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首创议使
大将军没料到陛下竟然趁他出城游猎之际就这么解决了顾成,于是在朝堂上愈发专横,皇帝想要任命的人他一口否决,皇帝想要宽待的人他偏要揪着小错严惩,而且歪理说得“头头是道”,让人无法反驳。
这日皇帝身前的近侍李焜,领着两个小太监前来徐府传唤她。韩光又开始腹诽,明明是他功劳最大,陛下却从未召见过他,却似乎总是对桓清青眼有加,这陛下估计还真是个好色之徒!
殿中今日不止陛下一人,首座下是那位喜欢玩老虎游戏的瑞王元祯,另一位像是朝中官员,地下还跪了一个人——岳梁王府郡主李月绮。
李月绮看到桓清进来,原本就义愤填膺的表情更加狰狞可惧,双眉扭曲,鼻翼张翕,完全没有往日端庄的样子。
依旧制女子不能袭爵,岳梁王死后,舅父顾家就是她在恒城唯一的靠山,也许是猜到此事与她和韩光有关系,正怨恨着。
桓清心中冷汗直流,她不会是一不做二不休,真的将她的身份抖了出来吧?但话说回来,按她的立场这么做也没错,能忍到现在可能也是看在萧鸿的面子。
“桓清,李郡主说你是翎国人,在恒城还与旧国有所联系,企图窃取我祁国机密,是这样吗?”瑞王元祯道。
她双膝跪地,擦了擦脖颈的汗水,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来,她的好日子又到头了……
“民女……”就算不承认人家也可以查的,再狡辩怕是会失去所有人的信任,她咽了下口水,继续道,“民女确实是翎国人,但只是为逃难而来的,能有幸得贵国收留,感谢还来不及呢,怎敢与祁国为敌?何况我在翎国还是个被判通敌的有罪之身,那时就是因为我太蠢了才着了人家的道,他们怎么可能有眼无珠到派我来呢?”
“那这是怎么回事?”他从袖口取出一张小纸,上面罗列着一堆毫无逻辑的数字。
原来她还临写了一份?桓清看向李月绮,她也一脸挑衅地望着她。
李月绮叩头行了一礼,说道:“陛下,这是我的府人在她房中发现的密信,内容就出自翎人所作《方舆百典》,只可惜尚未勘破其中之意,原来的信被她骗取吃了,还好留了一份,我就不信她还敢当着陛下的面吃了!”
“这只是……”桓清忽然顿住,不知该如何回话。
她连那本书都带来了,若是直接说不知道,她又拿出其他证据或者搬出萧鸿怎么办?她没有信心萧鸿会为了她隐瞒此事。
但若说这东西是她的,他们一定会让她当场解释里面的内容,那么元横岂不就暴露了?殿里的人都不蠢,由不得她糊弄,而她再也不想受什么严刑拷打了……
“怎么?没话说了?”瑞王歪起一边嘴角讽笑,眼神透着凉薄和得意。
桓清心灰意冷,手指被指尖掐得发麻。怎么办,该怎么办?她悔不该当初不听徐秀的话……
“哈哈哈,原来你们就是为这个?”皇帝突然大笑,左手一抬,让李月绮和桓清一起站起来,桓清却未敢动身。
众人惊讶,不自觉齐刷刷地看向无端发笑的皇帝,而后觉得失礼,又垂下了身子。
“朕尚未登基之时曾游访天下,那时便与桓清结识了,她明晓我祁国正统之资,早有辅佐之意,所以朕才留她在恒城。哦这事,程侍中也是知道的,是吧?”他说着望向右座那位沉默良久的臣子,挑了挑眉。
程怀锦程侍中无意赶上了这档子事,还有些云里雾里,虽然他没见过这女子,但陛下要他点头,他怎么敢不点。
“陛下,萧鸿求见!”楚阳在殿门外禀道。
萧鸿喘着粗气,用手背随意抹了下额头的细汗,生怕自己来迟了。
众人都知道他与桓清的关系,陛下准许他旁听,却未给他开口的旨意。萧鸿看了一圈众人的脸色,也没看明白事情发展到哪里了。
“陛下,她毕竟是翎国人!”元祯提醒道。
“朕志在招揽天下贤士,安定四海。不光是桓清一人,他日朕还要整个翎国归顺于我,让翎地重归祁国!至于这信……”他从瑞王手里拿回那张小纸,又道,“这是朕给她的一个任务罢了,不过皇弟和李郡主如此忠心为国,朕很欣慰,朕自有赏赐给你们。”
瑞王冷笑道:“道理是没错,但这个女人又有什么可用的?皇兄莫不是也看上了她了?”
