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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风起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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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放道:“要是碰了宋玉山的不是我呢?”萧千江冷笑道:“你这番话说给你爹听还行,老夫断然不信,你乖乖的,老夫让你痛快点!”

    福寿楼头。苏放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的头发全往上梳,一根不垂,没有戴首饰,只用一把象牙梳子别着。身穿深灰绿重缎紧腰长袍,腰间用同色珠线绣着一只引颈回身的凤凰,把她的腰身拉得很长,越发显得个子高挑。衣服是低领的,银枪毛围领中露出一条细细的项链。那项链闪得耀眼,是铂金掺了精刚打造,为了提高亮度,这细小的链子被磨出各种角度的抛光面——这是孟飞送给她的礼物,着实花去了不少心思。这衣服则是赵云帆为她做的,当真是个好裁缝,听他的话一打扮,苏放露出她独有的魅力,虽然不漂亮,但就是光彩夺目!

    木樨问:“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苏放不答,轻轻地摸着箫,心神早飞出天外——云帆,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几人落地后紧盯着苏放,一个年纪大点的一声呼哨,五个人左腿上的铁链向苏放一起袭来。苏放身子向后一翻,有一根铁链打在她肋骨上。他们右腿铁链飞出,躺在地上那个被带回来站起。苏放捂着肋骨后退,不是打不过他们,而是她认出他们了。

    苏放知道在说她,心里高兴:“欠舟?那可没辄!现在河都冻上了,不如我把欠舟理解成欠揍……那倒是包君满意!”她笑着扑上去,两人拧成一团。她没用大力,赵云帆用小擒拿手和她拆解,嘴里叫:“君子动口,小人动手。”苏放笑:“我是女人,也就是小人,要动口又动手!”

    萧千江怒吼一声扑上去,苏放身子倒贴着树陡然拔起,手在树干上一拍,钉在树上的项链“呼”地飞起来直打萧千江面门,萧千江伸手一阻,项链回力巧妙刚猛,蛇一样缠到他手指上。萧千江缩手逆劲回旋,但项链里的回力太刚猛,他手指骨微痛,暗叫不好,连忙顺着项链的回力转起了圈子,直转了几十圈,链子才软软垂下来。他刚想稳住身形,树上突然疾落一蓬绿色细雨——千百根松针一齐落下,轻轻的松针也挟着呼啸之声,萧千江身周三尺都被笼罩。他并不慌乱闪避,而是回力不歇,身子接着刚才的圈子转得更快了,袍子像充了气一样鼓起来,密密的松针碰到他全口口而出。

    现在苏放又歪在床头闭目养神起来了,看着她那副流氓无赖样,木樨心里不知怎么就是很牵挂,她咬着牙问:“喂!你真想冒充我大师兄?”苏放眯着眼睛,懒懒地“嗯”一声。木樨道:“你疯了!杀死我大师兄的人或许就在那里,他要看到一个活的云飞扬会怎么样?你信不信?他会二话不说宰了你!”苏放:“嗯!”

    人影飘忽,“没影子”又不见了,苏放只觉一阵尖锐的风声响起,她急忙向前伏身,那条项链掠过她脑袋打在一棵树上,整个都没进去。当真是行家出手!

    伊曼风哭道:“宋玉山大哥不是说他眼睛换回关爷值得,不怪四爷吗?你何必如此?”苏无咎声音疲惫:“我本不信,想回来问问放儿,可她一口承认,你也听到了。欠债还钱,欠人家眼睛也一定要还……”

    他开口,声音倒是低沉动听:“你是二十年来第一个看到我影子的人!本来该杀你灭口,但看在你爹爹的份儿上,我还是只要你一对眼算了。”苏放道:“怎么突然全和眼对上了!你是谁?”那人道:“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影子,还不知我是谁?”苏放笑道:“‘没影子’?”

    萧千江冲出来,见一个白影极快地扑向一间屋子,他把轻功提到极限,箭一样追上去。那白影踹开窗子,萧千江已经到了跟前,随后进去,当真是好快的“没影子”!他进了屋见床板打开,白影一闪而入,萧千江来不及细想,跟了进去。下面是个洞,他落到一半就抓到那个白影了,但那却只是一件衣服。他知道上当,头上的大洞弹出无数钢条,封个严严实实,四壁触手冰凉,全是精钢,身子还在下落,不知这洞有多深。

    两个人喘息着对看,苏放躺在地上看他倒容易些了。“没影子”的伤虽然吓人,却都是外伤,苏放却岔了气息,一时回不过来。

    那人笑起来:“二十年了,还有人记得老夫。”苏放脸色凝重,心情更凝重:“你当年和中原群侠一起围杀‘一笑魔君’柳傲松,被柳傲松伤了内腑后就再没听到你的消息,已经二十七年了!‘没影子、血影子,你要见了没胆子’,榜上高手里,你仅排在‘一笑魔君’和钱无用的后面!远在我爹之前,萧千江!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还没停下,苏放的脚尖已经对准他小脑袋踢过去。萧千江举手向上,势成兰花。苏放这脚要是真落下一定被他捞在手里,但苏放脚尖回转,踢他后脑玉枕穴,萧千江就着身子旋转的势头去弹她脚踝足三里。苏放身子下落,用膝盖顶他下巴承浆穴,萧千江又转半个圈子甩头去撞她膝头,苏放另一只脚在树上一撑,手绕过去对着他背后大椎穴凿过去,萧千江又转一个圈子挥手去弹她手指,这下苏放似乎没躲开,正被他抓住了手,萧千江大喜,正准备用力——

    他果然乖了,苏放心想:“没影子、血影子、见了苏放让你没胆子!”她随手抓起些松针,放在石头上拍出汁来,然后把草汁均匀涂在萧千江眼周,道:“好了,你现在坐三个时辰,一动也别动,一天内不能睁眼,三天内眼睛周围不能沾水,我失陪了!”

    又过半天……他怎么玩起来没完?这么大的人了!萧千江隐隐觉得不对,快步抢上。只见那两个承风都抓在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手里,她正玩得不亦乐乎。萧千江大怒,问:“这是哪里来的?”小孩子一个人玩得闷,见一个矮个子的大人和她说话,高兴坏了:“一个大哥哥给我的,他说我可爱,小哥哥我们一起玩吧!”萧千江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嘎巴响,他都成小哥哥了,辈分居然还不如苏放!

    木樨十分惊喜,扔下这筷子又去翻苏放的包袱……这两个看上去像吃的鸡蛋,可是闻起来有硫磺的味道,该是炸药!这个看上去像补衣服的线团,可木樨用了很大力气也没扯断,上面插着根带棱的针……知道了,该是爬墙用的!咦?这个怪东西裹了很多层布,又藏在衣服里面,她一把抓起:“这个是最好的东西吧?”打开一看,这东西看上去像一根普通的白玉箫。敲敲声音也像,试着在桌子上滚滚也像,她拿起来试着吹吹……也像!

