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上元佳节
上元夜,桓清邀了徐秀叶菀他们一起过节解解彼此的寂寥之情,无奈他们来了,萧鸿反又被陛下叫到了宫里。因新年时没能进宫问安,太后已经有所不满,今日也不得不去了。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还是韩光有先见之明,太后因着兄嫂之事更加疼爱萧鸿了。
街外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直街亦有游龙灯会,想是全城的人都出来热闹了,叫卖声,鞭炮声,哄闹声不绝于耳,可谓人声鼎沸。叶菀怕她的伤口被人挤到,一直在左边挽着她的胳膊护着。
而韩光自上次剖白便更少来招惹桓清,请他也不肯来,唯有徐秀依旧是君子之风不避讳也不过分亲近,在她们身后不远不近跟着。
桓清将整个钱袋递到叶菀手中,瞅了身后的徐秀和容律一眼,凑近她耳边说道:“这些你留着,徐秀虽也还算细致却未必能想得周全,你若缺什么喜欢什么就去买,想存着以后用也可以。徐公子人虽看着冷淡但其实心是很好的,容律话不多却也不是暴躁之人,你不必总是那么谨慎小心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叶菀推拒再三方才收下,感动得语无伦次,自兄长去世后她已是无亲无故身无分文,若不是有幸得他们如此照顾,还不知沦落何处。
徐秀一直留意着她们的动静,自然看到了桓清的动作,只是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更不明白桓清为何说话前要看他一眼,搞得在说他坏话似的,但也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便只摇头笑了一下。
“姐姐快看!”叶菀细手指处,只见一条几十人撑起的长龙正在空中飞舞,底下人都穿着黑衣踩着高跷隐在暗处,唯见那游龙彩灯在高处穿走,龙头栩栩如生,通体金光鳞闪,下面的彩灯竟都黯了下来。
不多时,金龙身后突然燃起了烟火,仿若金龙带来的五彩吉相,一时噼噼啪啪,远处也纷纷放起了烟花。
也不知是谁突然“哎呦”了一声,那金龙脖颈先是折断下来,接着后面踩高跷的一个挨一个也纷纷倒了下去,容律眼尖,指着里面钻出来的一个蓝衣小子,大喊起来:“肯定是那小子绊倒了!”
那蓝衣小子好不容易从地下挣出来,横冲直撞地,竟朝桓清这边跑来,叶菀顾念着她的伤赶忙拉着她躲到一旁,那人却直冲到了徐秀怀里。
徐秀见人追了过来,也没多想便拉着他跑了,众人见状只当小孩子调皮都大笑起来,好在没有引起什么火灾。
三人又闲逛了半条街,买了些烤肉、热炸点心垫了肚子,便打道回府。
进门后见厅里亮着灯火本以为是萧鸿回府了,却原来是徐秀没回家直接带着那蓝衣小子来了,桓清细瞧片刻才想起这肤白纤瘦的不正是久而未见的郁山公主元怡吗?
元宵佳节,萧鸿都进宫了,她却能出来玩,可见先帝去后这元怡依然是颇受宠爱的小公主。难怪徐秀将她带来这里,真是个烫手山芋。
“子优,这么晚了你还不送公主回去?”桓清道。
徐秀无奈叹气,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想,总不能打晕了带走吧!
元怡正吃着桓清带给萧鸿和福生的小食,没空闲理会他们的劝解。说话间,萧鸿却回来了,他见公主在此也略惊了一下,毕竟他才从宫里回来并未听说她出宫的事。
“再不回去,明日我就告诉陛下,你就等着禁足吧!你想出来玩就正经讨个旨,别连累别人受责!”
萧鸿一开口便将那郁山公主镇得呆住了,她久不见萧鸿发脾气,突然听到他如此冷峻冰凉的语气被吓了一跳。年少时他多半会跟她嬉嬉闹闹,一起疯玩儿一场,回宫还会帮她遮掩遮掩,怎么如今变得这般严肃,难道是大将军一事让他落下了心结,从此郁郁寡欢起来了?
她左右看了众人的脸色,挪到对面昏昏欲睡坐着的桓清身边,摇着她的手臂矫声矫气道:“表嫂,我一年也出不了几次宫好不容易贪个热闹,你真的不愿收留我吗?”
桓清正要说话,萧鸿却疾步走过来打掉了元怡的手:“她的伤还没好利落你别动她了,也不必求她,真想留下就让你这跟班回宫报个平安,明日一早自己去陛下那里请罪!”
安顿好了公主,众人各处去睡。桓清见萧鸿今日心情不好,没太敢逗趣,也不知他什么心思,该从何问起,卸了妆便坐于床边看着他洗漱。萧鸿虽心性粗放,但身姿仪态从小便接受贵族训教,哪怕是在净手洗面的时候,一举一动也都透着优雅从容,转身走来时风中带着些微酒醉的香气。
萧鸿被她小心翼翼看他脸色的表情逗笑了,坐在旁边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面颊:“你这样子好像我欺负你了似的,你再这样我可真欺负你了?”
