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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妙人儿玲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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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花厅,玉宁宁就看到那位坐在首位的客人:他可真是黄!而且又黄又干枯,连眼白看起来都是淡黄的。此刻他正被田螺辣得满头汗,仔细看看,居然连那汗水里都带着点儿黄。再看主位上一身雪衣的黄墨寒——看来薄雪说得没错,该姓黄的人不应该是黄墨寒。

    妙妙皱眉:“黄墨寒好端端为什么要杀你?甩了你不就是了。”小玉支吾:“因为……因为我坏了他一件大事,他就想杀我泄愤。要不是四爷击退杀手,宁宁现在已经是冤鬼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带着我一路游来,三个时辰片刻未歇,我又怎能弃他不顾?”

    黄墨寒又笑道:“四爷刚才不是一直说要和今天做菜的厨子拜师学艺么?现在师父就在眼前,怎么却只是盯着看?”

    接头的工作很顺利。第二日,杜四就和黄墨寒在江边正式见了面。

    杜四这时回头,看她有没有受伤。可她触到杜四的目光却不由一抖。

    妙妙撇嘴:“我可从来不信鬼神,就只看看这句话黄当家给我什么价钱。”黄墨寒笑了:“一千两银子如何?”妙妙摇头:“三千。”

    黄墨寒皱起眉毛,此人绝对不是杜四。眼看多日筹划就要功亏一篑,而失败的代价却又太过惨烈。他吸口气走到玉宁宁面前,柔声道:“小玉,告诉我他在哪里?我知道你喜欢我的,你说了,我就替你赎身,娶你为妻。日前我确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是以后,我一定加倍补偿。”

    赵公子腆起肚皮:“你是何人,敢和本公子过不去?你知道我是谁吗?”黄墨寒冷冷道:“赵远汜,金陵守备赵垲的二公子,丙戌年六月生,家有三房姬妾,私下里还有不少二夫人。”赵公子嘴巴大张,惊得说不出话来。

    杜四道:“憋气!”然后按着她的头猛地一沉。这一下使了全力,沉得极深。小玉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大亮,头上的水似乎开锅一样地翻滚起来,却是他们刚才所处的花船被炸成碎片。

    颉珠坊是高雅的妓馆,里面不乏教姑娘琴棋书画的师傅。然而妈妈对她期望极高,特地聘了各地最好的师傅,务求让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在日常待遇上,也不曾半点亏了她。抚琴时点的是龙涎香,写字用的是松香墨,吃穿用度连一般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

    玉宁宁越是心惊,琴弹得越是走音。终于那胖子说:“小娘子,你可长得真俏,瞧那小手白的,弹来弹去晃得爷的眼都花了。过来,给爷揉揉。”玉宁宁勉强笑了笑。虽说妈妈还没放出可以在她品玉轩过夜的场子,但遇上客人摸摸手脸的轻薄,她仍然不太敢拒绝。

    玉宁宁不懂武功,只觉得明明无风,可岸边长草一会向左,一会向右地飘摇不定。两人的身影乍合乍分,显然斗得甚是激烈。

    当下杜四也不敢轻慢,接到邀请便早早地赶来了。可路过金陵时,被黄墨寒看到,便力邀他好歹盘桓两日。黄墨寒也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杜四多少也要买点面子,因为看着时间充裕,便也同意了。而烈若海是因为筏帮地处长江,已经快出了杜四的势力范围,他不放心杜四的安全,才硬挤掉跟屁虫一样的柳青,自己跟了来。

    随着这“扑通”一声大响,四周立刻传出声音:“点子溜了!快!”

    杜四把小玉先举上去,小丫头见水里出来一个湿淋淋的白衣女人,只当是水鬼,张嘴便要呼叫。杜四已跟着蹿上去,捂住她的嘴。

    其实学做菜真是没办法的事,记得十二岁那年,刚被买卖到颉珠坊,妈妈一见就惊为天人。她曾说这丫头将来如果不能红遍江南,就定是男人们都做了太监。

    到底是读书人出身,黄墨寒就是流连风月场所,也挑了颉珠坊这样的清雅教坊。而作为教坊,是宁得罪官府,也万不敢得罪黑道的。虽然培养小玉所费不低,可如果用这些银两就能贿赂了黄墨寒,还是非常值得的。所以从此之后,他每次来,妈妈都让玉宁宁作陪。有了这样一个靠山,玉宁宁便再没遇过太过粗鲁的客人。妈妈也没再提放她过夜场子的事。大家在心里,其实都默认她是黄墨寒的人了。

    杜四在一旁看了心道:原来辟邪这东西还能美容。本想着百毒不侵对这姑娘也没大用,我还心疼会糟蹋了宝贝,这样看来,也不算太浪费。

    孙妙妙才舒一口气,玉宁宁已对着她扑来:“妙妙姐!我……”

    要说这铁劲锋手段虽然毒辣,可对黄墨寒却真的不错,直让他坐上了二当家的位置。由于对他言听计从,铁马堂得以蒸蒸日上。

    “哪堪归途风脉脉,吹不去心头那个。片笺尺素寄不得,回首天边月。痛莫过、伤离别。转眼分离人成各。长夜辗转又如何?空叫红妆失颜色。佛前月下、原是因果。哪关风月?劝人莫做情痴也,死生相许由人说。”

    苏侠悄悄问烈若海:“二哥,你说要是摊牌的时候还救不出玉姑娘,老大会不会放过黄墨寒?”烈若海道:“当然不会。我还从没见他这么在乎一个姑娘。老大今年也二十一了,开窍得不算早了。”

    杜四搂着玉宁宁就地一滚,堪堪躲了过去。他半点不迟疑,出去的同时吸气,腰腹用力挺起,带着玉宁宁蹿起老高,左掌已将一个拉网的铁马堂手下脑袋拍得粉碎,两脚再向后快速反蹴,另一人胸膛接连挨了四脚,肋骨尽碎,不停一口口呕血,显见不能活了!

    身边的小玉听到歌声,却是大喜过望。她凑到杜四耳边低声道:“太好了,是妙妙姐!四爷,我们上船。”杜四问:“可靠吗?”小玉道:“是金陵双艳中的另一个孙妙妙!别人都以为我俩会互相妒忌攀比,其实这么多年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我很多事都听她的,直到她说黄墨寒为人隐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恐怕不是好选择……”她低下头,“看来是妙妙姐对了。”杜四心中明白,此刻小玉提出的人必然是可靠的。他探出身子往船舱里瞄了一下,里面全是人,只好静等机会。还好,只片刻就有一个小丫头走出来添酒。

    小丫头两眼翻白,就要晕过去,还好小玉在一旁及时说:“小奴,是我,玉宁宁!”小奴瞪大眼睛,盯住她的脸。片刻,杜四感觉手中的人绷紧的身子软下来,想必是认出小玉,这才放开她的嘴。

    又喝了十几杯,杜四见玉宁宁只是劝酒,却不说有何事相求,当下凝神一听,舱底隐有微声,大概藏了人在里面。他心中凝重,嘴里却说:“可真是喝得不少了。”便倾身往玉宁宁身边倒去,压低声音道:“什么事?”玉宁宁大惊,她本就防备这人轻薄,没想到他开始还规矩,几杯酒下肚竟撒起无赖来。