    随着惨叫声一个人横摔进来。两条铁链另一端都用钢圈扣在他脚踝上,绕在苏放腿上的是右脚铁链,他是右脚上前一步踢出的。满以为会像以往一样勒断敌人的腿立刻回来,可苏放反应太快,他来不及收回就被钩住往左边扯。一样长的铁链子在腿上绕几圈又被带开一大截,只好用他的腿补齐长度,这家伙就两腿被拧成交叉形状飞了进来。

    苏放正从墙上往下撬那些透骨钉,听得有声音急忙转头,见木樨正用牙狠狠咬那根玉箫呢!

    这马屁拍得舒服,萧千江顿时高兴起来:“你是谁家的娃儿?”孟飞小声道:“我是孟飞。”萧千江吃了一惊:“北路大当家!你不是帮着苏放的吗?”孟飞道:“我不假装帮她,她能相信我?我们北七省可不比杜四爷那南四省——地方不大却富得流油。这边是苦寒之地,那么多兄弟等我找饭呢,这宝藏我怎么也得分上一份!”

    直进了一间里屋孟飞才停下对他说:“您老先躲躲,我引那苏放过来!”萧千江不和他争,钻到桌子下面,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等了一阵,突然外面乱起来:“叫那丫头发现了!她跑了!快追快追……”

    苏放道:“你暂时还不能移动,我们只好多住些日子,萧千江应该不会呆太久,你再扮几口口夫人吧!”木樨一时不知该怎样反应,敲门声又响起。伙计端着粥进来。她闻到粥的味道才觉得肠子都饿得打结了,苏放扶她靠在枕头上,她也不顾疼,接过粥碗就吃。

    但木樨毕竟不是对她知根知底的玉宁宁,苏放只陶醉了一会儿,就听木樨突道:“咦?你还带着双筷子干什么?”说着就把包袱里的一双朱漆筷子拿出来。入手就知道不对,这筷子一根重一根轻,她好奇地去抠那根轻的……

    这日午饭后,她径直走过去敲门:“有人在吗?”里面没有任何回应,苏放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屋子外面华丽,屋里摆设却很简单,只有几张桌椅,桌子上摆着一个茶壶,六个茶杯。

    木樨插嘴道:“大师兄,这是苏家大小姐?不是说她长得不怎么样吗?”苏放笑道:“小美女,你是说看我挺好看的?还是你有眼光!”木樨气得拉着云飞扬叫:“大师兄!”

    离岸不远的地方一个小姑娘守在那里,对着江里问:“你是苏放?”苏放快没力气了,只看到那人眉弯弯,眼大大,却是熟人,她叫:“木樨姑娘,我是苏放!”木樨“扑通”跳进水里,向她划过来,水花都没起半点,“锦鳞鱼”果然名不虚传!苏放叫:“不用了,我自己能上岸,水很凉,木樨姑娘小心受冷!”

    木樨明白过来,苏放这是问给她听的,苏放一直和她在一起,这人显然不是她杀的,再说她长得也吓不死人!

    伙计在和苏放说话:“客官!听说刚才雄狮镖局的周老镖头死了,死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脸皮都是绿的!他呀,八成是给吓死的!雄狮镖局的人怕丢面子说是被杀的。”苏放道:“这是第四个了吧?外面怎么说,还是苏放杀死的?”伙计道:“可不?有人见过苏家大小姐,长得像庙里的金刚,足有八丈高,能把人活活吓死!”

    薛成贾道:“六位国兄,看来是一场误会,犬子杨虹早和我说过了,云兄为人豪爽,爱交朋友,等他上来大家互相赔个礼就算了,如何?”六国只得答应,苏放哼哼唧唧地往上爬:“哎哟!这肋骨是越来越疼,弄不好真断了,我连爬都爬不动了。看来这师娘教出来的功夫就是比师父教出来的管用……”有人奇道:“什么师娘教出来的功夫”苏放哼哼:“这不是从师娘裹脚布上化出来的功夫是什么?”众人看着六国脚踝上的链子鞭无不失笑,确实很像!

    此人正是此间主人薛成贾,苏放来时他亲自去接一个重要客人,所以两人未曾见面。而薛成贾身后站着一个圆头矮身的中年胖子,看起来活像只上岸的甲鱼,正是闪开苏放一撞的那位。

    孟飞道:“手下人拿了这个给我,我就想:却是哪里来的高手?原来是萧千江!你看他的样,被你气着了吧?”苏放笑了:“他挺麻烦的,帮我打发了好不好?”孟飞道:“杀了?”苏放摇头:“毕竟是宋玉山的好朋友,杀了他以后麻烦,留着他现在麻烦,你帮我留他一段日子,事过了再放出来。”想了想又道,“替我给木光寿送个信,要真和柳傲松有关,木樨的爹爹怕也有危险!你也不忙帮我申冤,先把我家里人保护好就成,冤可以慢慢申,家人要出事了可万万划不来!”她神情凝重无比,孟飞点点头,他们双手用力互握了一下,就分开走了。两人都是几经风浪的人,连互道小心的关照也不必出口。

    苏放惊怒交加,一开口满口血涌出来。她先把血吐在地上,然后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角,怒瞪苏无咎。苏无咎见她吐出这么多血,眼里有了一丝关切。苏放道:“不是内伤,咬舌头了!到底怎么了?宋玉山告我状?”苏无咎痛声道:“还让我去问问他记不记恨,你拿准了宋大哥不会怪你!”苏放道:“宋玉山到底说什么了?就得罪一下而已,那么小气?”

    这萧千江虽是白道大侠,却是心狠手辣。苏放可不想没了眼,当下冲萧千江轻笑:“你够得着我眼睛吗?”

    但是木樨不理她,游到她身后,抓住她的脚往深处拖,苏放大惊,喝了两口冷水,极力挣扎,问:“你这是干什么?”木樨双目冒火:“你杀了我大师兄,我要给他报仇!”苏放又喝了一口水,挣扎出来叫:“哪里有?我哪里杀了云飞扬?”木樨道:“你约大师兄去城东湖畔,大师兄就死在那里!难道不是你杀的?真是天意,你落到了我手里!”

    好在萧千江不会水,他站在岸上大骂:“苏放!你个妖女,你等着,我让你不得好死!苏放!你个臭丫头……”苏放赶紧向另一边岸上划,萧千江当真内力深厚,这样宽的江面他那声音还是清楚得很,只听得一连声:“苏放,苏放……”

    苏放道:“想要眼就别碰!”萧千江乖乖住手:“这是什么东西?”

