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树
也不知为何,昨夜司柠就是睡不着,内心莫名不安,翻来覆去都在想着桃花,直至后夜下起了小雨,听着那淅淅的雨声才恍恍惚惚睡过去。
方才想到那桃花酒她才有了要出谷的念头,可惜好巧不巧撞到了爹爹回来。
她拦住止淮的去路,满是不欢迎:“你为何又来此?”
“不得无礼。”谷主呵斥。
司柠哪会受到影响,直直盯着他,定要问个明白。
止淮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从容:“与昨日一样,特来此买桃花。”
他说话时一眨不眨盯着司柠,不知是不是错觉,隐隐中带着点挑衅。
司柠全然不顾自己爹爹在场,愈发无礼:“我昨日就已经说明百花谷不售卖桃花,你今日来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止淮淡淡地笑了笑,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性,看了眼身旁的谷主随后落回她身上,一语戳破:“只怕今日谷中之事你说了不算。”
这话正好掐中命门,顿时让司柠哑口无言。
他说的是没错,谷中之事向来是谷主说了算,她不爱参与也不曾参与。
谷主轻咳了一声,警告司柠适可而止,随后迎着止淮往里走去。
两人走远,凌霄和陵游跑到她身边,瞧见她此刻面色狰狞,紧紧抿着双唇,手呈拳头状被捏得发白,眼里怒气满满盯着前面那抹白色的身影。
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
谷主带着止淮坐在亭子底下,眼前是花农忙碌的景象,昨夜初降春雨,花田很多新绽开的鲜花都受到了损伤;身后那十里桃花亦是,雨水打落了很多花瓣。
两个人相对而坐,谷主斟好茶便将茶杯放在他面前:“前些日子游历时得来这蒙顶茶,也不知味道如何?今日你我二人便来品一品。”
蒙顶茶采摘的是茶树最嫩的鲜叶独芽,制作工艺更是繁琐精细,每年所产也就十多斤,且不说一出产就要抽一半上贡到皇宫,剩下的那点基本都被富商以高价买了去,寻常人想喝一口难得很。
“荣幸之至。”止淮端起茶杯静观之后轻闻了一下,放到嘴边浅浅品尝了一口,满意地勾起嘴角。
“这茶汤黄亮清透、香气馥郁,入口清鲜醇爽,咽下后回甘生津,宛若这山林中的才华隐士,不求荣华,不淆世俗,倒也不负这‘仙茶’的名号。”
“嗯。”谷主赞赏地点了点头,完全同意他的说法。
意味深沉道:“茶如人生,苦尽甘来,品茶品茶,品的亦是人间百态。”
谷主再给他斟好茶:“早听闻蒙顶茶盛名,今日一品倒也是了却一番心愿。不过茶水寡淡,与你那桃花酒相比便不值一提。”
“谷主说笑了。”
“方才听柠儿说你昨日来过?”
提及此,止淮垂头无奈地笑了下:“昨日来得不是时候,在百花谷门口与令爱见面后便匆匆回去了。”
“是她将你赶走的吧?”熟知自己闺女脾性,谷主不用想都能猜得到昨日她是如何将人劝退。
“不是。”
身后传来声响,司柠恼怒地走过来解释:“昨日是他自己离开的,我没有赶他走。”
谷主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不紧不慢开口:“那你有让人家进来吗?”
“没有。”司柠理直气壮回答。
还有理了?
司柠绕过止淮隔着圆桌坐到二人中间,面朝谷主细说:“不让他进来和赶他走是两码事,不能相提并论。”
谷主放下茶盏:“于他人而言,确实是两码事;于你而言,二者又有何差别。”
态度定是恶劣至极。
闻言,止淮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很快便被他克制住。
“可是他没有谷主信物。”司柠还在解释:“爹爹您自己说过,没有谷主信物的人是不能进入百花谷的。”
看了片刻热闹,止淮这才开口:“这确实是我的过失,上次您给我的信物不慎遗失才会有昨日之事,怪不得令爱。”
司柠回头瞟着他,自己那么蠢信物都能丢,本来就不能怪我。
“你何时需要桃花?我让人准备好给你送过去。”
止淮答道:“三日之后,届时我派人过来取便好。”
“甚好。”
“等等。”司柠插话。
她方才听见了什么?桃花?
司柠难以置信地偏头看着自己亲爹:“爹爹您确定要将桃花卖出去?”
“为何这么问?”谷主满是疑惑。
“桃花啊,它要结桃的啊。”司柠痛心疾首,满脸可惜。
那一整片桃林可以结出多少桃来啊,吃一整年都吃不完,怎么可以将桃花卖出去呢?
见他没有反应,司柠继续叨叨:“桃花是要结成桃子的,您现在把桃花卖出去了,今年桃树便不能再结果子,那我们今年就没有桃子吃了。”
听完她一通分析,谷主先是顿了一下而后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百花谷里的桃花本来就不能结果子。”
司柠愣了几秒:“为何?”