    第二日,玉宁宁派妓院的小厮送请帖给杜四。那小厮走出门没几步突然摔了一跤,爬起来却没发现是什么绊到他的。小厮见怀里的帖子甩出去老远,赶紧捡回来嘟囔着走了。

    杜四继续笑着:“姐姐要体谅,我也会心疼啊!这一心疼自然会有点任性。”管玉笙又好气又好笑:“四爷!妻子岂应关大计!”杜四立刻接道:“英雄无奈是多情嘛!”管玉笙摇头看着此人变成了无赖,悻悻道:“要不是有人及时赶来,冒死闯我总堂,我可还真有可能惹上你这多情英雄了!”杜四忙问:“是谁?”突然醒悟,“孙妙妙!只有她能最早猜到黄墨寒的意图。”

    昔日,传杜四内功之人曾帮七神教消弭了一场大祸,方才得此异宝作为赠礼。那人将此宝留给当时只与自己共处过三日的年幼杜四。而今日,杜四又将它赠予只见过两面的青楼女子,看来几人都是随了一个“缘”字。至于杜四自己为什么不吃?且容日后再慢慢道来。

    再想到他唱的那首曲:“……劝人莫做情痴也,死生相许由人说。”原来他早已经给了自己暗示。好一个“劝人莫做情痴也”,好一个“死生相许由人说”!好一个黄墨寒!

    玉宁宁端起玫瑰红花果茶仔细倒进一个状若荷叶的碧绿色钧窑细瓷杯里,先双手捧给这位贵客。这般玫红叶碧,再配上玉一般的手,已成就了一幅动人画卷。可惜杜四正辣得咝咝哈哈,正眼也没看她,就直奔茶杯去了。因两手都是田螺的汤汁,他低头就着她的手大大喝了一口,随即用下巴推推她的手腕,示意她抬高杯子,把剩下的一点也干了。

    月色里他显得更加潇洒飘逸。玉宁宁心中闪过一阵温柔:“何必说求字,再难的事比得上你帮我的忙吗?说就是了。”黄墨寒道:“杜四爷十分喜欢你,你知道,他对我很重要。刚才他说,明天想单独请你出去,你能不能……”

    玉宁宁抹完手,终于松了口气。她已做了两个时辰的菜,得回去换件衣服再去见黄墨寒。黄墨寒只喜欢她做的菜,不喜欢她身上的油烟味。

    来到岸上再看玉宁宁,只片刻工夫,她连眉毛都结了冰霜,脉象似有若无,看来命在顷刻!杜四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挂着一个精雕的龙首项链。他犹豫片刻,终于一咬牙掰开龙口,将里面一颗黑色的药丸塞进玉宁宁嘴里。

    杜四轻轻登上画舫,小船便悄无声息地向湖中划去。一个丫头迎上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四爷自己进去吧,姑娘在等你。”眼神很是揶揄。杜四一笑进去了。

    苏侠道:“老大,你的伤还没好,不要那么激动。今天又有十几个帮派来问我要不要帮忙,其中还有崆峒那样的白道大派,金陵已经在我们掌握之中。虽然铁马堂势力很大,恐怕一时还扳不倒,不过也顽抗不了多久。没了铁马堂撑腰,黄墨寒一个酸秀才能翻出什么天去?”

    慌乱中,她根本没听清杜四说了些什么,只把他往旁边一推,强笑道:“四爷知道我和铁马堂黄爷很近吧,又何必如此呢?几杯酒哪里就能醉人。”杜四没料到竟被她推开,应手就倒了。他心中大惊,只觉身子空荡荡的,使不出一点力气。四肢百骸无不冰凉彻骨,恐怕是中了霸道的寒毒。

    直到掌灯时分,黄墨寒才送走了杜四。

    之后,便是那黄墨寒推门进来了。他三十多岁,容貌俊得近乎娟秀,然而骨子里却带着种天生的贵气,看上去倒似个微服出巡的朝廷大员。他的眼只在她的绝色容貌上顿了一下,欣赏的目光中没有一般人的情|色。就见他微笑着伸手道:“我来弹!”

    这玉宁宁不但容貌极美,骨子里还带了种冰雪寒梅般清雅宁静的气质,配上白得玉也似的皮肤,当真是个雪堆出来的人儿!更妙的是,她高雅却并不冷冽,晶莹的脸颊上常透出一点儿红晕。这抹娇羞更让她楚楚动人!

    “几个猴崽子老实呆会儿吧,姐姐回来时最乖的有赏哦。”她的话似乎是用鼻子里说出来的,随随便便都透着娇媚,到了门口,又向舱内众人媚媚地横了一眼,方转身走了,留下一船舱酥倒了半边身子的男人。

    一个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好干脆的手段!不过,恐怕你还是没办法带着她冲出去了。”杜四见那说话之人就站在人群之中。他方才没出声前竟如大海里的浪花,自己一点也没注意,而此刻话一出口,他整个人又突然变成呼啸的风暴,气势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玉宁宁心中悲痛被这人一番插科打诨,竟然消解了不少。她早就觉得身上一阵冷似一阵,此刻难以支持,竟慢慢向后滑倒。杜四惊道:“喂!怎么了?”待伸手把她抱到胸前,她的身子已经冰一样的凉了。杜四这才想起,刚才自己逼她喝了四杯毒酒,心中不禁大叫倒霉,只好拖着她向岸边游去。

    小玉抬头,见本在花船后绑着的小艇已分散四周,却没有靠近。每条艇上都有几人正扬臂挥手,甩出密雨般的暗器,向他们打了过来。

    忽听“扑哧”一声,孙妙妙在一旁突然笑了:“只知道问那块榆木疙瘩,说不定我也知道呢。”她眼波流转,媚态横生,笑着斜瞥黄墨寒。

    这黄二当家也当真说到做到。如今铁马堂在南边的势力,该只在公推的南方黑道领袖杜四和百年老字号“筏帮”之下。

    杜四正在休息,接到玉宁宁的帖子很是意外。他见偌大张雪花笺上只有四个字“有事相求!”翻过背面,见一行有些潦草的字迹:午时君再来画舫一聚,盼君至。心中纳闷,这美丽的姑娘有什么事是黄墨寒解决不了的,要借助自己呢?

    自此,玉宁宁心中就装下了这个弹琴的影子。她着意了解之下,很快就知道了黄墨寒的身份——他并非什么官场中人,而是金陵第一大帮铁马堂的堂主。

    杜四眼角一跳:“酒量不错,再敬你三杯,谢谢款待。”玉宁宁只觉他双眼发光,狠狠锁住自己,竟不敢拒绝,客气几句,又一一接过喝了。

    方才他只当端茶的是妓馆里的杂使丫头,哪成想会是这样一个大家闺秀般的美人!杜四瞥见她手背上沾着刚被自己油嘴拱上的一点汤汁,一双眼正色瞪向自己,眉间大有嗔意,然而这点怒意,却让她美得更加让人心惊。杜四一时也看得呆了。

    黄墨寒的眼珠几乎迸出:“你、你……把那样的宝物给了……她?你知不知道有了辟邪可以做多少大事?你可以向多少人示恩,可以扫清多少条通路……”杜四道:“没那么神的,搞不好也会惹很大的麻烦。本来就是解毒的东西,吃了救人最好。”