    萧千江心想:你财迷心窍最好!苏放应该没什么宝藏,但也不用和你说,这人应该能帮上忙的。于是他和颜悦色地说:“那你找到老夫可是有苏放的消息?我们合伙,宝藏老夫不要,我要那臭丫头的人就行。”孟飞笑:“哪敢说和您老人家合伙,不瞒您说,苏放已经被我骗去一个分堂,只是她手底下太硬,要是你老人家能躲在一边来个出其不意……”

    孟飞又叫:“萧老前辈!”萧千江问:“你是何人?”孟飞不答,只是道:“你是不是在找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萧千江眼睛一亮:“你知道她在何处?”孟飞故作神秘道:“您可知道,那人是苏放啊!”萧千江道:“我当然知道!你当老夫是那些蠢蛋吗?”孟飞假装惊讶:“萧前辈果然名不虚传!这样的人,任谁见了也没胆子!”

    忽有一个声音冷冷道:“还有心思打情骂俏?你家出事了!”苏放回头一看,孟飞冷着脸从楼梯上来。自从他发现苏放和赵云帆的关系,就再没一点儿好脸,任苏放怎么哄也没用。可苏放却更确定孟飞没有爱上自己——因为他伤心不起来!孟飞没有郁闷,只是恼怒,应该是觉得丢面子的可能性大。

    薛成贾身边的那个“甲鱼”突道:“你的功夫其实比他们几个好得多,装什么样?”苏放心里一紧,笑道:“那当然,我陆上功夫是差了那么一小点,要是在水里,我才不怕这几个蝌蚪。”那人微笑:“这样啊,那我扶你一下。”

    伙计走出去,木樨问:“怎么回事?”苏放淡淡道:“我也想知道。还不止这四个,我探听南边还有两个,明儿个大概也能传到沧州,加上你大师兄是七个。”木樨问:“你、你怎么不害怕?”苏放回过身:“害怕有用么?”木樨又问:“那你怎么不分辩?”苏放慢慢回头道:“木樨,要说分辩我只和你分辩一次,我虽然什么证据都没有,但还要是跟你说——云飞扬不是我杀的,你信不信?”木樨目瞪口呆,终于还是点头:“我信!”苏放微笑:“谢谢,我与你生死患难,贴身照顾,才能叫你信我,难道我还有机会找所有误会我的人一一分辩?即便这样,那些成名大侠也不会像你小姑娘一般的心地!与其找人分辩,还不如找到陷害我的人,到时自有分辨!”她的目光像钉子一样尖锐,木樨觉得她的威势一下漫出来,将屋子的空间都挤小了。她缩着身子看苏放,心里突然觉得很安全。

    苏放回身就蹿到外面,西园有个极大的荷花池,周围种了很多花树。苏放沿着池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叫:“来人啊,这里有六个蝌蚪精!”他们脑袋大身子小,确实像蝌蚪!六国气得半死,紧紧追来。西园好多宾客都出来看热闹,好在“入云龙”轻功不坏,六国一时追不上她。

    等她走了,萧千江才敢冲着树林空叫:“让我再见到你就不是一对眼可以解决了,苏放!我一定要了你的命!”这话说得够狠,不过自己也觉得好生无聊,好生无奈。

    苏放被人打耳光还是头一回,一时脑袋嗡嗡作响,吃惊大过疼痛。接着又几个巴掌落在脸上。伊曼风在旁边叫:“老爷!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苏无咎像一下老了几岁:“放儿!宋大哥是我多年挚友,你怎么如此心狠手辣!”

    临近就听到伊曼风叫:“放儿以前快意恩仇惯了,当时又以为你中毒害怕,下手重一点儿情有可原!”苏无咎怒叫:“她阻止大哥就行了,干吗还挖掉宋大哥的眼睛!”苏放如同受到当头一棒!竟有此事?

    冬日昼短,月亮还挂在天上迟迟不去,窗外瑞雪映得天地格外干净,苏放清晰的眉宇也格外爽利,赵云帆看着她忽道:“晴雪好,万瓦玉鳞游。照夜不随青女去,羞明应为素娥留——只欠泛溪舟。”

    木樨大骇,转身就跑。苏放暗笑,她早让孟飞报信了,要不等木大小姐想起来,不知可怜的木光寿还有没有命在?至于这小丫头,孟飞自会暗中照顾,她也不用担心了。苏放重新摸了摸自己被黄天堇洗得黄瘦的脸颊,好容易长出来又不得不剃掉的前额头发,终于吸一口气踏上征途。

    赵云帆道:“噢,你就是海鲨帮‘入云龙’云飞扬吧。云兄长年在海上,认识你的人少,今日让我们见到真面目,真是幸事!”云飞扬道:“赵兄太过谦,苏赵两家子弟,果然不同凡俗。”

    这边正热闹,那边一个眉目清秀的客人“哼”了一声:“这位姑娘,女人怎么就是小人呢?你说话注意些!”她声音柔软,一听就知道是女扮男装。苏放心情正好,哪里会和她计较:“好好,女人不是小人,是我自己是小人……”她还扭着赵云帆的手,作势张嘴要咬……

    她暗暗让自己静下心,已经有了计较。伸手把自己的项链拉断扣在掌心,然后突然加速飞跑几步,手中的项链被她一弹,呼啸着钉在路边的一棵松树上。苏放身子用和项链一样的速度扑到那棵树前面。这招叫“如影随形”,在南边的小混混中很是流行。

    对面的苏放抬头一看,大叫:“别!”别的动作都来不及,她连忙运足内力往下坐,椅子顿时四分五裂,苏放“砰”地跌在地上。墙上整齐地钉着七根亮晶晶的透骨钉,正是筷子对着的方向。木樨张着嘴半天合不拢,这暗器竟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那萧千江骂得累了,回头又去卖承风的地方找苏放留下的蛛丝马迹。孟飞见他脑袋、手底都够用,果然不好对付,顿时收回面具,笑嘻嘻地迎上去:“萧老前辈!”萧千江心里不由先喝彩:“好俊俏的娃儿!”

    苏放笑:“云飞扬!也是个妙人啊。”赵云帆同她开玩笑,挡着她眼睛:“不许你看!”二人相视而笑,心里都有暖流流过。

    钱无用得意地大笑:“你也不用害怕,小一辈有你这样的身手已经很不容易了。”苏放道:“我不是害怕,我有个毛病,提到这个钱……钱、钱字就结巴,老前、前前、前辈是我一直景仰的人物,我师父说要是有机会遇上钱钱……钱老前、前前、……前辈您一定要恭敬。”钱无用道:“我和你师父相熟,他一直和我吹嘘你这个得意弟子,是说过你有这毛病。你别妄想欺瞒老夫,说,你到底去六国那干什么?”苏放道:“我其实是想摸摸六国到底有多少功夫,因为听说那宝藏里有很多钱钱……钱……我想那分钱钱钱……肯定是按功夫,想试试自己能拿多少。”周围人立刻全紧张起来,看来大伙都关心这个问题,苏放的目的也正是如此,要是能挑拨得大伙和她一样找人试功夫就最好了!

