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长安落日

    最前头的张帅扭头，冷然道：“子达，助新平叛，这是陛下定下的战略，不可或忘。”

    王莽一心想用最后的十万兵力牵制汉国盟军，可悲催的是，又有人搞事情。

    张帅举目遥望，雄关如铁，苍山如铅，雪峰起烟，洪流奔涌，用力呼出一口白气：“这就是父皇念念不忘、魂牵梦萦的中原国土么？好！我来了，就不会再走！”

    王莽面无表情：“关中基业，关外随他去。”

    九虎将军低达华阴回溪，扼守险要，北起黄河南岸，南到崤山。邓晔命于匡带领几千弓箭手佯装正面挑战，自己亲率两万多人，从阌乡县向南进到枣街，击败了其中的一部，再向北绕到九虎之背突袭，六虎将军战败逃走。其中两位虎将军史熊和王况回到朝廷接受死刑处分，其他四位虎将军逃亡在外，不知去向（看来人质这招在性命交关之际不管用）。还有三位虎将军郭钦、陈翚、成重收集散兵，保卫渭口京师仓。

    地皇四年深秋，象征着新朝西境国门的玉门关左、中、右三门轰然洞开，一支与这个时代完全不同的军队，踏着整齐响亮的步伐，如长龙般挺进汉境。

    “陈”字大旗下，那面相儒雅，一副儒将模样的中年由衷赞叹道：“陛下算计着实精道，一直勒令我们按兵不动，不许强攻玉门，只说静待时机，必有变化。果不其然，不过数月，便不费一枪一弹，全军入关。”

    新朝与汉国结盟的代价，就是承认汉国对西域的统治。也就是说，一出玉门关，就是汉国领土。虽然新朝君臣心里老大不痛快，但面对既成事实，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并给对方送上合法证明。没法子，此时新朝连司隶三辅都已是岌岌可危，哪里还顾得上数千里外的地儿？顺水推舟吧。

    邓晔军大胜，遂开武关迎更始军，更始军丞相司直李松率三千余人至湖县，与邓晔、于匡共攻京师仓，未下。李松、邓晔以为，京师小小仓尚未可下，何况长安城？当须更始帝大兵到。于是引军至华阴，治攻城器具，等待时机。

    望着身后巍巍雄关，“公孙”大旗下，那个面目刚毅，身量挺拔的将领长吁一口气：“真没想到，新朝国君居然会同意我们入关。”

    因昆阳之战主将严尤、陈茂战败后脱逃反叛自立的前车之鉴，王莽将九虎的妻子儿女留在皇宫里作为人质。这时宫中储存六十多万斤的黄金，其钱币、绢帛、珠宝等财物虽多，但王莽拿出犒赏只有每卒四千钱。士兵颇为怨愤，战斗意志堪忧。

    颇有战术头脑的邓晔深知扰敌疲敌、以逸击劳之理。当下以弘农掾王宪为校尉，将数百人北渡渭水，入左冯翊界，降城略地。李松遣偏将军韩臣等径西至新丰，与新朝波水将军窦融交战，窦融军被击溃。

    长安落日，残阳如血。

    纷纷扰扰中，队伍最前面四个骑着神骏大宛马的中年将领分外引人注目。

    韩臣等人追赶败逃的敌兵，直到长门宫。王宪部队向北到达频阳县，所向披糜。世家大族栎阳县的申砀、下邽县的王大都率领部众跟随王宪。三辅的属县斄县的严春、茂陵县的董喜、蓝田县的王孟、槐里县的汝臣、盩厔县的王扶、阳陵县的严本、杜陵县的屠门少之类，自拥其部，自立将军。

    时析县（今河南西峡县）人邓晔、于匡于南乡举兵，说服析县县令，并获其兵，声势大振。邓晔自称辅汉左将军，于匡自称辅汉右将军。二人四出略地。先攻取析县和丹水，作为根据地，又进攻武关都尉朱萌，朱萌兵败投降邓晔。邓晔乘胜挺进三辅，与大夫宋纲激战，三战三捷，将宋纲杀死，攻陷京城长安附近的湖县，长安震动。