    他手掌一错,杜四像粘在他手上一样,给带得倒退一步。小玉见杜四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洪沧海已惊叫起来:“你、你的内力怎么了?”杜四轻轻一晃,挣脱他的手,嘴角含着轻笑:“冷?”洪沧海脸色发白,吃力地挤出几个字:“你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毒?”杜四道:“托梦问你家主子黄墨寒吧,我也不知他给我下的是什么毒。”洪沧海脸色剧变,舌头几乎被冻住,话也说不出了。

    赵公子两手乱抖:“你、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黄墨寒心情烦躁,他手下人伸手拎起赵公子的衣领,直接丢进水里。

    一身精心打扮的玉宁宁一出场就震慑了众人的目光。妙妙在赵公子头上敲个栗爆儿:“姐姐这赏赐怎么样?我们这金陵双艳可还入得了你的眼?”赵公子看看妙妙,又不舍地望望宁宁,脸红心热,抓耳挠腮。

    “现在就弹吧,不然……”顿时,悠扬的琴声回荡在月光下,黄墨寒轻唱起来:

    就见洪沧海猛然提气,脚在地上一点,倒蹿出去。因为跑得太急,脑袋还在江边柳树上撞了一下。然而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赶紧离开此地,什么姿势风度全都不要了,一瞬就没了影子。原本簇拥着他的一群人,眼见打头的都跑了,也一忽儿作鸟兽散。

    身后突听得一个爽朗的女声传来:“你想得很周全嘛。口才这么好,怎么不去说书?”岸上众人方才听黄墨寒说话,都听得入神,此刻回头看时,就见江里不知何时已不声不响划来一叶竹筏。

    只一会儿,玉宁宁的面色就恢复如常,而且以往过于白皙冰冷的肌肤内,隐约透出玉一样的温润,让她更增娇艳。

    一会儿孙妙妙回到前舱,大家见她回来,立刻哄叫起来。妙妙问:“刚才谁最乖啊?”她斜瞟赵公子一眼,“我猜一定不是你。”赵公子叫起屈来,一旁的清客凑趣:“姑娘可冤枉他了,你去这半晌,他可是眼睛都不错地看着门,一心等姑娘的赏啊!”孙妙妙娇笑:“真的?那姐姐赏你见个大美人!”她回身喊道,“宁宁,出来吧!”

    这时,妙妙冲后舱拍拍手:“风儿吹箫。今天咱们让赵公子再舍不得下船。”风儿的箫吹得甚好,孙妙妙伴着箫声又唱起歌来。小玉在赵公子座旁低吟浅笑——黄墨寒带人上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

    她示意丫头薄雪把田螺端上去,自己在一旁洗干净手,再用带着梅香的油脂细细按摩。这一刻的举动才令她看起来像是个院子里的姑娘。

    菜色虽然并不丰富,然而这淡淡清香正配月色。杜四食指大动,也不再和谁客气,夹了一筷子脆螺肉就塞进嘴里,又吃了口玫瑰色的肉条,里面有些淡淡的酒味,齿颊间全是余香,不由大大夸奖了几句。

    玉宁宁心如刀割,然而她咬紧牙关,生生将眼泪忍了回去,淡淡问杜四:“你为什么把我带出来?你还不清楚我是不是和他一伙的,不是吗?”杜四道:“你看那架势,就算是一伙的,黄墨寒也是不要你了。毒酒还可以说等我死了拿药救你,可难不成他还能在烂肉堆里把你拼起来?”玉宁宁发出一声怪笑:“你倒舍不得我死。我们才见一两面,难道就有这种情分了?”杜四不耐道:“得了,谁有空跟小姑娘耍这些花腔!你遇上个白眼狼,运气是不怎么好,可不还有我死心塌地陪着你吗?虽然我人比黄墨寒难看许多,可你以后也只先将就了。”

    便在这时,杜四又湿淋淋地从窗户钻进来,急道:“我看到下面人正点火药,看来黄墨寒是要炸船了,快跟我走!”玉宁宁被他一把拉过,完全无力反抗,耳听杜四问她:“会不会游泳?”她不知杜四为何突然这么问,只是本能地摇头。杜四吸了口气:“妈的!”随即将她搂到自己怀里。小玉大羞,伸手欲打,可杜四已搂着她一头扎进水里。

    一个使蛾眉刺的向他狠狠扑来。杜四手中乌光再闪,却是勒住使蛾眉刺身后一人的脖子,往回一拉,两人顿时挤成一团。杜四抬起膝盖,狠狠顶住前面人的口口,待他乌金丝收回时,后面那人的脖子已软软垂下。顷刻间,两个都一声没吭就挂了。

    在那黄皮客人身旁的次座上,倒是坐着个昂然七尺、气势沉稳的汉子。只是这男子目光炯炯地环视四周,吃得并不多。其他座位上都是黄墨寒的手下,看来今天请的就只是两个人。

    杜四将眼睛勉强从玉宁宁身上移开,笑道:“二当家说笑了。小杜一个混混,怎么敢当你的头领?南边天地这么大,不过是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混饭吃,彼此照应罢了。”玉宁宁着意打量一下杜四,以前黄墨寒曾和她提过这个人物,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副尊容,这么粗俗的举止。

    黄墨寒也急了,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冷冷扫过,突然对一个高挑身材的小厮道:“扮成妓院里的奴才,四爷不觉得委屈吗?”许成戈已是一个箭步,抓住那小厮的手用力一拧。只听腕骨折断的声音,小厮大声惨号:“我不是——”已痛得涕泪齐流,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就见他脸上神色数变,终于露出狰狞面目,尖声笑起来:“四爷,别光顾着教训我,希望管玉笙也有你这样的好气魄!”杜四断喝:“黄墨寒,你又有什么花样?我的耐心可没你好!”黄墨寒笑了:“我已派出死士,把服过毒药的小玉带到了筏帮内堂。你说管玉笙见机密要地突然多了个人,会不会有点好奇,会不会去问问她是怎么进来的?

    玉宁宁叫起来:“他跑了!”杜四苦笑:“不跑,还想请他吃饭吗?”他靠着小玉,脸上红了又白,终于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紧接着一口又一口,直吐了十多口方才停下。小玉眼含泪光,默不作声地扶着他。

    小玉怔怔看着他,往日颉珠坊里儒雅的黄墨寒此刻是那样狠毒坚毅!她停一下才道:“你杀他,就是为了妒忌?”黄墨寒怪笑起来:“妒忌?他有什么好让我妒忌的?他的帮会没有我的好底子,他的军师苏侠敌不过我的智谋,他手下的功夫也比不过我精心网罗的高手。而他自己,胸无点墨、好勇斗狠,何曾体会过我那样的隐忍谋划?筏帮已是百年老字号,是经过多少代人奋斗出来的局面,我也勉强可以服气。可杜四和我一样白手起家,凭什么他的势力能发展得那样迅速?告诉你,不管在哪一行,都没人能凌驾于我!”他说得也没错,只凭和杜四相处这一天一夜,玉宁宁就知道换了杜四处在黄墨寒原来的境地下,别说忍七年,七天他也忍不了。

    此时,黄墨寒已站起道:“二爷、四爷,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玉姑娘。这位是我南方黑道的头领——杜风寄杜四爷。这位是烈二爷。”

    苏侠大惊:“老大,你何出此言?你要不舍得玉姑娘受苦,大不了答应放黄墨寒一条生路,换回……大嫂。”杜四摇头:“按我说的办!别把黄墨寒逼得太紧,这人绝对狠得下心。一个金陵换一个小玉,值得。”苏侠低头应是,只是在心里盘算,要怎么哄老六吞下这口气。

