:“小宛有很多话,十多年来一直郁在心底里,要告诉庭哥儿。”
万仞雨向河野道:“小野你去四处打点一下。”
万仞雨奇道:“魏族长不是逃往滇池去了吗?因河小宛不随他们走?”
三人想不到眉月在当地外族心中如此有威望和地位,均有没法说出来的感受。
龙鹰探手抓着他肩头,安抚他激烈的情绪。
又向小宛问道:“小宛嫁人生子了吗?”
龙鹰等只看河野的反应,便知有丹冉大鬼主之称的眉月,在洱滇区享有盛名,故此河野虽为外族,仍感如雷贯耳。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
龙鹰问道:“宗密智有亲自领军打仗吗?”
万仞雨吁出一口气道:“这家伙确不可小觑,要忍时比任何人都更忍得,须出手时则若如迅雷激电,绝不留手。风城的未来,教人不敢乐观,对着他,不单要斗力,还要斗智。”
龙鹰问道:“关于宗密智的事,小宛知道多少呢?”
河野大为错愕,呆了起来。
龙鹰道:“她长得美丽吗?”
说到“巫主”两字,哭得更厉害了。
接着颤声道:“你们为何会这样问呢?告诉小宛吧!是不是巫主还会回来呢?她说过‘来的要来’呵!”
小宛道:“所有话都不明白,小宛才只十一岁,是巫主收养的弃婴,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是巫主深深爱上了庭哥儿,庭哥儿离开时,她站在附近一个山岗上,看着庭哥儿远去的背影,直到太阳再出来,才肯回帐。”
小宛道:“巫主说她一直在压制着宗密智的法力,但已开始感到疲倦,她指出宗密智是天生邪恶的人,但却有非常可怕的力量,不过着我不用担心,并预言当他变得最强大的时刻,正是他末日的来临。”
小宛道:“宗密智一出生便注定是越析和蒙巂的共同大鬼主。他父亲无上宗是蒙巂诏的大鬼主,母亲艳巫是越析诏第一个女鬼主。他十二岁已长得威武不凡,仿如天神降世。到父母均在同一天死亡,便有传言他们是故意自尽,好将法力传给宗密智。”
小宛现出回忆的神情,道:“巫主很少说话,但在离世前的三天,却多次和我说话,当时我并不明白,但刚才我看着天上的鹰儿,认出是庭哥儿后,已变得久远模糊的回忆忽然清晰起来,才知道小姐当年每句遗言,都大有深意。”
小宛感动得眼睛再红起来。
万仞雨大讶道:“想不到小宛这么有识见,对形势有如此深刻的了解。”
万仞雨愕然道:“她怎么说?”
河野吁出一口气,道:“丹冉大鬼主是近百年来洱滇区法力最高强的大鬼主,如她仍然健在,绝不教‘鬼尊’宗密智横行无忌,搅得洱海地覆天翻。”
三人立告精神大振,开始想到风过庭与小宛的再遇,非是偶然。
风过庭双目射出热烈的神色,紧搂她一下,道:“不论是多么离奇和怪诞,放心说出你真实的感受。”
龙鹰向小宛问道:“小宛对纪干姑娘,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河野一头雾水的问道:“谁是巫主?”
小宛仍不肯离开风过庭的怀抱,饮泣着道:“巫主就是我们白族的‘丹冉大鬼主’,于太阳被魔神吞噬的那一年撒手离世。”
小宛现出古怪的神色,欲言又止,像不晓得该如何答他。
篝火忽然烧得“噼啪”作响,气氛立时变得诡异。
小宛只听不语。
龙鹰不解道:“庭哥儿于你主子过世后,曾返回洱西平原,小宛没遇上他吗?”
女子双肩不住抽搐,悲切的道:“小宛第一眼看到庭哥儿,已有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庭哥儿长得更高更英挺哩!最不同的是风度和神气,到刚才看到鹰儿,才福至心灵想到你是庭哥儿。巫主她……她……”
三人为之恻然。
三人均有云开见青天的感觉,如果纪干不是眉月,怎可能有这么多相似之处?
风过庭爱怜地轻抚她香背,凄然道:“不要哭!该欢喜才对。”
风过庭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再不容你受到任何伤害。”
小宛给赞得不好意思,赧然道:“近一年小宛为魏子期族长处理杂务,又伺候纪干姑娘,听他和人说多了,故略知一二。”
三人交换眼色,想到有其主必有其婢。小宛是察觉到龙鹰的魔种。
小宛黯然垂首,轻轻道:“不是不想随他们走,而是我曾在巫主坟前立誓,要永远守在她身旁,所以明知会掉命,仍不愿离开。我被捉拿时,就是在巫主的墓旁。”
风过庭问道:“她说过甚么小宛不明白的话呢?”
龙鹰沉吟道:“这样的一个人,该与大江联没有直接关系,为何会与爨斑搭上?”
风过庭道:“我定会告诉你的。”
小宛道:“她说……她说生命没有起始,没有终结,生老病死,只是穹苍的一部分,似如花开花谢,我们不用为此悲伤,又提起宗密智。”
万仞雨和风过庭双目现出骇然之色,说不出话来。
三人发觉她的确善解人意,听不懂的绝不插嘴,换了是河野,早已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该问的也要问。
向呆瞪着他们的三人解释道:“小宛是巫主的小侍婢,当年她只得十一岁,小小年纪便懂得为我包扎伤口和换药。”
风过庭道:“要刺杀吐藩王,不可能没有内奸提供情报和掩护,这么看,宗密智怎都和大江联有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