    木樨为她担心起来,再看苏放却不动声色,打听情形去了——她拿了件华丽的白色长袍换上,腰上系的一条腰带上缝满各种颜色的小珠子,下面玉佩香囊鼻烟壶零零碎碎挂了一大堆,打扮得就像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哥,摇着折扇一步三晃。

    她不再听下去,结账走人。杨虹对萧千江说:“前辈,您还要点什么不?这里的点心做得不坏。”萧千江盯着门口:“江边水痕明明是到城里了,她应该走不远……刚才出去那人背影好面熟,我要看看……”杨虹怎么敢拦他,只得让这小老头去了。

    船一头进水,此时重心不稳,吃水的那边倒沉进水里,船头翘起来,萧千江正手忙脚乱地往高处爬。突然看见苏放,他大叫:“臭丫头,是你!”苏放道:“小心你的眼,沾了水可就没这么好看了!”她不再和萧千江斗嘴,水里实在太冷了,忙向岸边划去。听到背后有声音,回头一看可大吃一惊。萧千江找到了摇船的木桨,他足尖不停地踢在桨上,木头被他踢得一块快飞到江面上,然后他脚尖一点木板,猴子一样的身子就这么几个接力飞到岸上。这样级数的高手,已经不是一点阴谋诡计能放倒的了,苏放第一次感到自己力有不逮。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她都把云飞扬忘记了,苏放一时哪里辩解得清楚?况且现在张嘴就喝水,又怎么能辩解?她越来越没了力气,木樨眼睛露出仇恨的光芒,苏放慢慢被她拖向深水……

    这六个人个子矮小,头大身细,是昆仑派的精英,并称昆仑六国,又称“封锁六国”。他们自练了一套奇异的阵法,就是双脚足踝上都缠了铁链,专锁敌人下盘,打斗时就像十二条贴地的鞭子一样,多少高手都被他们“锁”了去。这六国在江湖上比云飞扬名头更响,要这样就被苏放这冒牌的云飞扬打得落花流水也太说不过去了。

    沧州是小地方,街道不宽,却十分热闹。苏放竖着耳朵,四下听消息,见一个茶馆里武林人物特别多,就走进去叫了一壶普洱。

    木樨哑着嗓子问:“那银龙是什么?”苏放拉住辫子,从里面抽出根乌金丝,看上去就像一根头发:“就是这根乌金丝,你看到银色大概是它带起来的水花。”木樨苦笑:“这头发一样的东西就把我伤成这样?”苏放弯了一下乌金丝,一松手,它发出“咻”的一声,木樨眼里还残留着那道黑影,乌金丝的一端已刺入墙壁一尺多深,真是矫若游龙!

    “咳……咳咳咳……”苏放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木樨,“你大师兄真的抽……咳咳……抽旱烟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整我呢?”木樨的声音低低的:“知道我大师兄为什么叫‘入云龙’?这外号还是我小时候为他取的呢。我笑他年纪轻轻就烟不离手。那年巨鲸帮来袭,他端着烟袋锅子上阵,人家问他是哪号人物啊?他拍着胸脯叫:‘我是百变入云龙!’后来他闯出名号,外人还以为这个名字是说他功夫了得……他的烟叶可不同一般,是掺了辣椒末再喷上烧酒蒸的……开始是我作弄他,才在他烟叶上洒酒,没想到他竟抽上瘾,说别人蒸的都不够劲……”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也掉下来。

    木樨的伤是外伤,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冷水激了发烧。又住了两日,她就可以下床活动了,这时南边那俩死人的消息也传过来,形势日见严迫。客栈里多了很多武林人物,都在纷纷扬扬地议论,话题都不离苏放。

    伙计又说:“客官,你也是走江湖的,知道孟飞吗?”苏放点头:“他怎么了?”伙计道:“苏家大小姐突然失心疯四处杀人,大伙就去找她老子算账。那孟飞就派人守着苏家,不许任何人骚扰,奇怪得很,他怎么和苏家有这么大交情了?”

    船快划到江中间时,苏放在船舱里叫:“船家,你进来一下。”苏放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娇媚,萧千江一时没听出来。船家一靠近船舱,就被苏放一把揪进去,苏放又推给他一块极大的木板:“抱着,船要沉了!”船家看明白后才叫了一声苦,原来这木板是从船底拆下来的,船当然要沉,水正咕嘟往里灌。不由他反应,苏放已经抓着他跳到江里。

    这胖子正是武林榜上名头仅次于一笑魔君的高手,大名钱毋庸,标记就是金制钱,他平日总把金子随随便便撒出去,武林人就送他个和名字谐音的外号“钱无用”。

    苏放奔出一个多时辰就觉得不对了,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整整一天,总觉得有人跟在背后。她几次突然停下转身,却还是见不到人影。苏放冷汗流下来,哪里来这样的绝顶高手?

    前面一人拦住他:“云兄别跑了,后面六位大侠也请停停,有什么误会吗?”此人丰神俊朗,年轻时定是个出色的美男子。苏放叫道:“你是谁啊?别拦我,咱陆上功夫不行。”他微笑:“在下薛成贾,这几日怠慢云兄了。”

    木樨一口粥呛住了,指着苏放大声咳嗽,苏放接过她的碗替她拍几下,还问伙计:“周老爷子是什么时候死的?”伙计答:“就刚才,不到一顿饭的工夫,说是去出恭,家里人去找已经这样了。”

    苏放怒极,只片刻就呆不下去了,在屋子里不停砸东西,善姐在门外一声声叫姑娘。苏放深吸一口气:“妈的!我不管了,一定找他问清楚!”善姐道:“姑娘,别这样,门窗都锁了,我没有钥匙……”

    然后她突叫:“苏放,你一定要给我大师兄报仇啊!”苏放点头:“好,我答应你!”她神情郑重无比,让人相信这就是千金一诺!

    苏无咎为了把女儿的婚事办得有分量些,四处邀请武林同道,由于许久没见到宋玉山,和家里人说要去住上一段时间。苏放想起当日分手时,宋玉山闻了她带迷香的手绢气成那样子,后来事情一多,就把他给忘了,这老头儿怕在林子里躺了一晚。于是苏无咎出门前,她嘻嘻笑道:“爹!我小小地得罪了一下宋世伯,他八成还生气呢,你顺便帮我赔个不是!”现在苏无咎怎么回来了呢,宋玉山不会真为这个气到现在吧?

    木樨倒吸一口冷气:“听我爹说过。”她突然冷笑,“他是你仇家?你和他比可差远了,我真想看他追来你怎么死!”苏放指指斜对面角落的客房:“他就住在那间屋,昨晚住进来的。”木樨大吃一惊:“那你怎么不逃?”苏放道:“昨夜你高烧成那样,我一走只怕你即刻就死了。”

    苏无咎大惊:“放儿!”但苏放已经飞奔而去了!