    玉宁宁不知就里,只见他深深盯着自己看,好不自在:“既然四爷喝多了,那小玉拿茶来给你。”杜四伸手拦住她:“不忙,现在又觉得好些了。玉姑娘,你别只是灌我,自己也喝一杯。”说着提起壶来,替她斟了一杯酒。小玉只觉他似有深意,低头喝了。

    这时,屋子里面传出杜四的吼声:“门口的在嘀咕些什么?给我进来!”两人赶紧进去。

    黄皮客人正是杜四,他本是来参加筏帮新帮主的继位大典。筏帮老帮主管青山于月前去世,帮主之位由长女管玉笙继承。筏帮成立已过百年,帮中着实有很多好手。管青山膝下又有两个成年的儿子,这管玉笙能以已嫁的女儿身继任帮主,其能力可想而知。

    傍晚,出了房门就有人接应。杜四随人来到小月湾,只见一湾碧水静静地映着天上的月亮,岸边尽是茂密的银色芦苇。晚风吹过,便波浪般摆动,十分宁静清幽。

    突然,就见孙妙妙面露惊骇。只听黄墨寒冷冷的声音:“带玉宁宁一起走,以备不测!”

    杜四重伤未愈,所以是苏侠代表他将昨日说过的话当众重复了一遍。赶来作证的众人本以为凭杜四的狠劲,今天决不会让黄墨寒活着回去,却没料到是这么个局面,一时哄然。

    杜四道:“所以说你的眼光不够啊。苏侠的确没你的小聪明,也没你的野心大,可他却有一种少有的才能。他能把一些看起来没有联系的琐碎小事连成一体,再定出制度,让这类事以后都可以流畅地进行。他也会着眼大局,分轻重地处理各种事情。据我所知,一个国家的宰相首辅,就应该是这种人才!

    突然,黄墨寒带着些怜悯地柔声说:“宁宁,上次你说想听我弹琴,我现在就弹给你听吧。”玉宁宁道:“不是说等生日那天再弹吗?”

    杜四轻轻道:“这四人扯网显然是练好的阵法,方才被我们突破,是因防备晚了。若是他们缓过神来,我可就没把握能再带你冲出来了。”

    离秦淮河尚有小半路程,一艘画舫从两人身边慢慢经过。杜四累得几近虚脱,模糊看到船上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俩,于是伸手巴住船尾,预备休息一下再走。在他神志恍惚之时,隐隐听到悠扬的笛声,越来越低,直至细不可闻。一个婉转的声音恰在此刻响起:

    突然,杜四额头凸起的青筋都平了下去。他放开黄墨寒,又替他展展衣领:“惜颜?真是好名字,恕我孤陋寡闻,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不知你学富五车,听没听过‘辟邪’这种东西呢?”黄墨寒愣了:“听闻那是云南七神教的宝物,难道你有?”杜四道:“本来有,现在没了。那天在船上我就给小玉吃了。看来你的什么西颜东颜,都只能浪费了。”

    已过去了半个月,可还是没有小玉的消息。报告的小头目灰溜溜退出来,房间里又传出杜四砸东西的声音,门口的烈若海和苏侠相视苦笑。

    这原属十分暧昧的动作,玉宁宁至今仍是清倌人,此刻当着黄墨寒的面被人轻薄了去,不由又羞又气,脸上立时染上两朵红云。黄墨寒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仍然道:“再给四爷倒杯茶来。”玉宁宁勉强应了,又把杯子倒满。上一杯茶酸酸甜甜,又透着淡淡的花香,正好给辣得发疼的舌头过口,杜四正觉得十分受用,见又有一杯过来,头早伸了过去。

    洪沧海豪然道:“我这‘恢恢天网’是在荒岛时自己悟出的阵法,变幻诡异与别派大不相同。四爷就不想看看吗?”杜四笑起来:“有什么不同?在我面前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捞鱼的网也比你强。”洪沧海点头:“说得是,待我回去再好好想想。现在就由我来领教高招。”杜四本意激怒他,见他不动肝火,神色也郑重起来,摆了个起手:“请!”

    遇上黄墨寒,是她又一件幸运的事。那时,她刚刚挂牌第三天,就遇上了一个轻薄的大盐商。她本想弹一支《念奴娇》糊弄过去,可那一脸油光的胖子根本听不进曲儿,只把色迷迷的目光往她衣领子里扫。

    这一餐吃得宾主尽欢,杜四的眼光不离玉宁宁,说了许多笑话逗她。小玉开始怕黄墨寒不悦,并不太搭腔。然而黄墨寒自己已经顺着杜四说笑起来。玉宁宁见他并不介意,便慢慢放开,只觉好多年没这么畅快了。

    耳边只听他柔声道:“宁宁,别瞎说。明天你主动出面,请杜四爷坐坐,他更会觉得有面子。到时,我在那儿放下两坛好酒,你劝他多喝几杯。我派了人在外面守着,不会出什么事。其他事我们慢慢再说,我想以后虽说不用你操持道上的事,可一般应酬还是难免的,你也得先熟悉一下。”玉宁宁心中大是甜蜜,点头答应了。何况聚会的君再来是金陵著名的花船,也是铁马堂私人的产业,在那里,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玉宁宁无奈地摇头,这小丫头大概是不太看得上今天黄爷的客人。她换了身上白下青的蜀缎压绣罗裙,再套上件湖水绿弹墨梅的比甲,又重新拢了头发,用一根点翠象牙簪簪住,直弄得自己看了都觉得清爽了,才示意薄雪端起一旁瓜盅里凉着的花果茶和她一起走出去。

    他这厢大吃起来,玉宁宁已端了个酒壶过来,笑吟吟地斟了杯酒递给他:“这是窖藏了八十年的汾酒、金陵陈家作坊看家的宝贝。杜爷一定要多喝几杯。”杜四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杜四带着她漂出老远,才一起探头。两人都没命地吸气。杜四喘口气才道:“一会儿你要尽量放松,我们顺着水漂,节省些体力。我水性不太好,恐怕带不了你多远,得赶快上岸才行。”玉宁宁茫然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四皱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黄墨寒想杀我。难道事先他没告诉你?你叫我来,难道是真的有事相求?我想着见到你不知又会有什么好吃的小菜,所以就巴巴地赶来了。”他轻笑一下,“唉!这次我要是死了,那就是活活给馋死的!”