    王莽笑容依旧淡淡：“所以，我只准许汉军入关二万人马，那怕多出一头橐驼，也要给我逐出关去。二万人，不多不少，既可抗贼军，又为我十万大军所压制，反不了天。”

    “听说他们的国也称‘汉’，喏，那面大旗金绣着就是个‘汉’字。”

    甘将军忙点头：“这个我省得……”

    “西极汉军，来矣！”

    王参瞠目：“陛下也知是开门揖盗？那为何……”

    王莽身披厚裘，立于殿台，负手凭栏，微喟：“若事尚有可为，我又何至于开门揖盗？”

    王参低头想了一会，抬头道：“就怕汉国势大难制——这可是降伏西域，连匈奴人也舍我大新，改臣服于其国的存在啊。”

    “父皇，大喜！”王临激动得嘴唇发抖。

    最前头一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留着八字胡，目光冷峻，威严中透着儒雅。他头戴钢盔，穿着笔挺的风衣式军服，领系腥红大麾，领口处有代表军衔的金色星章。腰间左挎马刀，右佩短铳，马靴锃亮，手执长鞭，威风凛凛。身后的认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张”字。

    众叛亲离，四面楚歌，莫此为甚。

    不得不说，王莽算盘打得哗哗响，可惜此公权术一流，政治二流，军事三流，既不知已（新军十万士气不振，战力堪忧），也不知彼。他不知道，他放进关来的二万人马，是一支何等恐怖的军队。

    “西极来的军队啊，可为什么长得跟我们那么相似呢？”

    城头、城门两侧及关内汉军百姓，惊奇无比看着这支军队。

    公孙将军笑道：“知道你这个炮将的厉害了。不过，你的炮口也不忙对付新军，而要对准更始军。陛下多次强调，这个先后顺序可不能乱了。”

    如果翻开地图，可以清楚看到，除了长安一座坚城及周边诸陵，外围几乎所有新朝领土尽数换了颜色。

    甘将军鹰视狼顾，恶狠狠盯住道旁衣袴破旧的新军：“更始军也好，新军也罢，早晚都要收拾掉……”

    身后三将，除了大麾为黑色，星章为银色之外，装束一般无异。身后认旗分别为“甘”、“陈”、“公孙”字样。

    王参想想，确实如此，二万汉军再善战，终究也是客军，到时多奉承几句，多加犒赏，引他们往前线一摆，斗个两败俱伤，便可坐收渔利。遂叹口气：“只可惜西域之地……”

    ……

    “这种烧火棍似的东西也能当武器？”

    “这你就没见识了吧，我叔叔曾当过胡商的向导，见过胡商的护卫配有这种武器，叫火枪，利害着呢。”

    风渐急，建章宫神明台上的王莽白发如银，灰眉渐雪，手持玉琮灵壁，诚心正意祈天。

    王莽灰眉一挑，淡笑道：“汝既知开门揖盗，岂不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理？”

    “陛下，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汉国，终究有个‘汉’字啊！”当新汉军入关时，数千里外地长安未央宫后阁前殿，中常侍王参不无忧虑进言。王参是内臣，虽近天子，但秩禄略低，朝堂之上，军国大事没有他置喙的余地，只能私下进言。

    王莽震惊之下，急忙任命九将军讨伐，俱以“虎”为号，称为“九虎”，率领北军精锐士兵五万人向东开进，讨伐邓晔、于匡。

    “喜从何来？”王莽心道莫不是神明显灵了，看来是诚心感动上天了。

    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王莽回首怒视，看谁敢在他祈天之时打扰。待看清来人时，他却怒不起来，来人是他的次子——太子王临。

    “甘”大旗下，一脸大胡子的将军嘿了一声，傲然道：“便是强攻也没什么，那土筑的破城墙，又能扛得住我几炮？”

    他们的面孔、他们的旗帜、他们的语言，都是熟悉的汉人、汉文、汉语（当然也夹杂着不少胡人面孔）。然而他们的军服、他们的武器、他们的装备，却都是前所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