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送走病儿,留下姐姐
长明灯火,寂然地亮着。
寂漠的南墉一片灵秀,衍生着一个国度——华郢。在郢君温修越的治理下,族民安居乐业,势力不容小觑,无人敢犯。
洛玄剑剑魂已与古犀相克相灭,而那铸剑的剑心也一无所踪,流荡于世。没有了洛玄剑的庇护,华郢族就真的成为了一个世外隐国
空有华丽的躯壳。
也就在温修越领军凯旋后的不久,华郢宫传来喜讯,郢后卿扶怀有子嗣。这个孩子的到来给温修越带来了心上的慰籍,对华郢族更是喜上加喜。
次年冬。
一场大雪下了几天几夜,把华郢冰封在一片雪白中。拂晓已过,雪下得愈加大了,天空中也不见一点光亮,一片黑白交错着。
一声啼哭,正午,才有阳光照射在华郢宫,华郢族的小殿下临世了。
顿时,大雪停了,天空的乌云也慢慢散开,紫色的云彩不断向华郢宫聚集。见此状,温修越不由得心头一惊,华郢族的后代诞生还从未有过此情此景。便连忙进入殿中。
卿扶生产后体力不支已经昏睡过去了,在她身旁放着两个婴儿。
“是双生子?”温修越欣喜着说。
“是,王后诞下两位小公主……”那产婆支支吾吾地说,突然跪倒在地,“可其中一位小公主……老奴不知啊,老奴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温修越抱起了一个公主,白嫩的皮肤被墨绿色的绸缎轻轻裹着,清秀的五官,稚嫩的脸庞,唯一异于常人的便是那眼眸,是紫色的,但这并不属于病症,生来紫眸的也不是并无可能。
怀中的婴儿大声啼哭着,但床边的,却毫无动静。
温修越放下怀中的公主,抱起床边的另一个,那产婆急忙说:“小公主生下来时哭了几声,可没一会,便不哭了,怕是……怕是……”
“怎么,怎么会这样……”温修越感受得到这婴儿的微弱气息,却没有一点哭声,是个病儿。
他对床边的孩子施展思追术,想一探究竟,可这脉络,他是这么熟悉。一年前抵御古犀而一无所踪的洛玄剑剑心竟会藏在温修越孩子的体内,才致使她一出生便紫云缭绕,还有那天生的紫眸。
这也使与她一同出世的胞妹一出生便是个病儿。
温修越试着想将剑心从她体内分离出来,却发现,剑心已经融入进去了。他怕的是,会有人发现剑心,从而利用她对她不利,毕竟,洛玄剑是可以与古犀抗衡的。
剑心的存在让一个孩子成为了病儿,要想让这个病儿活下去,只有让她们分开。
“王后知道生的是双生子吗?”温修越问道。
“不知,公主降生时,王后已经昏过去了。”产婆战战兢兢地答道。
“你可记清楚了,王后只生下了一位公主。”
“这,这……”产婆为难地说道。
温修越施法,殿中侍奉的侍女便一个个倒下了,他看向产婆,“本君留你一条性命,如若还有第三个人知道是双生子,你也便不用活了。”
温修越摸了摸怀中孩子的脸,亲自将她送出了南墉,为了她能活下去,健康长大。
等他回来时,卿扶已经醒了,温修越抱起孩子给她看,“是个小公主。”
卿扶温柔地摸着她的额头,眼中满是爱溺,“她的眼睛竟然是紫色的,好漂亮,名字想好了吗?”卿扶问道。
“就叫她良儿吧。”
温修越将一枚白雪剔透的玉坠放在良儿的襁褓中,“这曳茴坠就当是给她的见面礼了。”既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可以隐藏剑心的一层结界。
殊不知,这后面的悲剧。
“衍哥哥,快跟上良儿啊!”春去秋来,十四年过去了,良儿已然是一副少女模样,雪白的皮肤衬着粉嫩的脸颊,清秀的五官楚楚动人,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玉带束起,发梢扫过腰间,落落大方。
还有那睫毛下的紫眸,幽远深邃。
而良儿口中的衍哥哥,就是荣都的殿下——路明衍。
他追上良儿的步伐,手指扯向她身后的长发,谁料到那玉带滑落下来,金玲步摇清脆的砸在地上。
“良儿,衍哥哥不是故意的。”一丝尴尬的笑在嘴角涌现,明衍拾起地上的步摇,不知所措。
散下的头发披落在肩头,衬得良儿愈加清秀可人,“你!那可就别怪我了。”良儿的手正向明衍头上伸去,却被他牢牢抓住了。
路明衍看向眼前的人,露出无奈的笑意,“良儿,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了,你可别太过分了啊。”
“你就是故意的!”