    杜四目光一亮,他知自己方才是得罪了这位姑娘,有心哄她高兴,站起来故意摇头道:“今儿个这菜居然是玉姑娘做的?唉……”玉宁宁一急,问:“小玉技拙,四爷可是不满意?”杜四接着摇头:“我说我平时挺会说话的,怎么今天话都说不利索了,敢情刚才菜太好,连舌头也一起吞了!”玉宁宁终于撑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船舱里几个衣着华丽的男人正围着一个女子说笑,小奴走过去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孙妙妙起身笑道:“几位公子,奴家回房换件衣服就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站起来:“姐姐带上我,那闲了一半的绣床,我替你温吧。”几个男人哄笑:“瞧赵公子可怜的,妙人儿就带了他去吧。”孙妙妙媚笑起来,伸手柔柔打了他一个耳刮子,又回手揽着他的头,把嘴凑过去吹了一下。赵公子手抚着她打过的地方,只是傻笑。

    杜四停下脚步,问:“这小月湾通向哪里?”小玉答道:“上游通向新潍,下游是几条支流,东边通的就是秦淮河。那里水流平缓,可惜通宵都有花船,白天倒可以躲一躲。”杜四点头:“正是有人才更好。岸上不好走,夜里正方便走水路。一会儿进水,小玉你放松就行。”小玉不再多问,她已决定完全相信这人。两人缓缓滑进水里,向下游半漂半游,不带起一点声音。

    黄墨寒心中一向高高在上的骄傲就这么被轻轻打碎了。他只觉天地晃悠悠地没了着落。今天他一个人来,本就不想活着回去,在他看来,理想远比性命重要得多。

    那铁劲锋于他,既有杀亲之仇,又有知遇之恩。既断他前程,又真心相待。所以黄墨寒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杀他报仇,可也必须努力实现他让铁马堂发展壮大的愿望。而且黄墨寒虽是堂主,却只许道上称他为黄二当家。

    他见玉宁宁精神已复,便道:“黄墨寒必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你要好些了,我们就走吧。”玉宁宁问:“去哪儿?”杜四携着她,边走边说:“想法子进城。黄墨寒势力虽大,我也不信他敢在城内大肆搜捕。但这城,恐怕也不好进啊!”

    黄墨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面上却笑了:“其实他就是邀你坐坐,我实在不便回绝,你就敷衍他这次,我会派人守着,若他真有什么出格举动,拼了与他撕破脸,大不了我和你逃去乡下,当个教书先生。”

    只可惜这老人在他们村才住了几个月就去世了,但是那段温馨的回忆却一直映在她心头。要说学手艺,只有这个她才最有把握。

    若有懂行人此刻看到,必然大惊失色。杜四给玉宁宁吃的这东西叫“辟邪”,乃是苗疆七神教的镇教七宝之一。此物传说是千年蟾蜍精的内丹,为天下所有毒物的克星,佩之不惧瘴气毒虫,食之不但可解任何奇毒,且从此这人就将百毒不侵。

    小玉对杜四道:“四爷,妙妙姐说话就是这样子,你别介意。其实她人很好。”孙妙妙哼一声:“跟他说那些干什么,难不成这位爷有事只挑好人求?”她又看杜四,“看你年纪也不大,干吗学人家打架?就算打,也别挑黄墨寒啊,自己先掂量一下分量。小玉啊,你吃亏怎么都不长记性?这人还没姓黄的顺眼,值得为他落个东躲西藏?你在姐这躲好,这位爷请自便!”玉宁宁急了:“不关他的事,是黄墨寒想杀我。这位爷、这位爷恰好路过,从黄墨寒手上救我出来的。”她知道妙姐姐最疼惜自己,这么编下来,她定会帮忙。

    “四爷,你看我为你的爱人想得多么周到,连这样宝贵的毒药都让我弄到了。以后你就可以天天对着小玉,再也不用担心她变成黄脸婆。”

    小奴道:“宁宁姑娘,这是怎么了?”虽然惊讶,声音却很低。见这丫头很有分寸,杜四对孙妙妙又多了几分信心。小玉轻声道:“我有急事找妙妙姐,你悄悄叫她一声。”小奴看了他们一眼,点头答应。

    当下他气凝丹田,缓缓在全身游走,一丝丝捕捉那寒气将之纳入丹田,渐渐方觉得好些,慢慢坐直身子,心中暗道了声“侥幸”。原来杜四幼年曾有奇遇,所习内功专克天下寒毒。这酒里下的毒无色无味,必是霸道无比,他又对这美貌姑娘没有防备,如果是热毒,此刻可就糟了。

    然而玉宁宁枉长了一张貌似才女的脸,学起这些来竟十分笨拙,几年下来,也只能做到勉强糊弄糊弄外行。教她的师傅一个个摇头直呼“朽木”。妈妈几次恨得牙痒痒,但又不能替了她学。终于认了她不是那块材料。然而这孩子被自己藏着掖着这么些年,别说接客,看都没让人轻易看了去,为的不就是一鸣惊人吗?如果就这样把她推出去,红颜弹指老,就算再如何天姿国色,又能有几年钱好赚?

    杜四瞪他一眼,扶着床站起来,沉声道:“想办法和黄墨寒联系,就说杜四集结了武林同道,邀他带小玉前来。只要小玉无恙,杜四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许诺,决不对付铁马堂,更不会动他黄墨寒!同时,我还将金陵拱手相让,从此杜四不再是南四省共同的霸主,有他黄墨寒在的地方,我都会退避三舍,决不纠缠!”

    这么几句话的工夫,杜四身上寒毒已被压住。他站起来微微侧身,人已蹿出窗子,回手将酒杯砸在玉宁宁面前,还冲她眨了一下眼,意思是杯子我帮你摔了。小玉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脑袋里一团混乱。

    玉宁宁紧盯着螺壳颜色的变化,快速把辣椒、盐、蒜末、苏子叶等调味料一样样加进去,翻炒几下,待汤汁刚冒出小泡时,立刻离了火,再将腌好的桂花撒进去,上盖一焖,这道田螺就算炒好了。等呆会儿端上桌一揭盖子,必是满屋的桂花香。

    这几下一气呵成,快如闪电。等玉宁宁回过神时,已是满地鲜血。她一阵恶心,没想到这贪吃贫嘴的四爷出手竟如此狠毒!

    杜四对这姑娘做的菜有莫大好感,于是向送信的小厮道:“金陵胭脂河我久闻大名,正想去游玩一番,告诉玉姑娘,我定准时赴约。”那小厮道:“姑娘说胭脂河人多嘈杂,离城十里有个小月湾,风景最是优美,又是金陵首富沈源的私产。姑娘请爷去清清静静地喝两杯好酒,吃点小菜,岂不更好?”杜四问:“这沈源和黄二当家有些渊源吧?”小厮道:“小人也不知,只听过沈大官人叫黄公子做当家。”杜四点头,想这沈源必是铁马堂的人。看来这黄墨寒也注意到收罗有钱人,和自己走的倒是同样的路数。

    黄墨寒一挥手,铁马堂的许成戈带人进后舱搜了起来。只听到一声欢呼:“这里有暗壁!”然后就是暗壁被砸开的咚咚声,铁马堂众人泄气的抱怨,和地窖里持续不断的乒乒乓乓声。

    柳青大怒,挥手要打,杜四一把拉住,沉声问:“黄墨寒,你把小玉怎么了?”黄墨寒笑起来:“你这么重视那个婊子,可太好了!哈哈哈哈……杜风寄,你毁了我的希望,毁了最珍贵的东西,我还以为这个仇,我这辈子都报不了。现在太好了!”杜四心中大震,揪住他的领子喝道:“你不要命了?小玉到底怎么了?”

