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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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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昱奔波过来不曾停歇,佛光寺回平阳约莫半个时辰,他硬是快马加鞭缩短行程,就连自小习武身手敏捷的翎冉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晟宫不允策马,他入宫后便直往勤政殿走来,这一路匆忙,到门口才得以喘息。

    崔太尉发难他自是听到了,所以不等郭内侍禀报,沈昱便自顾自走进勤政殿,他眼眸淡淡从司柠身上扫过,随后站定在孙大人一侧:“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晟帝瞧着他,脸色阴沉,手指不耐地敲了下桌子,话语尽是斥责。:“为何现在才来?”

    沈昱倒是坦然,丝毫不含糊:“儿臣不知今日父皇会召见,清晨便出发去了佛光寺,这才耽搁了这么久。”

    “这是在怪朕?”

    “儿臣不敢。”

    “昱儿来得刚好,正聊到你呢。”赫连皇后隔着屏风接过话茬,晟帝苛责的话没能说出口,只能就此作罢。

    闻言,沈昱挑了挑眉,他疑惑着看了眼司柠又看向另一边的崔太尉:“方才聊什么呢?为何都站着?”

    “聊你为何会在大婚前夜送司柠回宫。”晟帝轻描淡写,带着不耐。

    沈昱笑了起来,脸上是难得的轻松:“或许是方才崔大人所言的缘分注定,碰巧就遇到了,碰巧就送她回宫了。”

    “说实话。”晟帝一听就知道他在胡诌。

    司柠走到沈昱身侧,抬眼看着前方的晟帝:“司柠方才所言皆是实话,那夜暴雨来得急,司柠被困酒肆无法离开,恰逢燕王殿下路过,得他相助这才回宫。”

    沈昱垂眸看着她,倒只是溢出一丝笑,鼻腔慵懒地“嗯”了声:“的确如此。”

    “哪家酒肆?”晟帝紧盯着他,话语难以捉摸。

    “花神庙旁的邀月酒肆。”

    “为何去那?”

    沈昱处事镇定,波澜不惊:“邀月酒肆有一百花酒,儿臣不曾品尝过,于是与谢南潇相约共饮此酒。”

    晟帝脸色变得阴沉。

    “王爷还真是好兴致。”一直秉持着不惹事不管事的御史中丞曹居曹大人此刻贸然开口,言语间带着轻蔑。

    不过曹大人与燕王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敢这么说且最可能会说的人也只有他。

    沈昱侧过身子,似是惊讶他也在这:“曹大人也在?看来最近朝内甚是太平,竟让大人这么清闲。”他接着说道:“这百花酒的确不错,等改日我登门给您送上几壶。”

    “……”

    他瞧向崔太尉,一字一句,语速很慢:“大人可还有问题?”

    “燕王殿下与王妃都这般言说,老臣怎敢有问题?”

    “既如此,今日便到这吧,朕也乏了,茂林,你接着查,定要给崔爱卿一个交代。”晟帝撑着额角,甚是疲惫。

    “臣,领旨。”

    “微臣先行告退。”曹大人识相着最先离开,其余两位大人也相继告退,偌大勤政殿便只余下四人。

    殿门敞开,不断有风吹入,昏暗处的火烛闪闪波动,书案上,砚台的墨早已干涸,放置其上的笔被风吹至定型,殿内一阵安静。

    “父皇好好休息,儿臣先行告退。”沈昱牵起司柠的手,当下便准备离开。

    “慢着。”晟帝叫住他们。

    沈昱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懒洋洋地问:“父皇还有何事?”

    晟帝低沉着声音说了句:“说实话。”

    “……”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心里有什么花花肠子还是能看得出。

    赫连皇后身为后宫妃嫔,不得干政,方才涉及问题众多,她不便说话,现下再无外人,赫连皇后从屏风之后走出:“柠儿,究竟怎么回事?”

