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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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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千胜将军林攸文南征途中被传召回宫,具体原因无从得知,只不过两日之后林攸文被指勾结外族首领意图谋反处以死刑,林氏三十四人无一幸免。而林归荑彼时远在静安寺这才逃过一劫,三年间她一直隐姓埋名混迹于各个场所,想来应该是查到了使她父亲蒙冤的罪魁祸首,所以才决定孤注一掷报仇雪恨。”

    止淮平静地说完这一切,他抬眸看向对面,从回来之后她便死气沉沉地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归荑的信两眼空洞地盯着前方,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他轻叹了口气,伸手拿过司柠手里的信,折好工工整整地放回信封最后递至火烛,浮动的火焰触碰纸张熊熊燃烧,光影投映至两人瞳孔出现一片亮斑,司柠瞟了眼燃烧一半的灰烬,而后淡淡地收回目光。

    “止淮。”她说:“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止淮将烧完的灰烬扔进茶水桶,那些字迹随着一众茶叶消散于世间,他擦了下手才开口:“半年前,蕴真酒坊招募乐师,她琵琶弹得特别好。”

    彼时,他并不知道林归荑与林攸文的关系,酒坊缺人而她需要维持生计,所以林归荑便留了下来。

    酒坊偶有碰面的机会,他察觉到她的举止谈吐绝不是一名乐师那么简单,于是便派人暗中调查了一番。

    “是啊,她的琵琶曲是真的很好听。”

    夜风徐徐,吹灭了小溪边的一盏火烛,柳树上缓缓掉落的两片叶子,毫无偏差坠入司柠手心,她紧揣住柳叶用指腹磨了磨边缘的痕迹:“我一开始觉得归荑的死与萧炎逃不了关系,可现在细细想来,我又能逃得了多少,若我没有答应帮她,她就不会嫁过去,或许也不会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

    叶片边缘有层小锯齿,用力摩挲还是有些刺痛:“可这样她就报不了仇,萧子嫣也就不能和元尧一起离开。”

    “唉~”司柠郁闷地将柳叶丢尽小溪:“这是个死局,怎么可能解得开。”

    “她的死和你无关。”止淮接起掉在地上的另一片柳叶,学着她扔进小溪:“家族的仇恨已经伴随着她多年,即便没有这次她也会试图寻找其他机会杀了柳屿。”

    两片叶子漂浮在水面,悄然相撞,他接着说:“柳屿这人贪生怕死,平常出个门都有一堆家仆跟着,你觉得想杀他有那么容易吗?况且于归荑而言,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谁可以值得牵挂,她等的就是大仇得报的这一天,即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抬手轻轻地揉了下她发顶,安慰道:“不要想太多,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我知道。”司柠拍开搭在头顶的那只手,确认般轻声重复了一句:“我知道的。”

    司柠回到百草园的房间,一进门便看见桌上那一堆凌乱的医书,边缘的那一摞还保持着归荑替她整理好的形状。这些天她没怎么花时间来看,一是因为忙着其他的事情,二是可能真的像萧子嫣说的那样这冥幽霜毒在中原只有传说没有记录,需要查找吐谷浑的医书。

    司柠丧气的坐到桌子面前,不说也不动,静静地沉思着。

    她好像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说好的过来是为了替朋友找到解药,可到现在除了知道毒药的名称其他什么都没做成,还眼睁睁看着好几个人在离开。

    “我是不是真的适合在百花谷待一辈子?”司柠昂着头自我怀疑,她在江陵城有一段时间了,渐渐地,她发现外面的世界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人与人之间,家族与家族之间,相互牵扯的利益关系太多,稍有不慎就会受到牵连,商贾官僚尚且不能独善其身,更何况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平凡众人。

    可百花谷不一样,在那里,她是无忧无虑的少主、作天作地的百花谷小霸王,想干什么干什么,哪有什么后顾之忧,除了谷主就没有人管得了她,或许那样的生活才真的适合她。

    “可是我不想就这样。”司柠烦闷地垂下头,脑袋搁在边缘的书堆上,边晃悠边嚎叫。

    内心的烦和燥越发强烈,她焦灼得一脚踢到桌子腿,桌子晃悠了两下发出吱嘎的声音,吓得她立马直起身,边缘的一摞书受到外力掉落在地上。

    司柠强忍住了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推到地上的冲动,强硬的挤出一个笑容俯下身去捡。

    她带着怨气捡书,每一本都被她砸得砰砰作响,生怕这些书不长教训,捡完最后一本书的时候,地上凭空多出个信封。

    司柠疑惑着皱了下眉头,拾起信封扫了一眼外层所写的“司柠亲启”,她知道是谁写的,上面的字迹和方才止淮烧掉的那一封是一样的。

    她这一刻的心情比见到那封绝笔信时还要复杂,她知道自己肯定会拆开这封信,可现在她不敢。

    看似没有生命力的东西,其实是有情绪的,彼时的你有什么感觉,这些东西投映给你的就是什么感觉。正如此刻,司柠看到这封信,她感觉到的是伤心,甚至是害怕。

    她放下信封趴在桌子上,整张脸埋进臂弯只剩叹息声传来。

    ——

    潇湘楼顶层,昏暗的灯光照亮室内的一角,银白色面具被扯断扔在地面,止淮蜷缩着躺在床上,两手紧握成拳骨指无血色,他面色惨白紧皱着眉头,额间冷汗冒出沾湿发梢。

    寒霜之痛,深入骨髓,止淮紧咬住手臂,忍到青筋暴起,就是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引起他们的注意。