    玉宁宁先笑了一下,突然觉得不对:“明明是你约我……”她不是笨人,只想着黄墨寒要杀杜四,可她也在船上!难道……难道……

    玉宁宁赶紧应了,那胖子已大叫起来:“你是什么东西?”他打量一下黄墨寒,又痴痴笑起来,“这婊子楼里还有小倌吗?生得如此漂亮,爷连你的生意也一起做了吧。”黄墨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身后早已闪出两个人,一人只一抬手就掐住胖子的咽喉。

    饶是杜四见识不浅,这样优美的声音他却也是头次听到,只觉心荡神驰,怀疑身在梦中!就闻那笛子已吹罢,歌声却不肯就停,细细碎碎地来回哼着,隐约还是刚才的词,声音则更加缠绵。在这样的情形下,杜四竟也不愿马上离去,只竖着耳朵尽力细听。

    就听妙妙对小玉道:“这些江湖上的人狠着呢,有一个骗了你,难保另一个就是好的,还是先照顾好自己要紧!”玉宁宁急起来,大喝:“孙妙妙,别说了!你若说出来,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做鬼也不放过你!”

    妙妙动容,问杜四:“真的?”杜四却开口:“假的。”小玉使劲使眼色,杜四反倒笑了:“妙妙姑娘,小玉的话避重就轻。我一路带她逃命是不假,可黄墨寒想杀的是我,小玉是受了我的连累。你能救了她就好,不过我现在伤重力竭,确实希望你能帮我。”妙妙双眼一弯:“我是说,一个宁宁还用得着追杀?冲你这真话,帮了!”她思索一下道,“我这里有个暗壁,一会儿黄墨寒来了,你和小玉就躲进去,我在外面和他周旋。今天的客人是赵守备的公子,虽然黄墨寒势力很大,一个守备公子还镇不住,但毕竟有官府中人在,他找不到你们,也不会太失礼。”

    就听洪沧海狞笑:“好个多情种子。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内力竟然和我苦练数十年的相若。好,今天正好用你助我练成神功!”

    杜四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真正的高手,看到他腰间铁笔,心里想起一人。他沉声问:“洪沧海?”那人点头:“知道就好!”杜四笑了:“黄墨寒竟能笼络到你!当年你在武人榜排名第九,已是别人做梦都盼不到的地位,你却深以为耻,自我放逐到荒岛上整整苦练十七年。算起来,我也是你的晚辈。”

    杜四凝视她道:“容我提醒一句,此事关系生死。黄墨寒手段狠毒,不是你对付得了的,被他追上,你有性命之忧!”孙妙妙瞪他一眼:“废什么话!对付得了,我还让宁宁在他那儿那么久么?怎么说也有官府的人陪着,他也不见得就敢把我杀了。有这好心,你以后就对宁宁好点,要不是看你值得托付,我管你的死活!”杜四目露欣赏:“妙人儿,让你若轻易赴险,就可惜了你这番心胸!你不必去引开敌人了。”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自有办法藏起来,让他绝对找不到!口口口,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冷清清人在西厢,叫一声张郎,骂一声张郎。乱纷纷花落东墙,问一会红娘,絮一会红娘。枕儿余衿儿剩,温一半绣床,闲一半绣床。月儿斜风儿细,开一扇纱窗,掩一扇纱窗。荡悠悠梦绕高堂,萦一寸柔肠,断一寸柔肠。”

    就听她手下一滞,弹出个刺耳的怪音来。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饶了我的耳朵吧,是谁弹成这样,还敢捧着琴?”想到这里,玉宁宁不觉笑了。

    黄墨寒已憔悴了不少,昔日儒雅高贵的翩翩公子此刻眼神中全是戾气。他竟没带随从,而是一个人前来,杜四这边除了自己的弟兄,尚有几十个帮派的代表。

    杜四站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当然!”他向四周作了个揖,“诸位同道给我作个见证,只要你把小玉放回来,我若违背今天的话,动了你黄墨寒,天下英雄都可与我为敌!”黄墨寒冷笑着看他:“就算在我面前低头也认了?就算差点被我杀了也不报仇?就算弟兄们跟你一起吃瘪也不顾?杜风寄!你这低眉顺眼的样子,我看了可真舒服啊!”杜四越听越觉得不对,不由警惕地看着他。

    那撑船的将竹篙在岸边一点,已经停住。从筏上走下一个三十几许的女子,相貌极普通,然而一对眼却犀利无比。她漫步走来,看也不看黄墨寒一眼,笔直来到杜四身边。

    黄墨寒眼睛只看着玉宁宁:“岸上没有一点痕迹,杜四藏哪儿了?小玉,看你还有这样的兴致,一定不好找。我得下工夫好好搜搜才行。”孙妙妙在一旁冷笑:“黄公子什么意思,妙妙可不明白。妙妙这里是什么地方,有男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藏?你要找玉妹妹,也不用拿这个借口。不过呢,我们姐妹先陪的可是赵公子,你就是有心凑一份,也得看人家赵公子答应不答应。是吧,赵公子?”

    黄墨寒的眼睛里好似着了一把火,狠狠看着杜四:“你这样的人,怎么居然可以成事?我能忍!我比你有决断!我不服!”杜四静静道:“要成大事,必要时虽须隐忍,但眼光和气魄更不可少。你心机太深,所以才注定做不了大事。我告诉你一个事实,杜四在江湖上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就是那个你没看上的人——我五弟苏侠。”黄墨寒摇头:“苏侠如果够聪明,我怎么有把握能骗过他,说你是被筏帮所害?”

    玉宁宁小时候和一个据说是告老的御厨学过短短一个月,那老人家乡被强盗洗劫一空,没人活下来,只好在他们村落脚。寻常的吃食都能被他炒得香飘万里。玉宁宁那时还小,和村里一群孩子时常饿得难受,就去他门口转悠。老人不但找补他们点吃食,还教他们做菜。可那么多孩子,他只用欣喜若狂的眼光看着她一个,直夸她悟性好。

    此刻,外面已是人声鼎沸。黄墨寒催道:“快说!”妙妙道:“刚才你上来的时候,那痨病鬼用手巴着船沉在水里,赵公子那些随从跳下去救赵公子的时候,我看见杜四趁乱一起下水了。”黄墨寒点头:“当时我确实疏忽了!”立刻回头示意手下赶紧和他一起追。

    玉宁宁见他还要就着自己的手喝,忙退了一步,将茶杯放在桌上,端正冷冽地道:“爷请自用!”杜四吃了一惊,抬头只见到白梅花一样的面容,一身素雅的衣裙,竟是不带半点风尘之色。

    黄墨寒微笑起来:“你喜欢她什么?她长得很美是不是?我也喜欢她很美,所以我帮了你一个大忙,让她永远都不会变丑。你高不高兴啊?”杜四瞳孔收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敢——杀了她?”黄墨寒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柔声说:“四爷,你听没听过一种东西叫‘惜颜’?那是一种旷世毒药,吃了它的人会一天比一天漂亮,到了第七天,更会美得让你移不开眼睛。所以‘惜颜’又叫七日仙子。可是七天之后,中毒的仙子就会突然死掉,一点痛苦也没有,留下美丽的身体永远不朽,颜色栩栩如生!

    黄墨寒冷笑:“现在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杜四赴筏帮邀请,却死在筏帮的地界,他的兄弟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自有办法让这件事天衣无缝,到时候两大障碍一起倒下,南边的黑道就是我黄墨寒一人的!”

    杜四已笑起声来,转身对小玉道:“他刚欺负过你,你再拿石头打他!”小玉见杜四如此轻狂,心里害怕洪沧海功力恢复,好生着急:“四爷,我不打。”杜四已帮她捡起一块石头:“不要紧,这次一定打得着。”

    洪沧海一直在运功,此刻觉得内里已不似刚才那么冷了。他心中窃喜,装作愤恨地把头偏开,躲开杜四轻薄的手。

    黄墨寒大声道:“对!失去理想,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痛苦!我曾对天发誓,我黄墨寒做什么,都一定要做到第一!即使现在沦为黑帮,我也定要铁马堂成为第一大帮会,这才方是男儿在世的抱负!”