    司柠挣开沈昱的手:“回母后,那日柠儿……”

    “那日柠儿与儿臣有约。”沈昱抢过话头,他一脸懒散地微眯着眼,对上她探究的目光,于是对她勾唇微笑。

    司柠不明所以。

    沈昱再次牵起她的手,强硬着不让她挣脱:“皇祖母寿辰那日儿臣与柠儿一见倾心,我听闻那夜有辰星绕月之象,凡民间所见男女会得天神祝愿,此生所求皆有所得,于是托书给柠儿,约她于宫外邀月酒肆一见。后来便如柠儿所言一样,突逢暴雨,奇象不见,儿臣便送她回了皇宫。”

    这些话放在之前,沈辰翰听都不会听,他肯定在胡说八道,可自打一年前沈昱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这些荒唐事情他是月月都能听闻。

    “胡闹。”晟帝随手拿起桌边的竹简砸到他脚边。

    司柠猝不及防,吓得浑身抖了抖,默默往后退了一小步。她瞟了一眼沈昱,他似是习以为常,还欠嗖嗖将竹简挪正,紧抓她的手依旧不放。

    晟帝严辞警告:“少与你结交的那群狐朋狗友来往,你看看你回来这一年多干了多少荒唐事。”

    回晟国一月,与友人于城北屿松下饮酒问诗,夜半未归叨扰村民,二日谏官上书弹劾;四月初八,于城中策马,被弹劾;四月二十一,雇募人力在湖中除草,误拔菱,被弹劾;七月,不同意晟帝出兵决议,长跪殿前,后染风寒于府中养病两月;十一月,于友人于城中打雪仗,误砸谏官;上月花朝节牵扯楼船一案……

    弹劾他最多的便是方才离开的曹大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朕都不想多说,现在就因为你这无理邀约,把她卷入了崔太尉爱子的案件之中,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办?”沈辰翰指着他,越说越气。

    沈昱俯身,认错:“此事是儿臣有错在先,与柠儿无关。崔子奕一案本就蹊跷,定是有心之人故意诬陷。”

    “朕能不知道?”沈辰翰站起身,居于高台垂眼睨着他们二人。

    “陛下。”赫连皇后唤了他一声。

    片刻,沈辰翰又气冲冲坐下,沉重地叹了口气,朝中盯着他的人太多,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但凡出现一点差错都会被人有机可乘。

    他语重心长道:“看你大病初愈,特允你休养这一年,眼下你也成婚了,过两天你就去秘书省,自己找事做,别一天天到处惹是生非。”

    “是。”

    看着两父子之间的气焰消散,赫连皇后放下心来,她走到两人身前,笑意盈盈牵起司柠的另一只手:“来都来了,你俩陪母后吃个饭吧。”

    司柠再次挣开被沈昱紧握的手,笑了笑:“好。”

    ——

    武定大街西侧茶铺今日歇业,店内小儿煮好茶水,小心翼翼端至东厢房。

    厢房门开,一男子便前来接过茶水,他身形魁梧腰间配刀,小儿稍稍往里看,却只能瞧见一云墨山河的屏风。

    侍从将茶水放至桌面,沈均斟了茶,道:“今早崔大人闹到父皇面前,我见着郭内侍亲自召他们进宫,眼下即便父皇不相信崔子奕的死和那永宁公主有关,可崔大人与我那四弟定是结下了梁子。”

    对面那人捻起茶盏:“崔太尉朝中势力庞大,既不能为我们所用,也断不能让他站在燕王一派。”

    “您总让我防着沈昱,可他回来这一年多什么事也没干成,真的还有担忧的必要?”

    “你真觉得他从南桑回来什么事情都不会做?”那人侧身看向沈均:“他身上的毒可是冥幽霜毒,能寻得解药又活着回来,他可没那么简单。”

    “况且三年前沈皓因护他而死,他若知道真相,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

    沈均点头,续而斟茶:“也对,我们几个兄弟中,二哥同他感情最好,二哥的死对他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打击,不然他也不会执意离宫。”

    那人放下茶盏,面容严肃:“朝廷上下如果有人能够影响我们的计策,这个人只有可能是他,沈昱。”

    “可眼下他与永宁公主成婚,他背后还有个南桑,对付他可不容易。”沈均轻轻晃动茶汤,黄色茶汤中漂浮着一片绿色茶叶,他一晃,茶叶贴在杯壁。

    他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他要有南桑的支持得有个“前提”,若是这个前提条件突然终止或者那个人出现什么意外,两者之间的连结不就斩断了。”