    木樨一边替她整理包袱,一边说:“记着我大师兄最爱骂‘他奶奶的’,可也不是真骂人,就是随口说说;记着他总习惯把什么人都形容成水里的东西,他就说过你像条梭子鱼;还有,记得大师兄从来不叫人前辈,而叫老先生,因为他不知怎么一发‘前’字这个音就结巴……”苏放点头,以前她出门小玉也是这样给她收拾包袱,也是没完没了地嘱咐,这感觉很温馨。

    苏放在里面不知弄什么,一会儿门缝里伸出一个一头带着个弯的铁丝:“善姐,你把它伸到锁孔里!”善姐吃惊:“姑娘,这是……”“少废话!快点!对,下去一点……嗯,左边一点,向下按!”善姐依言下按,那锁“嗒”的一声掉下来。苏放一把推开门,向书房奔去。

    苏放哪能容它离去,伸足把它踩在脚底,这可需要心智动作无一不快才能做到。脚下的黑蛇猛一跳,一股内力在她脚下震起来,苏放一用力,这铁链立刻老实了。另一根一样的铁链贴地飞来,到苏放脚边突然昂起头,蛇一样缠到她踩铁链的腿上,绷紧了就拉,似乎想拉断苏放这条腿。苏放气凝于足,另一只脚脚尖在那链子上一勾,然后飞快往左边一挣,链子在她的内力下荡出一个大弧度。

    木樨大怒:“你脑袋长膝盖上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杨虹说已经联络了几十个帮派几百个高手。你知道不知道,‘一笑魔君’也是这样被围殴死的!”苏放居然还是那气死人的一声“嗯”!

    木樨停了一下,然后抄起一个东西劈脸向苏放砸去。苏放虽然闭着眼,可手微一动就接住了,就像木樨递到她手里一样。手中的东西凉冰冰的,苏放睁眼一看,是个大号的旱烟锅子,入手沉甸甸的,通体都是由黄铜打造。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木樨笑得很奸诈:“你想冒充我大师兄,还没打听打听他的习惯吗?”

    苏放秉承云大侠的习惯,开口就道:“杨兄弟,你长得真他奶奶的带劲,像条小白龙似的!”杨虹十分高兴:“云大侠夸奖了!云大侠常年在海上,认识您的人怕没几个,没想到是这样豪爽的人物。”苏放道:“我也不懂你们陆上的规矩,你看得起我就别叫大侠,叫大哥得了。我在海上最看不上那些小虾米,偏你们道上的见人就叫虾!”两人一路谈笑,路上又遇到了几拨江湖客,恒山崆峒这些大门派的也有,铁莲神剑这些小门派也有,大家寒暄着结伴同行,赶庙会一样热闹。

    上面露出孟飞,他只穿中衣,原来刚才追的白影是他。孟飞道:“这屋子是专为高手准备的,我叫它‘铁棺材’!您老委屈点住些日子吧。”萧千江这才落到洞底,他悲叫:“天下间哪来这么多狡诈的年轻人!”

    就见萧千江完全不顾身份,还在那里指天骂地地乱叫。苏放看着他想笑,突然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阿苏,你怎么还在这里?”要不是这独一无二的称呼,苏放立马就会跳起来了。她转头,只觉孟飞满是紫色小疮的面具也可爱起来。

    萧千江道:“老夫和宋大哥交好多年,他无论如何不肯告诉我是谁毁了他眼睛,直到月前我看到苏无咎的反应,才知道这个恶人是谁,他一定心中有数,所以跟了他回来。你爹放你一马,我可要为宋大哥报仇!”

    这样近身又无所不用的打法是萧千江从来没遇上的,他明明武功高过对手很多,却被迫在这里不停地转圈子,虽然招式不乱,但这么多圈转下来,他头却晕了。没发现本来被他转松的项链已经随着他自己的旋转又反方向缠住他的手指。苏放捞住项链的另一头用力一抽,“咔嚓”一声,萧千江这多灾多难的手指骨终于断了。而且苏放用的回力那样巧妙,链子一松手,另一端就翘起来“砰”地抽在他脸上。当时为了增加亮度,项链里掺了精刚,又打磨出很多抛光面和棱角,这时就像长了刺的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他脸上,伤口深可见骨,血立刻就下来了。

    船家哑声说:“客官,再等等,马上天就亮了,天亮一点才好上路。”

    木樨眼睛都红了:“苏放!”她就要起身,可就像有人用鞭子在她后腰狠狠抽了一下,她倒回床上冷汗直流。苏放一手按在她肩膀上,一股温润的暖流流向木樨后腰伤口,木樨舒服了很多。苏放道:“木姑娘,十分抱歉,当时情急,我出手太重了。”

    苏放回到客栈,刚准备进门,却听里面有人声,是杨虹!杨虹正在对木樨道:“在下义父‘南医’薛成贾,听闻木姑娘和‘入云龙’云大侠来到西边,特请云大侠前往薛家庄,一同商讨对付妖女苏放和‘一笑魔君’的余孽。”木樨道:“我大师兄不在了……他……”苏放心中一动,有了计较,也不用回南边找老五打探消息了。她推门而入,阻止木樨下面的话:“在下云飞扬,杨兄找云某有何事?”

    木樨脸通红:“你是谁?怎么知道我……”苏放道:“你是海鲨帮木光寿木帮主的小女儿,木家三朵花——木棉木槿木樨,你是最小的‘锦鳞鱼’木樨!不错,果真是人也美、名字也美!”木樨很生气:“你!放肆!”苏放站起来:“我五六七八一起放了,你能怎么着?”

    薛家庄地处山西境内,紧邻陕西省,是个很小的县城。薛家在这里的势力很大,一进山西杨虹就亲自来接应这位“云大侠”。薛成贾派义子迎接,可见他对这云飞扬比较重视。

    苏放不理她面红耳赤的发怒样,语气平静地问:“记得江边那个飞过去的小老头吗?像个猴子、一个劲叫苏放的那个?”木樨记得,那样的绝世武功谁看了也不会忘记,她问:“那是谁?”苏放问:“‘没影子、血影子、你要见了没胆子’,听过这句话没?”

    最让苏放担心的就是后面的两种说法,大家最愿相信的也是这两种,一笑魔君在武林留下的阴影二十年未散,惦记他这个人,和他那点儿事迹的武林人,一百个里面便有九十九个。

    木樨头脑一片混乱,一个个片段闯进记忆。大师兄倒毙在湖边……苏放脸上露出窒息的表情,她就要可以报仇了……可是眼前闪起一道光,木樨只觉得水中突然飞起一条细长的银龙,以极快的速度向她扑来,然后后腰一下剧痛……

    不过两三个月,这两个人就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苏无咎胸怀大慰,已经去联系赵九华商量儿女的婚事。今口口二人闲来无事,就起早去第一次见面的福寿楼相对浅酌。

    他捂着脸又转了几圈才踉跄退后。苏放一喜,欺身上前,眼前的人影突然不见,苏放急忙转身,萧千江的小拳头已经正打在她膻中穴上,好俊的轻功!好个没影子!

