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
旭日东升,朝霞染红天际,城郊山林间歇鸟阵阵啼鸣唤醒幽静,路人经过,群鸟惊飞,飞到平阳城门,看着往来进出者寒暄问候。
关闭了一夜的商铺推门迎客,小黄狗迫不及待跑到街上,它晃着尾巴,时不时回头看向身后拿着包子跑来的小主人,商贩挑着担子穿梭在狭窄的巷弄之间,吆喝身此起彼伏。街上行人众多,或悠闲散步,或匆忙赶路,在这热闹的早晨,一辆满载着新鲜食材的菜车缓缓向燕王府驶去。
菜车由一匹瘦弱的驴牵引,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咕噜”声。车夫是位中年男子,他身穿粗布衣裳走在侧面拽住缰绳,驴不识方向走错了道,车夫猛拽缰绳将它拉回。
驴车慢摇慢摇来到府邸后门,瞧见熟悉的守卫,车夫脸上挂起笑容。
“老陈,今日带了什么吃的。”守卫转身推开门,迎着他走过来。
老陈骄傲地拍了拍车厢:“可多了,保证大家伙啊,吃的开开心心。”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我先给老徐送进去,别耽误他给大家伙做饭。”老陈和他随意唠了两句,拉着菜车走入王府。
后门两侧有层竹林,这会儿已经冒出新芽,菜车停在宽敞的厨房前,厨房内早已忙碌起来,徐师傅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着今早的膳食。
以往看到菜车到来,哪几个贪吃的小丫头都会出来帮忙卸货,可今日却极其异常,迟迟不见人。
老陈将新鲜的蔬菜和肉类一一搬下车,提着箩筐走进厨房摆放在干净整洁的桌案上,徐师傅掀起蒸篓,浓浓蒸汽腾升缭绕,他抬手挥了挥:“来的刚好,来,尝尝这新鲜出炉的包子。”
老陈局促地拿手蹭了蹭衣服,犹犹豫豫道:“这不好吧,王爷还没吃。”
徐师傅顺手夹起两个包子放在碗里递给他:“小殿下是在乎这些的人?”他强硬塞到老陈手里,提醒道:“小心烫啊。”
“哎。”老陈笑了起来:“好嘞。”
“那几个馋丫头呢,今日怎不在你这?”
徐师傅朝厨房后边指了指:“里头呢。”
“干嘛呢?”
徐师傅不说,老陈自个儿疑惑着靠近后头。
劈好成条的木材整齐堆放,架上堆放着干果,门边,四个小侍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就连方才进入的徐总管也被拉着加入其中。
“起了吗?”
徐总管兴奋摆手:“还没呢还没呢。”
“啊——”四个小侍女激动地叫出声。
“你们干嘛呢?”老陈佝偻着背,探出门问。
“嘘……”
老陈噤声。
几人靠近,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神秘莫测低声悄悄跟他说:“明年啊,府上要多个小殿下了。”
“啊?”
“嘘——”
老陈点头,懂。
麻雀飞落竹尖,压弯了纤细的竹子,它振翅离开,竹子恢复原状落下两片枯老的败叶。它飞入院中,被落地的山茶吸引,迈着小碎步靠近,轻轻地啄了下花朵。
日光落入院中,麻雀瘦小的影子映到地面,有人路过,影子消失不见。
南星跨上台阶,走到门口抬手敲门:“公……”
窗棂投射出光晕,空气中的细小尘埃四处飘摇,似光在动。桌上摆放着茶水以及吃剩一半的蜜饯,花纹金丝盏内的檀香燃烧一夜已不剩什么。
桃粉色纱帐层层叠叠,偌大一个床,由于两人黏得太紧,所占地方只有床边那一小块,余下的空间能再容纳两人。
沈昱缩在床边,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被子,他侧身躺着紧抱住怀里的司柠,头伏在她的肩膀处,露出的半张脸上透着宁静温柔,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不曾松过。
司柠直挺挺地睡着,脑袋歪到另一侧,手腕被压在头侧,呼吸均匀而平稳,仿佛还在做甜美的梦。
檀香虽已燃尽,但余韵犹存,一呼一吸间,沉醉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沈昱睫毛微微颤动,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司柠,手中一紧,不禁用了些力气。
司柠眉头微皱,动了下脑袋再次安稳地睡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沈昱不敢轻举妄动,内心仿佛被一股暖流所充斥,心跳声在此刻格外清晰,他看着她安谧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司柠还在熟睡,恬静美好,乌黑的发丝散落在枕间,触碰到他紧握住她的手,双眸微闭眼睫轻轻颤动,再往下,嘴唇微微闭合,如同院中两瓣含苞待放的花瓣,透出一种淡雅的粉色。
他的心跳在加速,仿佛要从胸腔中跃出,这不像他。
沈昱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妄图以这种方式让心跳减缓,淡淡的香味充斥鼻腔,心跳越发强烈,他感受到了她的温暖,那是一种从内而外的温暖。
自他中了冥幽霜毒后,体温一直较常人低,即便通过药浴有所减缓,但依旧治标不治本,哪怕后来解了毒,他依旧畏寒。
可在这一刻,他却感到自己的心被热意填满,他感受着她的温度,她的气息,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流逝,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院中的麻雀飞了又回,叽叽喳喳闹着,他想他一定是病了。
“清容,你拉我干嘛?”南星十分不解。
“小点声。”清容解释道:“王爷和王妃还没醒,你别吵着他们。”
“什么!”