连带着一旁的止淮也不禁疑惑起来。
“百花谷里的桃树是去年才栽种的碧桃树,结不了果。”
“可我之前明明看到它结果了,我还吃到了。”司柠不甘地指向身后那一片桃花。
“你说的是早些年种植的蟠桃树,桃树三年坐果自然会结桃。”
半响,像是反应回来什么,谷主满是惊讶:“你竟会不知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司柠迟缓地摇头,没有!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整日在底下乘凉的漂亮桃树居然是一些不能结果的废桃树,那她天天叫人悉心照料它们干嘛,白白浪费那么多心血。
气人!
太气人了!
一旁看戏的止淮强忍着笑意,她这后悔失望又惊愕的表情实在是有些好笑。
——
从司柠得知这些桃树不能结果的那一刻,百花谷谷主仿佛失去了一个宝贝女儿。
两个人相伴吃饭,放在以往肯定是司柠絮絮叨叨询问一大堆谷主外出的经历,可今日却格外安静。
作为亲爹自然是不习惯这样的疏远,多次主动勾起话题。
“你最近有没有闯祸”
“……”
“我不在这段日子,谷中可有什么趣事”
“……”
“好不好奇爹爹这次去了哪里?”
“……”
接连询问都没有得到答复,谷主只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自己接自己的话。
“爹爹这次啊,去了湘州。那里的山林中有一种特别优雅的花,名叫玉兰,它就像精灵一样美妙,洁白的花萼生长在秃枝上,恬静地开,安静地落,留下一抹淡淡的花香。”
“等明年,爹爹就叫人家移植几株到这百花谷来,到时候不用去湘州,你也能见到这白玉兰。”
兴致勃勃,满怀憧憬说完这些,对面这人依旧冷漠地往嘴里塞东西,没有任何搭话的冲动。
他夹了一大块肉给司柠,嘴里还念念有词:“都瘦了,多吃点。”
司柠先他一步把碗往旁边一挪,摆明了不接受这一套。
“爹爹千辛万苦快马加鞭缩短行程回来,哦,怎料闺女就这样对我?”谷主放下筷子,故作委屈。
司柠终于舍得施舍他一眼,仅一眼便低下头吃自己的饭,语气夹杂着嘲讽和哀怨:“原来您还知道我是您闺女呢?我还以为那卖酒的是您亲儿子呢。”
“啧,怎么说话的?”
司柠不听,接着开口:“不惜瞒着我,特意给那卖酒的种植桃花,这不是亲儿子是什么?”
“我可没瞒着你,是你自己不注意观察,连新种植了那么大一片桃树都不知道。”谷主解释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澄清一下。
“况且那个碧桃树去年秋季就种植下去了,现在改种也来不及。”
“所以您现在就是承认这些桃树就是给那个卖酒的种的呗。”司柠放下碗筷,指着止淮离开的方向,好似这样更能明确所言之人一些。
谷主心虚地移开眼,又坦然回答:“是。”
这些桃树就是特意给他种来酿酒的。
“哼。”司柠气得站了起来:“还敢说那卖酒的不是您亲儿子,自己如实招来,是不是背着我娘干了什么坏事?”
“胡说些什么?”谷主语气加重。
司柠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
察觉自己失态吓到她了,谷主快速平息下来,朝她摆手语气满是无奈:“你先坐下。”
司柠不敢再造次,听话坐了下来。
谷主叹了口气:“你口中那个卖酒的,他叫止淮,是你爹爹我的救命恩人。”
“救什么命?”
“去年我从荆州回来途中遇到了山匪,是他救了我一命,得知他酿酒需要用到桃花,我才特意种植这些碧桃树给他提供桃花,以此报答他对我的救命之恩。”
司柠一下子便扣住其中字眼:“您去年遇到山匪了?”
谷主愣住,懊悔地闭上眼。
这个嘴啊,不小心说漏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略显烦躁回了声“嗯。”
“有没有受伤?为什么不告诉我?”
谷主摆了摆手:“都过去了。”
“说。”司柠语气十分强硬,不说明白这事没完。
说到底还是有些害怕自己闺女,即使内心十分不愿意还是扭扭捏捏选择坦白。
“倒也没怎么受伤,就腿扭了一下。”
司柠仔细想了想,冷冷开口:“就你骗我说从树上掉下来扭到腿那次?”
“嗯。”谷主偷瞟了一眼闺女的脸色,又吓得开口:“真不严重,倒是止淮为了救我背后被划了一刀,你是没看到,那血流的啊。”
司柠哪会关心什么止淮,她又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不是怕你像现在这样嘛?跟个黑罗刹似的逼问到底。”谷主喃喃低语。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吓人,司柠撇了撇嘴再次拿起碗筷若无其事地往自己嘴里塞米饭。
危机解除,谷主坐直身子犹豫着开口:“人家止淮好歹也是你爹爹的救命恩人,你适才那样对人家多少是有点恩将仇报,找时间给人家道个歉?”
司柠咬住筷子停下来,刚才知道今年桃树不能结果后,一气之下当着自己亲爹的面将人家赶出谷。
还是太冲动了。
但司柠怎么会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她反咬一口:“不要,谁叫您不早点说明白?”
谷主拿起筷子夹菜,闻言停顿下来:“我倒是想早点告诉你,你有理过我吗?开口第一句就不分青红皂白把我诬陷一顿,倒好意思让我说个明白。”
司柠羞愧低下头,就差把脸埋进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