    毒素侵入越深,毒发之时越痛,他前日便发现,单纯的泡药澡已经没有办法减轻他的痛苦,他很清楚,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脑海中闪过一个小瓷瓶,他翻身滚下床,撑着两个手肘一点一点爬到换下来的衣裳旁边,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将药吃下,还未等到发挥功效,他便昏睡过去。

    司柠最终还是拆开了这封信,在一坛桃花酒下肚之后。

    归荑在信中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为抱此仇虽死不悔,害怕司柠烦忧自责所以留下了这封信。

    有所释怀吗?或许是有的吧。可她此刻却更想喝酒,肆无忌惮地痛饮一场,直至醉到不省人事。

    第二日,司柠酒醒后便说要来太湖边走走,不清楚她想要干嘛,止淮有些担忧的跟在她身后,她一路走走停停,他也便跟着她慢慢晃悠。

    最后她在一处空地停了下来,这里是当初她满心担忧观察萧子嫣和元尧的地方,也就发生在不久前,可一切却早已物是人非。

    “你是不是很多天没有喝曹老配的药了?”司柠平静地质问他。

    “嗯。”

    “为什么?”

    止淮如实地回答她:“没什么,喝了也没用。”

    司柠抿了下唇,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转身拉起止淮的手,严肃认真:“走,我们现在就去找萧炎。”

    司柠那点拉人的力气,终究敌不过止淮,他稍稍用力就将司柠带了回来。

    他神色平静,像面明镜没有一丝波澜:“我这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所剩时间本就不多,与其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垂死挣扎,倒不如肆意妄为活的自在。”

    他不再想将希望寄托于这渺茫的机会。

    从他中毒开始,每次有人替他诊断,他就会抱有强烈的期待,希望这一次自己能够摆脱这寒毒,可结果就那样。

    随着他年岁的增长,毒素越来越深,他很明显的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那又能怎么办?能试的方法他都尝试了,能吃的药他也吃了,所有的能做的一切他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天命了。

    虽然他压根不信命,但这一次,他似乎不得不信。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司柠微怔,有些难以置信地抬眸看着他。

    “知道什么?”止淮眼神瞟向别处,明知故问。

    司柠直直盯着他。

    当初曹老断言他还剩半年时间的时候,大家就一致决定瞒着他不让他知道,可他现在说这话的意思,他明明……早就知道了。

    止淮松开她的手,转身面向另一边,佯装看风景,说话时却异常心虚:“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

    “不对。”司柠站在他面前直视他眼睛:“你当时就听到了,对吗?”

    她的眼睛里涵盖了太多的真诚和担忧,止淮实在说不出口欺骗她的话,淡淡地嗯了一声。

    湖边的风声很大,但司柠还是听到了。

    与窒息感袭来的是心疼,他明明一早就知道自己所剩的时日不多,却还要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甚至还要担心身边的人有没有发现。

    而自己呢?说好了是过来帮人家找解药,却一次次惹事生非,还要让他过来收拾烂摊子,甚至连归荑都……。

    司柠的眼眶一下子红起来,眼底有泪水打转,一旦触碰便喷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她沉默着低下头,泪滴宛如珍珠掉落,她满不在乎的吸了吸鼻子,满头的秀发披散开来,像黑色的苇蔓滑落遮住了她的表情,让人感到茫然失意。

    眼泪又滑落,这一次被她随手拭去。

    “哭什么?”止淮温柔亲昵地揉了下她的头顶。“这有什么好哭的。”

    止淮坦然无所谓的语调更加激发了司柠内心的惭愧与愧疚,眼泪接连不断溢出。

    “别别别,我不说话了。”止淮有些无措,他稍稍俯身一手紧握住方才司柠擦拭泪水的那只纤手,另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背将她揽入怀抱以示安慰。

    像是有了屏障,司柠放声哭了出来。

    这些日子里她感受到的负面压力太多,从最开始香茗死的那一刻她就被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包围,后来归荑的死对她来说更是暴击,现在加上对止淮还存在愧疚,司柠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止淮轻叹了口气,下巴放在司柠头顶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蹭着,不知是在哄自己,还是在哄她:“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司柠依旧难过,眼泪止不住地溢出来,沾湿了止淮胸前的大片衣襟。

    过了许久,怀里的人不再流泪,止淮才低声询问:“强撑了这么多天,难受吧?”

    “嗯。”司柠紧贴在他怀里,还带着点鼻音回答。

    “现在还难受吗?”

    “嗯。”

    止淮搭在她后背的手往上挪了几分,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语调有些无奈却又十分宠溺:“那就再哭一会儿吧。”

    哭过了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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