南星惊愕,头也不回跑回浅月阁,刚跑开两步,又折了回来,绕过清容。
“去哪儿?”
“后厨。”南星回答她:“这么晚了,公主醒来肯定饿了。”
沈昱轻轻松手,撤回揽住她的手臂,他轻手轻脚坐起身,如绸缎一般的黑发滑落到身前,他掀开床帐,鬼鬼祟祟捞起床头叠放的衣服。
放置最顶的玉佩扑咚掉落在地。
沈昱心间一颤,迟疑着转过身。
司柠迷糊着睁着眼睛,呆呆地盯着身旁坐着的沈昱,神情有些恍惚。
“沈长明……”
司柠打了个哈欠:“你睡觉好黏人啊。”
“……”
司柠没有丝毫困意,即便沈昱那样吓她,她也不怕,与其说不怕倒不如说不信。
她无聊地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帐顶,随后转头看向他,打算和他聊些什么,比如为什么要在院中种那么多山茶,有没有酿桃花酒之类的,可她转头时他已经睡着了。
他平躺着,双手交叠在腹部跟着他的呼吸起伏,看起来极其规矩,倒像是不愿与人接触被人沾染的谪仙。
司柠以前没看过沈昱的睡姿,倒有些意外,仔细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这个念头仅在脑海里停留一会,当司柠回过头来,沈昱的手突然压上了她的脖颈。
“……”
司柠沉默了一瞬,轻轻推了推他。
也不知是司柠动作太轻还是沈昱睡眠太好,他没有任何反应。
没过多久,沈昱慢慢地蹭了过来,抱着她的手没变,但呼吸却突然间喷洒在她耳廓。
这个姿势过于熟悉,司柠一下子又想到了在南桑救他逃离那次。
“沈长明,你别装……”司柠咬牙警告。
“沈长明。”
“沈昱。”
显然不起作用。
“真睡着了?”
无奈下,司柠只能不自觉歪着头,逃避这奇怪的氛围,她慢慢抬起他压在身上的手,刚解脱没多久,那只手又拢了过来。
司柠长叹了口气,静静地盯着床帐,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不觉困意来袭。
似乎也不是不能习惯。
——
天空一片阴暗,平阳城笼罩在这种昏沉寒凉的气氛中,连续了三四天的雨水,散去了小满本该带来的热气,同时将地面上的青石板道冲洗的干干净净,连带着民宅上方瓦檐里的灰尘都被雨水带走。
司柠剥开桌上最后一颗橘子,坐在东风馆的二楼,目光透着窗外的层层雨帘,看着斜角对街的府邸。
府邸侧门紧闭,迟迟不见人进出。
“公主,问过了,这几天没有人来过崔府。”南星买来新的酥饼。
桌上堆满了吃食,两人就这么吃吃喝喝坐了一下午。
司柠分了一半橘子给她,将白色橘络剥得干净才塞入嘴中:“不应该啊。”她问道:“崔府可还有其他门供人进出。”
南星摇头:“我探查过了,只有正门和这个侧门。”
“崔子奕死因未果,以崔太尉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她到了杯热茶,轻抿了一口:“虎毒不食子,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行人撑起伞在雨中匆匆赶路。偶尔有雨滴溅落在窗台上,敲打着木框又再次飞溅,落入杯盏,迅速消散在茶汤之中。
司柠沉默着,目光落在茶汤:“……严淮序。”
“会不会是严淮序?”
“他不是被廷尉抓了吗?应该还没有释放吧。”
司柠起身,随意扫了扫衣裙上留下的瓜子皮:“我们去趟廷尉,确认一下。”
“好。”南星拿起桌角的油纸伞,毫不犹豫跟着她起身,临走还顺带抓了两把桌上的花生。
雨势转小,不急不躁,雨滴轻轻敲打着车厢,发出细微清脆的滴答声,沈昱从马车走下,徐福早在门口执伞等待。
这些日子沈昱奉命前往秘书省帮助文官修撰文书,日日早出晚归,倒是方便了司柠出府乱逛。
沈昱拍了拍衣袖沾上的水渍,看了眼翎冉:“她人呢?今日又在东风馆?”
“嗯。”翎冉点头:“王妃离府后一直都在东风馆守着崔府,方才离开去了廷尉。”
沈昱动作一顿:“廷尉。”
雨中的世界仿佛被一层轻纱笼罩,远处的景物若隐若现,增添了几分神秘感,连带着沈昱的眼睛都变得晖暗不明。
“玄羽回来了没有?”他问。
翎冉摇头:“还未。”
“她要调查崔子奕的死因,这件事哪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沈昱将伞收起,嘱咐她道:“玄羽可能出了麻烦,你速带人前去。”
“是。”翎冉领命:“王妃那边……”
“放心吧,她旁边那小侍女不比你们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