皇帝从桓清腰间取下那枚铜牌,对于他的语气有些不悦:“朕已封她为六品议使,她是否是可用之材朕自会斟酌,若她不堪任用朕自会免了她。既然是误会,你们都下去吧,朕还有事要与桓卿交待!”
自方才起,桓清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好久才缓过神。陛下居然为了帮她扯这么多谎话,他不是知道她和萧鸿已经成亲了吗,难道年纪轻轻的就喜爱人|妻?
皇帝见她眼神有异,也知道她想歪了,推了下她的额头,走回案后,神情无比严肃认真,双眼深深注视着她,眸中精光四溢:“朕是要你辅佐朕,驱除奸佞,整肃超纲,选贤任能,造福百姓!”
什么?!!
这话比先前的那些更加令桓清震惊,所以,他刚刚的话是认真的?但震惊之余,竟又从这双眼睛里找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陛下,我们见过吧?”
就在西雀山,彭渊身边的那个随从。虽然他做了伪装,但这眉眼却是相似的。
皇帝点了点头,面上闪过一丝羞红,他轻咳一声说道:“你记得最好。所以,你愿意吗?”
愿意就有鬼了,我能帮你什么忙?端茶递水,扫地擦桌?何况你堂堂皇帝,身边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至于找我?
皇帝比她先前认识的那个随从话还多,才刚看出桓清眼中拒绝的苗头,紧接着便道:“朕身边能用的人不多,有几个也不敢全然信任,虽然我们相处时日不久,但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你自幼读书万卷,常跟在仲先生身边,耳濡目染也学到不少吧?朕希望你能在朕身边时时规谏。”
……
“莫非,是彭将军一早便将我的身份报备给您了?”否则仅凭徐秀的嘱托,他也不至于如此关切她,还如此淡定,何况徐秀也不大会无缘无故在陛下面前提起她。
“你看,朕就说没看错你,这么快就想到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难怪彭渊愿意毫不避讳地收容她这个异国逃犯,原来是早就告诉皇帝了,说不定还有暗中留意她的言行……
“可是我……”陛下对她已经够好了的,不仅让她名正言顺留在祁国生活,还委以重托,她却仍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不敢痴心妄想。
“你应该自称臣,朕准你以后免去跪拜。”他亲自将桓清扶起,笑意盈盈。
“臣?我真的也能……当官?”她眼神清亮,胸中激昂,起伏不定,忽生出对此人无限的敬意甚至尊崇。
“当然,前朝还有女将呢,你怎么就不行?何况,女子办事他们才不会过于提防,对手的轻视也是你的胜算。朕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许诺了就不会反悔,你这是答应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朕,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了吧?”
桓清瞬而冷静了下来,你这狐狸原来在这等着我?可她知道,如今是退无可退了,不老实交待,当场就可能没命。
她对照着页数,手指在书页上翻来翻去,怕有歧义之处,又组合了几次。
最后,纸上写着——城南翡翠林东酉时中。
还好,只是如此。
“……陛下,我也是时至今日才知道这信中的内容,他大概只是担心我跟过来看看,见我没去,肯定早已离开了,后来也从未再找过我。我可是真的什么都没做过!”桓清刚平静的心又如江河泛滥,犹巨浪垂危之急起。
皇帝见她又要下跪,急忙搀扶,摇头叹气:“别误会,朕今天所言皆自肺腑,并不是要诈你,我相信你没有骗我。你说的那人就是西雀山那个元横吧?”
“嗯。陛下,他几乎没下过西雀山,从未参与过军政之事。当初在翎国劫营也只是为了救我,他这人一向淡泊名利,不会做这种事的,否则也不至于如今仍旧寂寂无名。”
“你不必紧张,朕当你是朋友,留你在身边可不是要看你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否则以后朕做错事还如何指望你能规劝于我?”
她紧抿着唇,眼中水波荡漾,感激而崇拜地望着他,内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过去只知道有明君、仁君,却不知当世有如此圣人之君,光耀如烈日般烧灼着她的心脏,简直可谓是天神之子。这一瞬间,她甚至萌生出一种甘愿交托性命的自觉,纵使为此沉沦永狱也甘之如饴。
“对了,上次与你说的有关信王眼疾一事,其实朕也想知道到底谁是幕后主使。不光是信王,朕也不信秦氏会无缘故意给自己主子下毒,当年若不是先帝亲自结案,朕早想查了。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不过未免打草惊蛇一定要悄悄地查!”