说着作势便要亲吻她的嘴唇,桓清微微推了一下,轻声道:“伯雁,是不是陛下或者太后说了什么啊?”
“举宴过节不说话难道还要当哑巴不成?没什么要紧的。不是早就困了吗,还不进被窝去,别冻着。”
萧鸿正值热孝,二人只得和衣而睡,私语几句便同入眠乡。窗外月儿正圆,尘雾渐消,鞭炮声偶尔仍噼里啪啦乱响一阵,伴着入睡却也并不觉得吵闹,但愿真如他所说没什么要紧的。
翌日起来,正打算送公主回宫时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厢房内除了半被掀开的被褥,一切如未有人住过一般。
萧鸿气得踢了一脚桌凳,口中暗骂不停,回头正撞上桓清,她在房内扫了一眼,拉着萧鸿出了房门。
也不知道是自昨日进宫长了脾气还是过去一直隐藏着没太发作,让桓清一时难以适应,她摇了摇他的衣袖细声道:“你别着急,看这样子是她自己走的,左不过是贪玩。公主毕竟身居宫禁,在城里没什么朋友,我猜她大概是去找徐秀了,我去看看。”
“我去吧,你在家休息。”萧鸿拦住了她,匆匆出门。现在城中人对她的事仍有议论,若被哪个眼尖的认出了又要招惹不快。
桓清岂会不知他的用意,如今的处境是,翎国认为她投敌背叛,祁国也怀疑她居心叵测,两头都不想伤害结果反而是两头不讨好,然而除了自己尝受苦果也别无他法,是她自己将事情做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地步,也怨不得旁人。
公主果如桓清所说来了徐家,在他的庭院里转了几圈,又跑到书房翻着他的字画感叹一番,最后走到书案后坐了下来,握着他曾握过的笔,摸着他曾用过的砚台,心中都有无限喜悦。
叶菀倚靠在门口,有些忐忑,徐公子让她陪这公主玩耍,却没想到她这么有精神,一个小小的宅院都能玩半天。
徐秀出外回来见到书房门口的叶菀,登觉不妙,手中的菜篮子丢了一地,快走几步进了书房,正好看到她开着下层抽屉,翻着书下压的那几幅画。
“公主!纵使您是公主也没有随便动人家里东西的道理,还是说公主想仗势欺人?”徐秀冷然道。
元怡见他如此紧张更加来了玩心,飞快地将那两张画纸藏到了身后。
这时,萧鸿也恰巧赶到,见公主果然在此,便稍放了心。还是早点将这麻烦送回宫为妙。
“伯雁哥哥快拦住他,我倒要瞧瞧是什么宝贝!”元怡像是忘了昨夜萧鸿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指使完人躲在后面偷偷看画。
萧鸿听了她的话并无动作,因为徐秀根本没有去抢她手里的东西,只是垂目沉思些什么。
那边的元怡突然大叫起来,手中的画也飘在了地上,萧鸿何曾见过她如此花容失色的一面,怕是什么春宫或者血腥的画,便急忙过去捡了起来。
只见上面一个红衣女子手里捧着一卷书,倚靠在木屋门前专注地看着,女子梳着简单的发髻,暖黄的阳光斜照在她身上,为轮廓镀了一层温柔朦胧之色,那女子不知看到了什么动容之处,神情似有疑惑又似带着悲悯,木屋景致只用了寥寥几笔,人物的神态却栩栩如生。
萧鸿盯着那画中女子的容颜看了又看,顿时怒从心头起,一拳径朝徐秀面上而去。
徐秀瞬间感觉口中一股腥甜之气,大概是肉皮被牙齿划破了。也未生气,反而笑了笑:“不过是以前闲时消遣而作,并无他意,萧兄喜欢尽管拿去便是,何需如此生气。”
元怡似乎比萧鸿更加气愤,她秀眉紧拧,红着眼道:“并无他意?那你怎会将这画藏这么深,又为什么如此紧张心虚?”
“我没有怪你乱动我的东西你又有何权利质疑我的所为?你翻到了它难道就没有看到后面几张吗?那些同是几年前作废的墨竹图,我若真那么在意那么珍视,怎么会和费稿乱放一起,又怎么能让你轻易找到?何况我方才也并不是心虚紧张,只是怕造成误会影响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你看如今伯雁不就误会了吗?”
徐秀一脸坦荡,让质疑之人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错判了。
萧鸿将画收入怀中,斜睨着他,没好气道:“子优兄饱读诗书想必明白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你若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我决饶不了你!”