良儿一脸不高兴地瞟着他,说道:“这步摇是我最喜欢的一支了,你得赔!”
路明衍重新插回良儿头上,“这不是没坏吗?”
“没坏那你便自己戴吧,我要一支新的。”良儿拔下头上的步摇,丢给了他。
“好,我赔便是了。”路明衍走到一座小山坡前,折下一枝红梅,在他手中不一会儿便做成了一个花环,转身走去戴在良儿头上,“怎么样,喜欢吗?”
“这哪比得上……”
路明衍立即打断她的话,说:“那些都是庸脂俗粉,哪比得上冬日里的红梅,也只有这红梅,才衬得你美貌动人。”
他的花言巧语良儿很快就信了,便说:“好吧。”
“衍哥哥,那你再陪良儿去个地方好不好?”
“去哪?”路明衍问道。
“去了你便知道了,你肯定会喜欢的。”良儿抓起路明衍的袖子便拉着他跑了。
淡雅而又不失高贵的宫殿里,一袭水蓝色的身影来回穿梭,翻箱倒柜,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路明衍站在殿门口,一脸无奈地看着良儿,说:“良儿,你来你父王寝宫干什么,快走吧,如果被发现了,我可救不了你。”
此时正趴在床底下的良儿探出头来,撒娇似的说:“别呀,你既然已经陪我来了,就不能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你这成语用得是越来越离谱了。”路明衍转身又说:“我走了啊!”
“快过来,我找到了!”
正打算离开的路明衍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一脸不耐烦地走过去,“你到底想干嘛?”
一股清冽的酒香在屋里弥漫。
“衍哥哥,你看,父王藏的姜子酿终于被我找到了。难得一见的美酒啊。”良儿抱出一坛酒坐在床边。
路明衍轻轻拂去良儿身上的灰尘,“女儿家是不能喝酒的,快放回去。”
“我可不是给我自己喝的,良儿可是特地寻给你喝的。而且这里有好多坛呢,我就只拿了一坛,父王是不会发现的,姜子酿啊,衍哥哥就不想尝一尝?”
姜子酿,如泉水之般甘甜,又如姜片之般辛烈,耗物耗时。
说得路明衍有些心动了,他抿唇一笑,将木檀制的箱子盖上放回原处,拉着良儿的手朝门外走去,“下不为例。”
月色静静地洒在凌霄花田上。
在黑夜中悄然绽放,每一朵凌霄花都如同坠入地狱的天使,茂盛而娇艳,依偎在晚风里。
路明衍记得初见良儿时,虽然她还是孩童,但路明衍觉得良儿的眼睛甚是好看,像极了紫色的凌霄花。便种下了这片花田,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凌霄花年年都开,良儿也长大了。
路明衍爱溺地看着良儿微醺的脸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动人心弦,路明衍满足地扬起嘴角。
是青梅竹马,也是与子偕老。
一纸婚约,华郢与荣都在良儿出生时便已联姻,等荣都向华郢提亲时,便是与天同庆,大婚之日。
这是路明衍心中的秘密,他还清晰地记得,当他无意中在荣君的书房中看见婚书时,心中是有多么激动、兴奋。
风起花舞,酒香阵阵。
当坛中最后一口酒饮尽时,良儿已是昏昏欲睡,路明衍捏了捏良儿的脸,“还说是给我喝的,自己都喝了大半坛。”
良儿努了努嘴,一双眼睛尽显倦意,“我本来是给你喝的,谁知道这姜子酿竟这么……”她说着说着便躺了下来,闻着花香睡着了。
“良儿,良儿。”路明衍摇了摇她,宠溺地勾起嘴角,也躺了下来,挨着良儿。
浑浑噩噩的梦境亦真亦假,良儿感觉全身被紧紧束缚着,还伴随着阵阵疼痛,她猛得睁开了眼。翠绿的藤蔓映入眼帘,良儿揉了揉昏沉的额头,努力回想着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记得,她很困,便睡着了。隐约听到路明衍喊了她几声,后来,良儿只觉得身体往下一坠。
凌霄花田旁好像是悬崖,良儿突然想起来。
但从这么高的山崖上滚下来,良儿发现自己只是擦破了点皮,并无大碍。回想起来,好像是有个人紧紧抱住自己。
良儿猛然一惊,挣扎着坐起,才看见身旁躺着的路明衍。
“衍哥哥,衍哥哥。”良儿轻轻摇着路明衍的手臂。
唤了好几声,却还不见动静,良儿有些着急了,她大声喊:“路明衍!路明衍!”