都过去好几年了,还悄悄查……这不是难为人吗?她对上元焕清濯的目光又有些惭愧,心里暗下决心,绝不能辜负他对自己的期望。
桓清踏出殿门,朝宫外走去,脚下步履沉重,身体却感觉轻飘飘的,恍若重新投了一次胎。
她深吸了口气,昂首迈开步子,仍有些恍惚之感。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朝着前路好好走吧!
先前她也曾向彭渊问起过在西雀山时跟在他身边的那个随从,彭渊只说是自立门户去了。祁国江山——敢情这门户还真是不小!
瑞王元祯只身站在白玉石桥上,负手而立,似在等着桓清,见她过来,居高临下蔑视着。桓清不甘被人这么看着,也踩着石阶与他平齐,瑞王只比她高了二三指,几乎可以平视。
元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不屑道:“陛下随口封了个什么议使给你,就如此看得上自己了?”
“殿下说笑了,我只是觉得,离得近些好听殿下吩咐。”老虎带给她的阴影还在,她可不敢得罪这残暴之徒。
“哼,本王问你,你翎国人的身份,还有你与陛下相识这些事,之前可曾告诉过伯雁?”
“……不曾。殿下,先告退了。”桓清低眉顺目,不敢抬头。
她错过身,想早些躲开此人,刚走出一步,便发现桥下还站了一个人。
原来,他也还没离开……
萧鸿玉冠束发,身穿鸦青锦袍,浅青色腰带上系着一只羊脂白玉花纹佩,形容俊俏,身姿挺拔,若遗世独立,脸上却是她不曾见过的落寞。
为什么会有如此神情?他不会以为她一直在欺骗他吧……
瑞王元祯趁着桓清出神之际,疾步向台阶下走了两步,臂膀刚好撞到桓清。她毫无防备,直朝桥下冲了过去。
虽然这种白玉桥只有九阶,但冷不防被人一撞谁也没法好好下去。她努力控制着双腿,才不致摔倒,快到平地时身子也刚好被萧鸿接住。
桥上的元祯捧腹大笑,对着萧鸿喊道:“怎么样,伯雁,这不就美人在怀了?我去陪母后了,你们聊!”
萧鸿无奈地看了一眼瑞王,这王爷还是这么唯恐天下不乱。他将桓清扶正,定了定,忽而话也未说上一句便转身走了……
就这么,走了?
桓清打发阿吉回宫,在原地伫立良久,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慢慢垂下了头。此刻心里颇不是滋味,刚出殿门的好心情又被赶跑了。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莫非想住在宫里不成?还嫌陛下对你的宠爱不够,想要飞上枝头?”
桓清抬头看到气冲冲折回来的人,却笑了起来,她就知道他会回来。
“我扭到脚了。”
“那你方才不叫住我,非要等我问?矫情!”他更生气了,发完牢骚却老实地将身子蹲了下去。
高兴就说人可爱,不高兴就说矫情……
桓清在他背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欣喜,如今我能够在祁国名正言顺地生活,又得陛下青睐,是不是你的父母就不会那么反对了。
可是,你家那位大将军……
她叹息一声,似乎觉得这温暖的感觉早晚又会失去,不禁抱得更紧了,下巴卡着他的肩颈,生生硌得萧鸿吃痛叫起来。
“你做什么?你今日如此风光,还有气不成?”
桓清呵呵一笑,看到树旁栓的黑马,指着说道:“骑马来的?”
“骑驴来的!”明知故问。
萧鸿将她抱上马,报复似的用下巴戳着她的颈窝。
邹颜见她被抱着回来,吓了一跳,但因没看到什么伤,不免怀疑是这二人恩爱过头,导致这姑娘连路都懒得走了,心里颇为羡慕。
我的如意郎君什么时候才能出生!
桓清坐在厅里,翘着小腿,冲邹颜眨眨眼。邹颜不明所以,看这样不光是扭伤了脚,还迷了眼?
“你先回去吧,小伤,邹颜会处理的。”自己揉着脚踝,冲他摆手。
萧鸿站在身前一动不动,示意邹颜快动手诊治。
邹颜替她脱下鞋袜,摸着踝骨四周,上下左右捏了个遍,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更没听桓清喊痛。
“应该没扭到吧,你确定你……”
“你”字还没说完,被桓清的咳声打断,握在手里的脚不自觉地踢了她一下,这一踢当即露了馅。
邹颜朝自己双手呸了一声,便向外走边抱怨,我得罪谁了,你们两口子瞎胡闹,带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