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东躲西藏
苍云镇位于烺州正东,离恒城足有几百里地,桓清再也经受不住连日策马狂奔的颠簸,替马的主人拉住了缰绳。这是不是马儿的极限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屁股发麻,五脏翻滚,难受得要命。
此地山峦交叠,草木杂生,其间只有些散户落居。身后之人四周观望一阵,方跳下马来,来到溪边捧了几捧水喝了起来。
桓清低头看着溪水映出的那副清冷寡淡的面容,缓缓道:“顾敏,若不是因为王孝不顾叶菀的安危执意要对付你,我大概是不会出手相救的,送你这么远已是仁至义尽。不如就在此分道扬镳吧,祝你平安出关!”
此女子是跟在殷墨身边的心腹属下,二人交情并不算深且多年未见,若遮去她那双丹凤眼扔在人堆里她是认不出来的。
其实,原本到恒城外桓清便提议下马回城了,但顾敏自言贪生怕死,怕遇上追兵难以脱身,愣是央求她看在殷墨的面子上救她一命,她这才跟着她跑了这么远。
只是,她的性命大概是无虞了,却不知道萧伯雁该如何担心自己了。
顾敏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好笑地看着她:“你还真当自己是祁国人了?若不是公子要我接你回去,我才不乐意跋山涉水来他们祁国!”
“你胡说什么?你不是来刺杀彭将军的吗,少拿我来做借口!”
她脸色红了一阵,厚着脸皮笑道:“唉,老实告诉你吧,其实接你回去才是我这次的任务,只是在此之前恰巧听说彭渊今日回城,便想顺道为谢公子报个仇,结果……竟然低估他了。还好你出现得及时,不然我这次任务怕是要失败了!”
“那叶菀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她摸了摸鼻子,冷冷笑了一声:“只是无意间碰到个孤苦无依的可怜虫,借来用用罢了,谁知道是你朋友……”
桓清倒是想过回翎国,但怎么也不想以这种方式回去,不管彭渊或者陛下如何想她,总是要跟萧伯雁解释清楚,起码不要让他太过担心。
她饮了几口溪水,伸了个懒腰,望着远处的白云青山,突然觉得无比轻松畅快,离了恒城仿佛一下子自由了。
但人总归渺小,并没有遨游天地的羽翼,方寸之间才是人的寻常领地。
“你就这么回去难道不会被怀疑吗?纵使你推说是我大意让你逃脱了,他们就会相信?”顾敏将手上的剑在指尖转了半圈,拦住了她的归路。
怀疑吗?彭渊怕是已经怀疑她了,但她毕竟还有位太后侄子身份的夫君,还算有座靠山,总不至于他也会怀疑她吧?她也明白,自始至终她所做的一切错事,都不过是在消耗过往与他们之间建立的情谊,什么时候会耗光无从得知,起码现在她还不能就这么离开。
“我自有办法。”桓清道。
顾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剑抵在她的脖颈处:“公子交待的事我可是从不敢懈怠的,与其空手而归还不如杀了你带你的人头回去呢,或者,剁了你的脚?”
桓清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冷冷看着她,她不信也不怕她会杀了她。
僵持片刻,她收回长剑,摸了摸红马的鬃毛,丢给她几颗碎银子,叹了口气:“公子说得没错,果然是个倔脾气!行吧,马就送给你了,好自为之!”
“怎么说我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烺州也有我认识的朋友,会有办法回去的,马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如果殷墨问起,你就说是我执意不回或者以死相逼之类的……总之你自己编理由吧,他不会怪你的。”桓清说完便往回走着。
顾敏跳上马背,最后看了眼那个纤长的背影,撇了撇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公子待你那么好,你都不愿意回去,这祁国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桓清沿着土路一边走一边欣赏美景,顺着几株桃花在山腰处寻到了一户人家,便就地讨了一顿粥饭。
那夫妇俩是先前烺州灾荒时逃难出来的,因见此地山清水秀又无官匪打扰,便在此定居了下来。
“不知二位可知去潭城还有多远,从哪条道走最近?”桓清道。
那位仁兄吃了一惊,不解道:“快马加鞭的话倒不算太远,靠两条腿可就难了,姑娘还是先到镇上买头畜生骑,然后再一路往西走就是了。不过,你未免也太胆大了,怎么敢孤身上路?”