    ——

    平阳城的天总是说变就变,方才还是乌云密布,这会儿出门便是晴空万里。

    两人不紧不慢走在南宫前往北宫的复道,虽是复道,行至中路却有一宽阔广场,场地两侧各有一高脚楼台,四面封闭仅有装饰作用,无可登口。

    南北两宫相隔甚远,侍兵来往巡逻,晟帝与赫连皇后乘辇而去,司柠却因为身边这人的拖累,沦落至此。

    她本可以随皇后娘娘一同离开,却因为沈昱一句“柠儿对皇宫不熟带她逛逛”被迫踏上这条苦难道路。

    司柠一脸幽怨走在路上,沈昱倒跟个没事人一样,行至楼台还慢下脚步观望了一下。

    四下无人,司柠扫了眼身后两步之距的沈昱,冷不丁道:“满嘴慌话。”

    沈昱嘴角勾着轻浅的笑,瞧着前面满是怨气的身影:“彼此彼此。”

    司柠止住脚步,转过身来同他争辩:“那也好过你。”

    沈昱也随她停下,隔着一步的距离,他两手交叠放在身前,明知故问道:“好在哪?”

    “哪哪都比你好。”司柠仰着小脸:“至少我敢作敢当,做过的事我都会承认,不像某些人,破绽百出被人识破还嘴硬不承认。”

    “嗯。”沈昱不以为然:“要看日落吗?”

    “啊?”

    司柠正准备和他言论一番,势必要和他说个清楚,却被他这冠冕堂皇的话弄乱了思绪。

    没等她反应回来,沈昱便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复道走去。

    “不是,我没答应你啊。”司柠挣扎,牵住的手反倒被握得更紧。

    沈昱径直往前走,复道两侧高耸的城墙角落竟有一往上的阶梯,沈昱牵着她,带她往上走:“说好了要带你走走的,已经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人了,总不能再言而无信了吧。”

    “……”

    顶端比起复道要狭窄些许,视野却越发开阔,正值日落,浑圆的太阳悬挂天际,映出一片柔软的光晕,天空渐染耀眼的橙红,透露出暮色的温柔,视线内有新燕飞过,世间只剩一片静寂。

    人迷惘烦躁之时,见山湖河川,见日月星辰,见世间众生,见至亲至爱,方能解内心得清明。

    日落前的光束入目不刺眼最为柔和,两人并肩而站,身后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上一次同司柠这般看日落的人是皇叔刘弘义,就在南桑皇宫的观星台,那次她下定决心前来北晟和亲。

    上上次是在百花谷,刘弘仁最爱陪着她看日落,父女两人依树而坐,一聊便到夜幕。

    而此刻两人牵住的手没再松开,或许是被美景引诱忘却了一切,亦或许他们本就不想放开彼此。

    司柠往他旁边挪了一步,紧挨着他,目光却没从眼前移开,她说:“我知道你就是止淮,可我不在乎了。”

    沈昱眼眸微动,没有回话。

    “刚发现时候其实我有些生气,我明明是在南桑认识的止淮,怎么会是晟国人,还是晟国的燕王殿下。而且你肯定早就认出我了,看着我一遍一遍地怀疑猜测,希望变成失望,肯定很好玩。”

    沈昱侧头解释,没等他开口,司柠便说:“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承认肯定有你的苦衷。然后我就在想当初你为什么要诈死离开?你只要和我们说一声,大家都会理解,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种……方式。”

    “你明明是晟国的王爷,却身中奇毒流落异乡,甚至还有人狠下杀手。诈死离开不就是要和南桑的一切告别,你处境本就艰难,若再与南桑有联系定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给你安上谋反的罪名。”

    “可刚刚……你又不像是害怕这些的人。”司柠迷茫地摇了摇头:“我真的猜不到。”

    “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你。”

    “不过,我想开了。”司柠抬眼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我都能从百花谷少主司柠莫名其妙变成南桑公主,止淮为什么不能是晟国王爷,我们扯平了。”

    沈昱看着她,眉眼多出几分柔软缱绻。

    太阳缓缓下沉,与大地融为一体,橙红退却,晕暗的墨蓝一点一点吞噬天幕,这时的风也变得格外温柔,轻轻拂过脸颊,拨动耳边的发丝。

    两人的视线交汇在这一刻,发丝掠过眼眸,惊扰了内心的琴弦,激起一阵阵涟漪,仿佛穿越时间的深渊,回到百花谷前的初见。

    落日的余晖落入眼眸,微光粼粼间司柠冲他微微一笑:“止淮也好,沈昱也罢,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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