    其实她急,玉宁宁自己更急。和许多被迫向命运低头的女孩一样,她有个小小的心愿,希望自己能卖艺不卖身,最后清清白白地嫁入好人家。为此她日夜苦练,要卖艺也总得有艺可卖,自己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还用人家说吗?百般无奈之下,她终于想起自己,其实还可以学做菜。

    “本来,现在小玉应该正好毒发死在筏帮的,可既然小玉没有中毒,应该还在筏帮活得好好的。你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管玉笙不可能没得到消息。我的四爷,你猜她为什么没有把小玉送回来?”杜四脸色变了,黄墨寒狂笑起来:“我猜她是一不小心问得太急,把小玉折磨死了。就算没死,断个胳膊腿或者脸蛋花了也不好和四爷交差,所以干脆来了个死不认账吧。”杜四脸上就像倒翻了颜料桶,瞬时就变了无数次颜色。黄墨寒大笑起来:“一起死吧!哈哈——”

    这边黄墨寒已开始弹琴了,轻声道:“丢出去就是,不用杀。”那人恭敬地点头,掐着胖子出去了。胖子一路杀猪似的叫,可他的琴声却半点没受影响,真是鸣珠泻玉,好不清亮。

    船舱里顿时乱成一片,几个亲随跳下去救起他们的主子,慌忙向岸上游去。半晌,许成戈才出来,急得声音都变了:“当家,已经里里外外搜过了,没有杜风寄的影子!”他深知此刻若抓不住杜四,让杜四有机会下手报复,那铁马堂的几千人性命怕是难保了!

    这一战竟打了小半个时辰,也不知是谁占了上风。小玉心中焦急,去岸边捡了几块石头,瞅准两人身形分开的当口,对准洪沧海使尽力气狠狠砸去。眼看洪沧海并没什么动作,这石头就要砸到他身上,杜四抬头大叫:“趴下!”玉宁宁不明所以,突觉眼前一花,杜四已飞身上前,将她扑倒。那刚砸出的几块石头已带着难听的啸声倒飞回来,岸边的树木被这不及树枝粗的小石头打得轰然倒下。小玉吓得冷汗流出。而杜四刚起身,已被洪沧海的一掌无声无息地印在背上。

    妙妙一惊之下却不慌乱,只是皱起眉头:“现在四周没有别的船,我要是单独放小艇送你们下去,也太突兀了,黄墨寒一定会追上你们的。这样吧!我换上小玉的衣服哄赵公子一起下去,他们见是两个人应该会追我们吧,然后你们再趁机溜走。只是赵公子身材和你差别太大,还是李公子吧。”

    玉宁宁冷笑看着他,半晌才道:“我现在就想知道,杜四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让你定要取他性命!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黄墨寒盯着她,眼睛里渐渐现出炙热的光:“宁宁,你也算我的红颜知己,你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平生第一恨事是什么?”小玉想也不想就答:“没机会参加殿试,没有考取状元!”

    然而黄墨寒却从没做过什么,来坐时也只是吃几块玉宁宁亲手做的点心而已。而这次,是他第一次在颉珠坊请别人吃饭,被请的必然是他十分看重的客人。玉宁宁有心替他长脸,便下了十二分工夫做这顿饭。

    杜四近乎昏迷,两手机械地划着。即便是平时身体无恙,带着个不会水的人走十几里水路,也不是他那点烂水性可以对付的,何况此刻还受了如此重的伤,后面的路程他已全是靠一股毅力,勉强支撑。

    玉宁宁一时大羞,黄墨寒还从没这么明确地向她表白过心迹。她心里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已是泪光盈盈。黄墨寒冲她张开手臂,她立刻抱着他低低哭起来,半晌才哽咽道:“你不要我,就让我去死吧。别让我再过这肮脏日子。”

    “我们帮会里的人是按一定的规矩程序处事,不会太受某个人的干扰。打个比方,就算这次我死了,我的势力也不会瓦解,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内部规则,新即位的人就可以立刻上手;而你如果死了,铁马堂就危险了。对不对?”黄墨寒失神地点点头。

    但其实,黄墨寒早在五年前就得知了自己家人的惨死,他一直隐忍不发,暗中策划取得帮中许多匪首的支持,终于在一次行动中,将铁劲锋给杀了,自己继任了铁马堂堂主。

    小玉半晌才道:“就算你有理由杀他,那我呢?你扪心自问,我玉宁宁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黄墨寒毫不羞愧:“你没有一点儿不对,是我对不起你。只是不拿你做饵,杜四不会上当。小玉,虽然我负了你,可我也不打算再娶亲,我的心会永远记得你!”玉宁宁放声长笑,音如哭泣:“免了,与其留在你的心那种肮脏的地方,我还不如呆在妓院!”

    这时,一个手下走进来道:“当家,刚才扔水里的那肥猪带官兵来了,干掉他们,还是我们快走?”黄墨寒脸上肌肉跳动:“小玉,你何苦逼我折磨你?我将四下都围住了,杜四一定跑不远,你告诉我,他往什么方向跑了?”玉宁宁转头不理,黄墨寒眼光立刻变得冰冷,“小玉,毁了你这样的容貌,我也会觉得可惜,何苦逼我呢?”说着,他冲一旁的许成戈点点头。许成戈立刻拔出刀来。

    杜四悠然道:“其实在我五弟收集的高手资料中,你只能排在十一。海纳百川,方成其大,你的内力是靠吸取他人所有。我料定你必不会舍得我这个大点心,所以才诱你对掌,借机将寒毒传给你。”他声音欢畅,笑着拍洪沧海的脸,“随便吸别人内力是不对的。你看,吃多了消化不了了吧。到了阎王那儿,你该怎么交代?就说撑死的吧。”

    杜四又道:“黄墨寒,你的聪明才智用在吟诗应考上多好?在经营黑帮方面,你其实只算中等之才。就算我放手,恐怕你也敌不过筏帮的管玉笙。”

    他的声音有些凄婉,还透着缠绵。玉宁宁痴痴听了,却觉美得不祥。

    待回转与玉宁宁话别时,玉宁宁取出一件青缎面斗篷给他披上,轻轻说:“夜里冷,爷加件衣裳再走。”黄墨寒回首凝望她:“小玉,有件事情想求你,恐怕是要让你为难了。”

    在这样的重压之下,与黄墨寒暗中结盟的三十几个帮派纷纷表示中立,各自拐弯抹角地拉关系,恨不能向杜四表示,自己从来就不认识黄墨寒。黄墨寒苦心经营多年的铁马堂怕是离崩溃不远了。但是杜老大最关心的人,却仍然没有消息。

    那船舱以竹为篷,一点也不气闷。亮黄的月光被竹帘切碎,斑斑点点地撒在桌前。玉宁宁含笑而立,直如月宫仙子。杜四心中赞叹一声,见桌上只摆着四色冷盘,分别是芥末鸭掌、龙井虾球、芜香双脆和一碟玫瑰色的肉丝,看不出是什么肉。

    杜四叹气问:“孙姑娘,你说的暗壁是不是在那幅画后面,推开你面前的花瓶就能进去?”孙妙妙奇道:“你怎么知道的?”杜四摇头:“这小布置只能骗骗外行,我能看出来,黄墨寒一定也能。躲在里面当真应了‘瓮中捉鳖’这句话。他对我势在必得,别说守备儿子,就是他老子也未必管用。”

    这时薄雪回来了,笑道:“姑娘,今天的客人还真能吃!人长得瘦黄黄的,可饭量还当真不小。姑娘那田螺才一掀盖子,他那两眼都放了黄光,大叫好香!我出来时,才看到他扔了筷子,正用手抓着吃呢。那样子比起黄先生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看,这人才应该姓黄!”