    钱无用满意道:“早该说实话,我们这次可不是按功夫,是见者都有份儿,等打下苏家和孟飞,抓住了苏放,大伙要什么都有。”苏放心里发怒:你这站王八,薛成贾大风帮给你什么好处了?这样帮他们鼓吹!嘴里却道:“真的,有钱……钱老前、前前……前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等这里的事完我回去一定和师父讲,他要知道我遇上钱钱……钱老前、前……”

    苏无咎满眼失望:“放儿,这样的话你也能说出口!”转头说,“苏福,把她关到房里去,让她好好想想!”苏放耐心用尽:“那么小题大做?关我?那门能关住我?”苏无咎道:“随便你,门上的锁如果坏了,我们的父女缘分就尽了!”他挥挥手,看也不看苏放一眼。

    紧接着头上风声大起,一片黑云向苏放当头罩下,那是七八根一样的铁链搭成的网。苏放勾铁链的脚向上一挑,那倒霉鬼就替她向那网迎上去,黑网一触到他的身子就四下散开,像活的一样按顺序一根一根飞回去,煞是好看!但梁上随即连传来几下闷哼,五个人饺子下锅一样扑通扑通按顺序掉下来。

    苏放拿起一个茶杯仔细看,突然一阵极细的寒风向她脚踝袭来,苏放腰身不动,整个人毫无征兆地拔起,在空中已经转过身来,见一条黑黝黝的细铁链一闪就消失,几乎要怀疑自己眼花。苏放警备,身子看准了落下,左腿随即勾过张椅子,这铁链果然同时出现,紧贴地面缠在椅子腿上,金木相交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一缠之下发现不对就骤然收回。

    木樨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又叫:“苏放,你也一定要平安回来啊!”苏放轻笑:“你还要什么?月亮要不要?”木樨大哭起来:“无赖……”

    “出什么事?”苏放吃惊地问。“你家老爷子回来了!”孟飞道。

    其时苏放就在萧千江身后,她把承风给了小孩就立刻跳进一户人家的后院。那后院有一口水井,苏放打上一桶水来,然后把腰带上的黄色小珠子拉下一个来,在水里晃了一下扔掉。再就着这水洗了把脸,最后抬头时已经变样,沾水的地方多少黄了些,这也罢了,最奇怪的是她好像一下瘦了很多,脸上手上的脂肪像抽空了一样,眼睛内陷,颧骨凸起,就这样变了个人!然后她把白色衣服翻过来,里面是微旧的土黄色棉布长袍,腰带一翻也变成普通的黑布带,把辫子拉松一点,背微弓一点……前后脚的工夫,这边进来一个阔少爷,那边出来一个做小买卖的普通人。

    苏放买来匹马儿全速奔跑,两天一夜就跑出一千几百里,行到第二天夜里,前面一条大江,宽得望不到对面,苏放只好放了那马儿去找船。

    云帆拦住苏放:“那么认真干什么?小孩子。”苏放点点头,坐下来。木樨上前一步:“哼!嘴上功夫厉害……”苏放突然拈起颗花生向她弹过去,声音呼啸,云帆要拦已经来不及。

    木樨对赵云帆道:“你这朋友哪里找来的?这样粗俗,真欠管教!”苏放道:“木姑娘,你偷跑出来的吧?怎么不学两个姐姐吟诗绣花,等着嫁你姐夫那样的好男人?你这样刁蛮又爱管闲事,闯荡江湖很容易死的!”

    他欺身上前,脸离苏放的脸只一尺远的时候,苏放把眼闭上了。萧千江以为她认命,正高兴间,苏放扶着腰的手陡然扬起,一阵浅红色的细粉笼罩了他们二人,苏放闭着眼当然没什么,萧千江可是把眼睁得老大,这一下无数粉末进去,双眼一阵剧痛,大叫一声蹿回去,泪水长流,伸手要揉。

    苏放专往人群堆里撞,身法忽快忽慢,劲力忽大忽小,别人看她是跌跌撞撞,穿花跳树地跑,其实她是在试探那些人的功夫怎么样。扎手的着实有不少,尤其有个矮胖子,不动声色便微微晃过苏放的迎面一撞。

    萧千江这时手上脸上一起大痛,不顾前辈风范,合身向苏放扑来,双手成钩,立意挖了这可恶之人的眼睛。苏放一手扶腰,一手用巧劲同他拆了两三招,萧千江眼见她封不住自己的招式,十分得意:“丫头!你认命吧!”

    苏放吩咐伙计:“把粥拿来,我娘子昏睡几天,一定饿坏了!”伙计离去,木樨觉得气息一松,她立刻叫:“苏放!你敢这样羞辱我!”

    苏放一惊,却听苏无咎道:“我一直欠放儿母女很多,我明日就启程去宋家,替她还这对眼……”苏放听得热血沸腾,她在门外大喊:“苏无咎!你听着!我没碰宋玉山的眼睛,我这就去宋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要是回来看见你瞎了,我就把宋玉山一家大小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离谱的传言也多起来,有人说她练的武功每月就要发作一次,每次不多不少,一定要杀六个人,这就叫六元功;有人说她是妖精附体,吃了原来的苏家小姐自己顶上,可怜的苏无咎还护着她;有人说她无意间找到一笑魔君留下的宝藏和武功秘笈,死的都是和她抢东西的;甚至有人说她是柳傲松的党羽,柳傲松用秘宝栽培她二十年,专为他报仇的!

    屋里的人虽然是随便坐的,但哪个是高手苏放一下就感觉到了。她瞥眼看去,不由叫苦。坐在屋角的两个都是熟人。一个身材矮小、气派倒大,正是阴魂不散的萧千江。一个年少英俊、满脸春风,却是一别许久的杨家少爷杨虹。

    苏放慢慢走回去,心里急速盘算怎么办。以前那么有把握的话是哄木樨的,她自己可深知事态艰难。联络众位兄弟吗?这么大的声势下硬拼折损必大,那些兄弟和她亲如手足,死了谁她也舍不得。现在最应该暂避锋芒,可她若避,矛头就直指孟飞,又怎能让孟飞的兄弟替她折损?但苏放生就女儿柔肠男儿胆,想的只是艰难,却从来没冒出过一个怕字。世间万事皆可为,苏放想:背后的!你就等着看我怎么为吧!

    她坐起来:“这是腐骨辛香草研的粉末,不会死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还是前辈呢,哭啥!”萧千江果然闻到一点辛辣的气味,脸都白了,他何尝想哭,可是眼睛里进去盐和辣椒他又怎能不哭?