“我……跟家人分散了,只好先去投奔亲戚。”
这时辰已经是大下午了,不等她走到镇上天就会黑了,若是大半夜赶路不仅容易迷路还有可能遇到凶险,实在不安全。姚氏夫妇心地善良,便说服她多住一晚再上路。
傍晚繁星满天,月光明亮,屋顶上炊烟袅袅,山脚下花香阵阵,山间不时传来鸟鸣虫语。桓清心情愉悦,回头看了眼那一对夫妇,心生感叹,难怪他们喜欢在这里定居,确实赏心悦目。
忽而,宁谧中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不多时,便见自山下走来一人。
“你果然在这里!”
桓清被吓了一跳,两夫妇也急忙跑了出来,这里虽说偏僻,但也保不齐会有过路的贼人来找麻烦。
“没事没事,是我表姐!”桓清走过去搂住了顾敏的腰,顾敏虽也是身着男装却没有刻意装扮,尚能看出是女子,故而桓清没有隐瞒她的性别,也是为使他们放下戒心。
顾敏咧嘴一笑,弹了弹她的额头,嫌弃道:“你这臭丫头,可算找着你了,还不跟我回去!”
姚氏夫妇盛情邀请,让顾敏也一并留下歇息,她却执意不肯,甚至不用他们送下山。
桓清坐于身后搂着她的腰,直到行了几里路,才出声询问。
腰间的手越来越使劲,掐得顾敏忍不住叫了起来,嘴里还嘟囔着,方才弹你额头是没掌握好力道,也不至于这也要掐回来吧,可真是记仇!
“还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着急带我离开?有追兵找到你了?”桓清不耐烦地催促。
“唉,如今你不跟我走也不行了!祁国已经下了缉捕令,正张榜缉拿你呢!”顾敏跳下马,将她也接了下来。
马儿跑了大半天是该歇歇了。
桓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愿相信:“怎么可能,你确定是我,不是你?”
顾敏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将马牵至林中,在一块大石边坐了下来:“自然是有我,只是他们毕竟没见过我的长相,所以才只张贴了你的画像吧。”
“是陛下的旨意?!你,真的没骗我?就算下了……通缉令,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到了这里?”
“诏令传得如此迅急是因为毕竟是你家陛下亲下的旨意,虽然你我都不算重,但毕竟是两人一匹马,怎么也比不上人家八百里加急呀,何况因你身娇体贵我们中间还休息了好几次!啧,可惜你还想效忠他,他却已将这奸细的罪名扣在你头上了!”顾敏哈哈大笑两声,继续嘲讽道,“过去你在翎国被人当做祁国的奸细,如今在祁国又被当成翎国的奸细,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哈哈哈……”
桓清跌坐在石头上,耳边喋喋不休的噪音像是有一万只蚊虫一般,吵得她心脏几欲爆裂。然而,她又能对谁发泄呢,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不是吗?除了她自己,又能怪得了谁?
此刻桓清也才想明白,用她做人质逃来苍云这么远的地方,不过是顾敏的借口,她无非是想绝了自己的退路,好完成殷墨交给她的任务。
是的,她和自己不一样,答应殷墨要做的事无论如何也会完成。
顾敏见她默不作声,借着月光侧头看了她一眼,若不是那个人影还在旁边,她还以为人凭空消失了,安静得像是没有了气息。心中也不禁有些惭愧,说起来,这次的事她得负主要责任,若不是她自作主张去刺杀彭渊,又逼她跟自己走,也不会让她陷入如此境地。
她挪了挪屁股,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你也不用太难过,我保证将你平安带回翎国,公子他很想你呢。”
过了许久,顾敏以为她坐着睡着了,却听到凉飕飕的声音再次响起:“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呃,说你潜伏已久,利用天子招降纳贤之心摇唇鼓舌,骗取天子与朝臣信任,串谋行刺国之重臣……哎?这陛下似乎连自己都骂进去了,这不是在说他自己有眼无珠吗?”顾敏说完打了个哈欠,“不说了,你要不困就先守夜,后半夜再叫醒我啊!”