    玉宁宁脸色大变,叫道:“妙妙姐,不要!”黄墨寒本来还怀疑,见小玉此刻着急的样子,反而相信孙妙妙也知情。

    她的体质怎比杜四,片刻就觉得周身发冷:“奇怪,这才八月天气,怎么、怎么……就这么凉了。”她才一张口,牙齿就打起架来。杜四冷笑道:“别装了,赶紧吃解药吧!让你喝你就喝,要害我倒舍得下本钱。”小玉奇道:“四爷在说什么?小玉怎么会害你?黄公子一心要和你交好,才让我来的。”她一着急,袖子不小心勾到酒杯,眼看就要掉在地上。杜四手一伸,就把酒杯稳稳接住:“又是摔杯为号,就不能想点新鲜的?你自己和底下人演戏吧,恕我不奉陪了!”

    杜四将法子低声说了起来,两女都露出极度诧异的神色,嘴巴越张越大,终于答应着各自准备去了。

    掠起的同时,杜四的身子随着罩下的势头迅速压低,快得像出膛的炮弹。然而在网离地只有一尺半时,杜四几乎已贴上地面,冷森森的刀尖也已触到他身上。眼见离网边尚有一丈距离,就要躲不过了!杜四手中闪出一道乌光,看上去是一根长长的细线。这轻飘飘的黑线在网边一挑,沉重的钢网立时扬起半尺。

    自从他们查到黄墨寒将玉宁宁匿藏在金陵地头内一个依附铁马堂的小帮派内后,他们就跟着屁股打。黄墨寒一天转移了三处,他们也就一夜挑了三个帮派。杜四下的是死命令——帮着黄墨寒的一个不留!他在当初对付老杜时也没这样狠过!让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混世魔王柳青,都杀寒了心。

    杜四如释重负地嘘了口气:“管大姐,你也一个人来,只有我带了这么多人,真是不好意思。”管玉笙笑起来:“四爷怎么不急着问,我把你的心上人怎么样了?”杜四嬉皮笑脸道:“小玉当然没事了,要不怎么有幸看到管大姐啊。”管玉笙问:“这么说,要是玉宁宁已死,我就不能平安回去了,就算跟筏帮结仇也不顾?这可是大事啊!”

    孙妙妙来到后舱见到杜玉二人,丝毫不见惊慌。小玉拉着她道:“妙妙姐,黄墨寒在追我们,姐姐可否让我们躲一躲?”妙妙冷笑:“从你认识他起,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早闹翻早好!”她又转头打量杜四身上的血迹,皱起眉头道:“这又是个什么脏的臭的,你就不能认识个好的?”那声音尖酸冷漠,和船舱里唱歌的判若两人。

    离金岭千里之外的大樟山里,有一个自称铁马堂的山贼大团伙,在当地黑道也算赫赫有名。可是铁马堂大当家铁劲锋却不满足山寨的现状。他觉得自己的帮派不能发展壮大,就是因为缺了个有本领、会谋划的读书人。于是他相中黄墨寒,将之千里迢迢地抓来山寨,一关就是七年。他不但用黄墨寒家人的性命威胁他,为自己出谋划策,而且第一票就杀了官府差人,杀人时故意大叫黄墨寒的名字,使黄墨寒由有功名的举人,顿成了通缉犯,不得不死心为他卖命。

    黄墨寒点头:“好,回头我就给你送去,连金陵城南的一栋大宅子。”孙妙妙双眼顿成弯月:“黄当家真爽快!宁宁妹子,我看黄公子比那痨病鬼好得多,你万万不该还想着跟着他走。”玉宁宁眼里闪过惊奇:“我怎么还能跟上他?你明明已看见杜……”她到底不是笨人,突然闭了嘴。

    作为南边路数得着的大帮首脑,黄墨寒却丝毫不会武功。他本是江南著名的才子、崇祯三年会试的解元郎。不但文才出众,同时熟读兵书、家道小康,人又生得风流倜傥。黄家玉郎才名远扬,人人都料定他第二年殿试必会高中,可说正是男儿年少、春风得意之时。然而他的才名却害了他。

    黄墨寒静静地站着,当听到“有黄墨寒在的地方,杜四退避三舍”时,他诡异地一笑:“苏五爷约我时说你要当众服软,我还不信。凭一个婊子居然能让你低头?”他的目光在杜四脸上一转,“你是认真的?”

    玉宁宁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嘴里发苦。她伸手止住黄墨寒:“不行!爷,你要小玉的命,我给。要拿我送人,却万万不能!”她神情凄苦,却又异常坚定,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决心已下,断然无法挽回。

    玉宁宁神情专注地盯着炉灶。锅微热、左手下油、右手将锅不住转圈,油在里面跟着不停旋转,荡成一个个跟锅差不多高的扇面。油越热,她手下越用力,最后油开的那一下,竟被高高荡起。她瞳孔微缩,左手盘子里的田螺“哗”地泼入锅中,被抛起的热油刚好落回盖在田螺上。“嗞啦”声未停,浓浓的香味已溢出来。

    说话间,杜四突然停下脚步,拉着玉宁宁的手长伸向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惹得她一声惊叫。杜四带着她猛然向右飞掠,此刻玉宁宁才听到头上风声骤起,抬头只见一张极大的铁网当头罩下,网上四处挂着尖刀,若被罩住,定是一身透明窟窿。那网子极大,十几丈方圆皆被笼罩。只有杜四冲向的右边离边缘最近,也不知在急切间他是如何判断的。

    七年来,铁劲锋对黄墨寒关照得无微不至,不但时常告诉他一些家里的消息,还让没在官府留案底的兄弟带些东西回去,孝敬他的父母。可是这些,其实都是做给他看的。就在黄墨寒刚被抓来的第二个月,他的家人就被杀光灭口了。

    终于,杜四喘过气来,两人相互扶持着向下游跑去。这样耽搁片刻,远处斑斑点点现出火光,看来黄墨寒已打算公然撕破脸了。

    果然,玉宁宁的厨艺当真不是一般的好。作为大名鼎鼎的金陵双艳之一,她的缠头是十两黄金,但是许多著名的酒楼都从公账上出这笔钱,让自己的大厨来见她,只为求得一点指点。玉宁宁有此技傍身,倒也不用担心妈妈的脸色。只是烟火熏人,她终归要靠脸蛋吃饭,这皮肤便要更为加意地保养了。

    杜四得意道:“别不服气,这寒毒可是我直接送进你丹田里的,比喝下去厉害得多,要不你怎么一下就不能动了呢?不信你退几步看看!”洪沧海运功于腿,觉得似乎应该可动,但他还是装成无法动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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