良儿快急哭了,路明衍才有了反应,“良儿……”
“衍哥哥,你感觉怎么样?”良儿问道。
路明衍的脸苍白一片,眼睛也是低垂着的,他很是吃力地说:“不,不好。”
路明衍的身上染上了许多血痕,但腹上有一处伤却格外严重,良儿将血衣轻轻拨开,入眼时触目惊心,不像是锋石所伤,倒像是刀剑。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路明衍费力地说:“你醉了倒头就睡,旁边就是悬崖,要不是你不小心滚下来,我便不会被这些锋石所伤了。”路明衍抓住良儿的手,“你可有受伤?”
他怕她害怕,所以隐藏了事实。
昨晚十几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突袭,冷剑相对,路明衍为了救良儿,被砍中腹部。最后不得已抱着良儿滚下山崖,以求保命。
此时路明衍已经顾不得那些黑衣人的来历了,他只觉得腹部的痛感不断冲击着他,但为了不让良儿担心,他还是强撑着微笑。
“我没事,都怪我,我不该拉你来这喝酒的,对不起,对不起……”
良儿扯下衣裙一角,轻轻撕开路明衍被血浸湿的衣物,却还是被那深深的伤口吓到了,她转过身去。
“要是怕,就别处理了。”路明衍安慰地说。
良儿连忙拭干泪水,转过身来。当良儿触碰伤口的那一刻,路明衍闷哼一声,疼得几乎晕过去。但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良儿察觉。
“良儿,你哭得可真丑。”
“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良儿哽咽地说道。
失血过多加上擦拭伤口的疼痛,路明衍感觉越来越昏沉,眼眸渐渐低垂下去。
“良儿,我好累,我先睡会儿,等我好了,就带你出去。”路明衍撑不下去了,昏睡过去。
“嗯,好。”
良儿擦净伤口旁的血迹,将外衣脱下来替他盖好。已是寒冬,良儿冷得紧紧抱住路明衍,她对着路明衍耳边说:“你快点好起来,明天就是我的生辰了,你答应要送我礼物的,明天我就十六岁了……”
鼻尖碰到他冰凉的额头,良儿也睡着了。
冷风呼呼地吹着,直灌入崖底,不知过了多久,良儿从睡梦中醒来,眼前依然是布满绿蔓的崖底。
手上沾染的鲜血已经凝固,良儿摸了摸路明衍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良儿轻轻拆开伤口上的衣物,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暗红色的血液如水般涓涓流出,伤口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
“衍哥哥,衍哥哥。”
良儿将路明衍的头靠在自己腿上,双手将他冰凉的手紧紧握住,温热在路明衍心中传递,而身上却丝毫感受不到。
冰凉的痛感将路明衍的意识紧紧禁锢着。
他回想到了小时候,自己倒在了祭台上,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可醒来时,呼吸还在,却失去了挚爱的母后。失去妻子的父王公务越来越繁忙,几乎没有时间照料他,路明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茫又优越地长大的。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个人常常跟在身后,叫自己衍哥哥,自己唤她良儿。
衍哥哥,衍哥哥。
“水,水……”
良儿见他醒了过来,露出欣喜的笑颜,“好,我去给你找,你等我。”
诺大的崖底如同一个死穴,良儿寻了许久,也不见一点水源。上方照下来的光打在她身上,她看着路明衍苍白的脸,既内疚又心疼。
剑刃割破血肉发出令人悚然的声音,鲜血顺着纤细的手腕流入路明衍唇中,如一抹脂红残留在嘴角。
良儿给路明衍喂了自己的血。
看着手腕上的伤口,她一点都不觉得疼。她突然好想家,往常这个时候,路明衍应该在帮她温习功课。
夜幕又一次降临,对漆黑的恐惧感使良儿紧紧依偎在路明衍身旁。耳朵贴在他宽大微暖的胸膛上,隔着衣物听着路明衍微弱的心跳。
拂晓,崖顶上的阳光零零散散地洒下来,照醒了路明衍。伤势已无大碍,路明衍起身将身上的衣服盖在了良儿身上,心想:这小丫头,昨夜肯定担心坏了。
“良儿,良儿。”
被叫醒的她刚睁眼便抱住路明衍大哭,“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你要是死了,我会内疚一辈子,我怎么回去啊……”
路明衍苦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就这么怕你回不去啊?”
“今天是我的生辰,我要是没回去,父王和母后肯定会担心的。更何况,我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好饿……”
“那我先去给你找点吃的。”路明衍说道。
良儿叹了口气,“整个崖底我都找过了,没有。”
路明衍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对良儿说:“走吧,带你回去。”
他的手伸向良儿,却被她甩开了,良儿郁闷地说:“怎么回去啊,这儿就跟一个迷宫一样,根本出不去。”
路明衍释然一笑,挽着良儿的腰飞身一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到了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