顾敏从来不轻信外人,宁愿自己睡荒郊野岭也不愿投靠人家,连累桓清也要睡在野外。
不过,如今在哪里都无所谓了,因为她根本睡不着……
等顾敏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身旁的人躺是躺下了,却仍是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这姑娘,不会是一夜未睡吧?
桓清顶着黑眼圈在林里拔了几株黄腊草,在石头上捣碎。顾敏露出赞赏的目光,一只脚踩在石头上,吊儿郎当,像个粗鲁的汉子。
黄腊草的用法还是徐秀教她的,涂在脸上可做易容装扮,顾敏从包袱里取出假胡须替她贴上,在她里衣腰间缠了几圈旧衣布,做粗腰身。
“哈哈哈,不错,就算是认识你的人也难以将你和那画像联系起来!”
桓清淡淡地看着她,有些自愧不如。事关生死,她是如何能做到如此镇定自若的?难怪殷墨会如此器重她。
二人一路上东躲西藏,避开人多之地,途径乐阳,终于平安抵达了广临城外。只要能过了广临城便可安全回到翎国地界。只是广临城比不得烟岭关,没有险峻的山峰作为隐蔽,很容易被发现,而南部的浠江,江面广阔,没有屏障也不好浑水摸鱼。
顾敏打探回来,冲桓清摇了摇头,广临城的守军比她来的时候多了一倍,若是能瞒过他们便好,若是有眼尖的瞧出了破绽,那便很难逃脱了。
易容术再高明也禁不住盯着脸瞧,何况她们已经没有更好的东西做伪装了。
“他们想必猜到了我们最可能从此出关,所以增设了人手。要赌一下吗,周凌?”顾敏眨了眨眼。
“我生父姓桓,你可以叫我桓清!”
“好吧,桓凌。所以你害怕了?”对于避而不答她一律当做默认。
桓清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她不相信自己的运气,更偏向保守行事。换句话说,她就是胆怯了,她不想死得这么憋屈。
二人经过商议最后决定改道北上,绕过广临城,避开边城守卫,翻山越岭由榆前关出关。
如此一番跋涉,又是几天时间,总算离开了祁国境内,山路虽辛苦却不至于有杀身之祸。桓清看着手上的茧子和血泡,恍惚之间,似乎在祁国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此时此刻与几年前的烟岭关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敏戳了戳她脏污的脸,说道:“发什么呆,逃得太过顺利,不敢相信?我的判断一向很准,我说过会带你平安回来的嘛!”
桓清抬了抬眼皮,挡开了她的手,若不是你一时义愤非要替谢云朗报仇,我需要逃吗?
好在现在除了腿酸脚乏,她也没那么多心思多愁善感,走一步算一步吧。
“快快,往那边跑了!”二人正走着,忽然听到林左传来一道粗狂的男声。
桓清惊慌失色,也不顾得去看,便朝前飞奔而去,碰碰撞撞之际身体被石头树杈绊了一脚,扑倒在地,膝盖硌得生疼。
顾敏哈哈大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桓清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却只是几个山上的猎户在追赶猎物。
她顿觉没了脸面,冷哼了一声,继续向前走着。这些猎户真是没常识,打猎就打猎,吵吵嚷嚷的,猎物不是跑得更快?
生气了?没想到,还挺爱面子!顾敏捂着嘴偷笑,小跑跟了上去。
两个人互相腹诽,在附近城镇好生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休息了一日才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