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
那些深渊回荡着不绝于耳的鸣响,我定神俯看,目光之处,只余黑暗。
阿璟醒来时,最先听到的是水声。
滴答滴答的声响,不长也不短,显得时间很缓慢。再然后是咳嗽声,声音很轻,像是在刻意压抑,过了一会儿,有人擤了擤鼻子。
她慢慢支起疲惫的身子,披在胸口的靛青袍子滑到腿上,胸口弥漫开来的疼痛感逐渐让意识清醒。阿璟吃力地睁开眼,微弱的火光照亮石壁的纹路,她才意识到这里是一处山洞。
背对着她的姑娘和少年正在往火堆里添柴,木架上悬挂着的铁锅里翻滚出咕咚咕咚的水泡。
大约是听到了动静,他们扭过头一齐看她。“你醒啦?”阿晃问她,鼻音也有些重。
他从一旁的稻草堆里左挑右拣,好不容易才拣出一个豁口有些小的碗,清洗干净后倒了碗热水递给她。
阿璟凝视着这只碗,神情有些迟疑。
阿晃又将碗递过去些:“喏,接着吧,条件简陋,将就一下。”
“你救了我?”阿璟问。
“没错!”阿晃打了个响指,挑眉道,“就是晃大人从天而降救下了你!不用太感谢我哦!”
“我们一起被埋的。”阿璟适当提醒他。
“好吧,是因为你临时推了我一把,我才能及时把自己刨出雪地,又把你们挖出来。”阿晃正了正表情,突然很诚恳,“为了以示感谢,我一路拖着你们到了山洞,但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不过幸好我的贴身药包没丢。”
他抽了抽鼻子。
“你生病了?”
“风寒而已,她也有。”阿晃摆了摆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我。
洞内有一些简单的炊具,大约是上山的牧民遗落在此的,外头的雪一阵又一阵,洋洋洒洒的遮住大半视线,阿璟昏迷的这两日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洞里守着。
我接了锅雪水,又捡了一些柴火,干粮已经全部丢了,这种情况下断食还可以撑几天,缺水是万万不能的。
阿晃连灌了三碗热水之后脸有些发烫,跑去洞外挖了两捧雪,捏成雪团贴在脸颊上。
他捂着脸,蹭回阿璟身边,瓮声瓮气道:“谢谢啊。”
“不用。”
阿晃又挪过去两寸,明黄色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他贴近阿璟,好奇的问:“不过你为什么救我啊?是天性善良吗?”
“举手之劳而已。”阿璟淡淡瞥他一眼,“无论是你,还是姐姐,或者小梨,我都会帮忙。”
“哼哼,这可不是什么小忙,说帮就帮了。”阿晃哼了声,“小梨姐跑得比狼还远!你也差点丢命耶!要不是我福大命大,还有点良心,把你们挖出来一路带到这里,你们早埋雪底下没了。”
阿璟闻言有些沉默,大约是觉得他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雪地里行路,还要拖着三个人实在辛苦,因此她轻轻的说:“谢谢了。”
“不用客气!”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很大气的一挥手,“实在感谢的话等下山以后多给我些金银。”
“我以为你们五条家不差钱。”
“可是谁会嫌弃钱多呢?”阿晃呲着牙,笑容真挚,“我师傅教我的第一堂课就是别忘记收祝祀费。”
“……五条家还给你请了江湖师傅吗?”阿璟问。
“听听这叫什么话!”阿晃说,“我不仅有师傅,有爹有娘,我还有未婚妻呢!”
阿璟默了默,重复道:“……未婚妻?”
“是啊,”阿晃搓了搓手,神情很是惆怅,“可惜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是吗……”阿璟回答着,意识渐渐松懈下来,洞穴内很寂静,她听到被火堆融化的冰柱化为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而此时此刻,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直到现在为止,视线内依旧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最开始清醒时,她以为阿娅出门寻找他们遗失的物资了,可现在天色渐暗,而室内的两个人却都没有出去寻她的意思,并且她刚刚才发现,自从醒来到现在,阿晃和她的攀谈中,一次都没有提到过阿娅的名字。
她陡然清醒过来,心脏漏了一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阿娅姐姐呢?”
周围的空气凝滞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远处传来细微的呼吸声,声音几不可闻,又振聋发聩,响彻在她的耳畔,要叫人晕厥。
长久的沉默过后,我垂下眼睑轻轻地说:“对不起……”
阿璟张大了好几次嘴唇,大脑的空白让她一瞬间失声,只能凭本能回答:“不可能。”
“你姐姐中了竹叶青的剧毒,我和她一起被埋在了雪堆之下,醒来后阿晃告诉我,他没有在我身旁找到她……”
苍鹰高亢的尖啸在雪原回荡,伴随着从洞口传来啼鸣,缄默的白衣姑娘一步步向上踏来。她的指尖淡淡地浮现一抹白皑,如同冬日最晶莹的雪花,她轻声对着阿璟说:“睡吧……”
于是阿璟的意识渐渐消散,放松下来后的精神彻底变得疲惫。她逐渐闭上眼,隐约在半梦半醒间看见阿晃望着他,嘴唇张张合合,却没有听清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