    苏放道:“我实在要被你淹死了,所以手下失了分寸,对不住了。”木樨道:“假惺惺!我大师兄都死在你手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放点头,她累极,靠在船舱里打盹,天亮了,船家开了船,可刚驶出不远,岸上就有一个人叫:“船家,停一下,带上我!”船家依言把船摇回去,那人一上船苏放就觉得不对,船身半点不见摇晃,仿佛他轻得没一点儿重量。苏放将帘子极小心地掀了个缝往外看,这一下心儿狂跳起来,冤家路窄!那人正是她好不容易才摆脱的萧千江!他看上去也十分疲倦,最可笑的是眼睛周围一圈绿色还在,他真的不敢洗脸。

    停留的片段变成记忆深刻的银光,在她头脑里闪!然后银光猛然炸开,世界都被这霸道的光充满了,眼前只留一片耀眼的银色。等木樨醒转,睁开了眼睛,突然那光口口得她立刻又把眼闭上了,但这一瞬已让她依稀看见桌边一个人,身材纤长消瘦,皮肤很黑。

    苏放拿起包袱,大步走出客栈,没走多远,后面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却是木樨又跟来了,她喘着气道:“不行,苏放,我要和你一起去!我的身份又不假,有我一口咬定,谁敢说你不是云飞扬。”苏放心中颇为感动,她和声道:“樨儿,你想到没有,这件事如果真和一笑魔君有关,你爹爹现在也在危险之中,你要回去报信才行!”

    苏放站起来:“这么早?他不是要在宋世伯家盘桓一个月吗?这才不到二十天。孟飞,发生了什么事?”孟飞别过头:“你爹脸色青白,一路流着泪回来的,至于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好了。”

    其实她练的太初心经最大的特点就是生生不息,太始太初合为混沌。混沌乃万物本源,那样绵绵的生命力几乎是无法破坏的,虽然不甚强大,但能无休无止,不幻不灭。苏放以前没遇上过这样的高手,也就没激发太初心经这样的生命力。

    萧千江正在船头休息,嘴里兀自骂骂咧咧:“要让我看到这臭丫头,一定让她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死得不能再死!”

    苏放道:“行了孟老大,等我真哭了你再来乘虚而入吧!现在不是还没哭吗?先别说这个,你不是在家保护我爹吗?怎么来了?”孟飞狠狠白了她一眼,才道:“你也太小看你爹的威名了,有几个江湖人敢真上前?只是他完全没了主意,我留老二在那了。老二心思细密,应该无事!”他拿出那条项链,链子被几阵内力拉扯,已经像回炉重铸了一样。

    萧千江在船头叫:“船家!后面什么声音?这船怎么越来越低了?”船家已经在水里了,哭叫:“我的船,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啊?”苏放和他抱着不同的木板,此时分开两处,她道:“看看你怀里的银票,回去买艘结实的吧!”

    木樨惊讶地看着她,这人当真胆大!只见苏放略显憔悴,但气度凝重沉稳,没有一丝慌乱。这身男装越发衬得她俊秀挺拔,卓尔不群。

    很多人捂上耳朵,钱无用也听得难受:“行了,你回去歇着吧!”

    那边杨虹一走,苏放就看起那张帖子来,木樨在一旁瞪着她生闷气。杨虹看到她们住一间房时眼神暧昧,苏放居然还冲他眨眼睛,然后两人再心领神会地一笑……奶奶的!好像两人真做出什么事一样。

    薛成贾皱起眉头:“六位大侠,云兄什么地方得罪几位了,先停下来听我一言可好?”余国治道:“他鬼鬼祟祟钻进我们兄弟的屋子,还打伤万师弟。”苏放叫:“你奶奶的,你姓赖吗?我敲门进去的,无非想多交个朋友,你个蝌蚪躲在一边不出声,抽冷子就给我一下,你那万师弟现在还不是万事大吉,老子倒差点断了一根肋骨,我打不过你还躲不过你吗?”

    苏放不得已和他相握,虽然已全神戒备,可仍抵挡不住那样的大力。他未见动作,内力却直如山峰压顶,海浪袭身。四肢百骸都被入侵的真气灌满,灵魂像要被这内力挤出体外。苏放气息一窒,浑身骨骼咯咯一阵乱响,双腿软绵绵地就要跪下,和“没影子”对敌也未曾这样狼狈过,还好是在池边,苏放真力耗尽,就顺势倒翻回池里。一点力气没有,就这么直接沉到池底。但只一刹那,内力从无到有,重新回到身体,而且更加醇厚坦荡。苏放觉得精神大振,不由好生奇怪。以前只觉得自己辛苦万分练成的内功似乎也不太厉害,打起人来总是不够劲。可此刻反而觉得充盈无比,难道内功也懂得自己留一手,来个深藏不露?

    这时六国也追了来,二话不说十二条铁链一起袭向苏放,苏放抱头一滚,然后挺身跳进一边的荷花池里。六国不会水,站在池边喊:“小子,你上来!”苏放叫:“老子我不上来!你们几个小子下来!”周围人笑成一团。

    她点头:“我知道了,云帆,那你帮我给云飞扬送个信,约他明早在城东那个小湖边等我,我先回家一趟!”云帆答应着去了,孟飞冷冷地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自己坐下喝茶,心中郁闷不已,自己居然输给这么个小白脸?孟大龙头真想一把掐死他。

    苏放回到家,苏无咎正激动地发着脾气。她上前道:“爹,怎么这么早就回……”她话未说完,眼前一黑,苏无咎突然出手重重打了她一巴掌!苏放猝不及防,一口咬到舌头,溢了满口血。

    木樨已经惊呼:“大师兄?你怎么来了?”那大师兄道:“师父不放心,让我暗中跟着你!樨儿你惹的祸越来越大,现在得罪了苏家大小姐,大师兄可罩不住你了!”

    经过一天的艰苦训练,苏放终于把烟圈吐得似模似样。她掌握了一个诀窍,嘴里吸进一口烟,立刻运内力把它逼得逆行向上从鼻子里喷出来,不让一点儿烟溜进肺里。但还是偶有失手的时候。她给呛得面红气短,眼泪横流,练功也没这么辛苦过!

    苏放笑起来:“我就觉得屋子里一定有个高手,果然现形了。”那人无奈站起来:“姑娘好高明的手段!”他长条身子,面皮黝黑。苏放摇头:“哪里哪里,你救人心切未出全力,我才占了个小便宜。”

    这时响起一阵敲门声:“客官,药煲好了,给您拿进来吗?”苏放应:“就来!”她打开房门让小二进来。那伙计抬头见到木樨,喜道:“夫人醒了!这几天可急坏了这位爷,他好久没休息了,您相公对您真没得说!”木樨大叫道:“我相公?”苏放一步跨回来:“在这呢,别那么大声,仔细碰到伤口!”一股大力涌来,木樨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

    苏放看上去波澜不惊,心里却一阵温暖:“孟大哥,我记得你了!”