以前他只当二人是莫逆之交,从未多想,岂料今日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粗心。他一向懒得在意旁人的心思,也不希望周遭充满心机和猜忌,如今却不得不开始多想。
他将公主送回宫中,回家时见到桓清正在作画,好不容易消解的愤怒又烧了起来,他一把抓过那副才画了几笔的山水图撕了个粉碎,桓清正专心构图,冷不丁被惊到,画笔也被她甩在了地上。
“怎么,公主没找到,太后迁怒你了?”桓清心里也开始觉得有点憋屈了,她是决定好好珍惜他,可也没想整日受这诸多莫名其妙的闲气,但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心思,故而仍是压着脾气耐着性子问他。
萧鸿看着她欲言又止,想问她又怕她多心。坐了一会儿,却果然忍耐不住,在房里乱翻起来,不一会画筒便乱作一团。
“未免你将我也一起撕了,我还是先出去吧,等你消了气再来找我。”桓清不想在他气头上跟他拌嘴,也没有收拾画卷,信步走了出去。
出门时,恰见徐秀气喘吁吁地进来,手里也拿着两幅画。
“阿清,我本不愿解释这些,但也不想让你误会我从此疏远我。过去你我在前溪作画弹琴、舞剑读书,何曾做过无礼之事,若我……若我对你有心,早在那时便……我不争不抢只是因为不在意,但若真有什么一心想要的东西,又岂会给别人机会!”徐秀眸光迫切,在萧鸿跟着踏出房门时,声音又大了起来,生怕萧鸿听不清似的。
桓清听得云山雾罩,似懂非懂,怎么今日都跟什么作画不对付了?
萧鸿这才将怀里的画拿出来,那时她经常靠着门口看书,一眼便认出了自己,也才回味过来徐秀所说的话。
“公主找到了?她回宫了吗?”这档子要紧事萧鸿还没交待,她只能问徐秀。
徐秀点了点头,见她并不在意那画的事,心下安定,便从容地将手中另外两幅画递给萧鸿看,纸张和新旧程度看似乎是同一时期的作品,一个是围炉烤火的少年,一个是田间劳作的农夫,与桓清那副构图也极为相似。
萧鸿打眼看了一遭,并未接过,仍旧是神情冷冷的,不发一言。
桓清撇了撇嘴,未做理会,她相信徐秀的为人,也信了他的解释,仍旧待之如初:“子优,给你添麻烦了。不过太可惜了,我这么好的人你都没看上,真是没眼光!啧啧!”
徐秀心情放松,余光中这时才留意到房内一地的碎纸,随意地瞥了一眼萧鸿,轻声笑了笑:“我也认为太可惜了,你信我,别人却未必信你。”
他将画收入袖中,也不做劝解,反而酸了这么一句便离开了。桓清听了这话,嘴边的笑意突然凝滞,回头又望着书房的画筒出神一阵,便回了卧房。
萧鸿了解她的脾气,知道她不爱吵闹,并不代表她不介意,急忙追着她的脚步,拦住了她的腰。
“对不起阿清,我方才昏了头,我只是气那徐秀而已,我不该迁怒你,更不该怀疑你!我怕,我怕你不再喜欢我,我更怕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萧鸿埋头在她颈窝处,话语凝噎。
桓清慢慢转身,握着他的手,语气有些无奈:“伯雁你真是……难道你以为我嫁给你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讨厌你吗?这样好不好,以后我们立个约定,如果有一日你发现不再喜欢我了,直接告诉我,我自然也是一样,但在此之前不要相互怀疑。我喜欢你也正是喜欢你的坦诚与真挚,所以我愿意相信你,你不会是学滑头了有事瞒着我吧?老实说,是不是你自己变心了所以来找我的茬?”
其实,论起道理谁又不懂,彼此信任才能过得开心,走得长远。可彼此就是彼此,你永远也无法真切了解对方的心意,信任就像一场赌博,押对了算是你的信任得到了回报,押错了也是你的信任害了你。
“当然没有,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真的对不起……阿清,等你伤好了我们离开恒城吧,我跟容律说好了,我们出去散散心,到他的家乡去游玩一番好不好?”萧鸿紧紧回握着她的手。
“好,不过你不是不让我出门吗,我如今在祁翎两国恐怕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吧,这世上还有我的容身之处?”桓清笑道。
萧鸿愣了愣,也被她逗笑了。这姑娘也太懂事了,你解释一句她就这样不怪你了,还笑呵呵跟你说笑哄你安心,而你却要怀疑她,真该惭愧!
他心中感慨万千,一扫前事阴霾,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少臭美了,就是在恒城也没多少人认得出你,何况这天下之大。再说了,倘若这世上真的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我们就去开辟新的天地不是更好?”
平时说他心思粗,人却很重感情,说起情话来也这么厉害。桓清脸色羞红,锤了他一下,推他去收拾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