    萧千江心想:你真小瞧我,我看到她还用什么出其不意,但是也不分辩,跟着孟飞一起去了。孟飞带着他走了半日才到,那是出城好远的一处庄子。

    在项链亮晶晶的抛面里清晰映出一个黑影,又干又瘦,身材十分矮小。苏放道:“原来是个小老头儿!”那人僵住了,苏放慢慢回过头来,在项链里看不清楚,他只有苏放胸口那么高,瘦得一阵风就吹起来,不知有七十斤没有?脸色莹润如玉,须发皆黑得发亮,如果不是年纪不大,那就是内功已入化境!

    就听杨虹问道:“这次我义父遍撒英雄帖,应者云集,晚辈在此多谢萧前辈也能仗义出手,烦请这就随晚辈前去薛家庄,和众位英雄会合吧?”苏放听了,顿时耳朵整个儿竖了起来。

    看着一地的碎木头,再看爬起来的苏放,木樨惊问:“你没事吧?”苏放摇摇头,木樨轻轻放下这筷子,拿起另一根筷子凑到眼前小心地看。那“筷子”是许多节连在一起的,每两个节之间都拉出一截细细的铁链,越来越长。她“喔”一声,“筷子”在她手里慢慢变成了一根长鞭,鞭子顶端就是那个带棱角的筷子头。她试着挥动两下,又轻又韧。苏放接过来一抖,它“刷”地一下就缩回来又合成筷子的模样。

    江边上不远处泊着艘乌篷船,船家个子瘦小,手上一条条全是纤绳勒出的伤口。苏放给他一锭银子道:“把船划到对岸!”

    劲风又起,这第三招是攻向她腰间的。苏放的身子躺到地上,腰像毛巾一样拧起来,从几乎不可能的角度一脚踢出。两个人同时中招,苏放腰上剧痛,好快的“没影子”,这样还是被他打中!“没影子”被她一脚踢中,但是却借着来势倒飞出去,伤得并不重。

    苏福觉得大小姐眼中尽是杀气,干咳一声:“大姑娘……这个……”苏放几个起纵跑回房间,用力把门摔上,苏福赶紧找把锁锁住房门。

    苏放道:“我也念在宋伯伯面上放你一马,过来,我给你解药!哎,别运气,气息流得越快,眼睛也瞎得越快。也别睁眼,见了光解药就没用了!”

    苏放大急:“喂,你干什么?”木樨吓得松手把箫扔了,软坐在地上:“是不是有毒?我中毒了!解药呢?”苏放脚尖一挑,那堆破木头里的椅垫及时飞过来,托起玉箫,向下跌的力量就卸去了,她走过来捡起那箫。

    那女客道:“天下就是有你这样自甘下贱的女人,女子才会给人瞧不起!”苏放这下不乐意了:“小姑娘,你也没吃多少,怎么就撑成这样?”女客生气了:“谁是小姑娘?少爷是男人!我是‘锦、锦毛豹’木樨!”苏放一脸坏笑:“男人?胸脯这么高,腰这么细,嘴这么红,脸能掐出水来,你这男人真是极品,不如陪我玩玩?”赵云帆挽住她:“放,别闹了!”

    上面的人以为她昏了,跳下去把她救起来,苏放装成极虚弱的样子问:“你是谁?”那人掏出一枚金子打的制钱放在她手上:“年轻人记得别太骄傲!”苏放大惊:“钱……钱钱……钱钱、钱无用!”

    木樨叫:“大师兄!”那人来到床边:“木姑娘,你伤得很重,别乱动!”木樨这才看清,这人却是苏放。她穿了一件白色男装,确实有几分像云飞扬。

    云飞扬却觉得苏放很对自己的脾气:“苏姑娘,有机会切磋一下可好?”苏放好久没打架,听了很是高兴:“先安顿好你师妹,明儿个我送信给你。”云飞扬顿时架着木樨去了,手在背后同苏放做了个手势。

    其实那只是一包担担面的调味料,里面很多朝天椒粉末,加上盐和胡椒面,苏放喜欢那个面摊子老板的手艺,要来准备自己下面吃的。

    萧千江冷道:“我和薛成贾没什么交情,也不是你们大风帮的人,我只是对付苏放。哼!老夫手下从没跑了一个恶人,这次也决不例外!”杨虹恭敬道:“是是,萧前辈怎么会在乎那些宝藏?”萧千江道:“我和苏放打过几个照面,她不像有宝藏的样子,而且也不可能忽南忽北地杀人,传言不可尽信!”这一刻苏放真想和萧千江握握手——头脑清醒,好人啊!她心中一动,杨虹的义父“南医”薛成贾难道是吃饱了撑的,发帖子召集这么多好手对付她一个?却没想到薛成贾也是大风帮的人,几个月前孟飞说起大风帮异动连连,自己还不在意,如今看来,这大风帮定有古怪!

    薛家庄修建得十分宏伟,比孙陆的宅子还大些。据说是薛成贾治好了一个富商的独生女儿,那人用了三年时间给他兴建的。府里光花园就有三处,无数精致小房子点缀其间,后园住着薛家家眷,东西两园就用来招待这些宾客。苏放被安排到西园近路的一间屋子。她注意到不远处花丛掩映下几间布置华丽的小屋,似乎几天都没见里面住着什么人。

    这时屋子角落也飞出一颗花生米来,后发先到,眼看就撞上苏放发的那个,先前那颗被后面的一碰却没有掉落,而是一弹把后面那颗撞回来一起落进苏放的碟子。

    萧千江几乎不想再跟踪,前面的人太没警觉性了,一点儿没察觉。他看看荷包,揪揪灯笼,完全在闲逛街,过一会儿就更容易跟了,因为他买了两个颜色鲜艳的“承风”。这东西不过巴掌大,俗称“皮鸟儿”,是一种简易的风筝。因肋下挂着两个气囊,不用快跑,用嘴吹就能飞起来,当然飞得不太高,也不能太久。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现在萧千江只要往天上一看就知道他跟的人在哪里,完全没有成就感嘛!虽然背影很像,这笨蛋也不会是苏放吧?那一红一黄的两个东西载沉载浮,可见他正玩得不亦乐乎,萧千江的精神顿时松懈下来。

    孟飞拉着她转到一个僻静处,轻轻笑:“阿苏你看,要说没事的时候吟吟诗作作对,我确实不如你那个什么帆会讨人喜欢,可有事的时候他又管什么用了?你名声一变他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也不见以赵家公子的身份站出来支持你。要我说,这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赶紧甩了算了,再回头考虑考虑我如何?”苏放皱眉:“云帆不知哪里去了,他一定是想办法帮我查清楚这件事。哎呀!就他那两手功夫,我担心他会有危险。”孟飞气急败坏:“你想得美,到时候有你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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