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将 归
康居国王快死了。嗯，以他那样的身体，能熬到现在，已属奇迹。
张放不等她开口，便道：“我没有就侍子的事发表任何看法。”
老国王倾向谁，就连张放这个外人都知道，老国王一向疼爱小王子。老爷子疼爱老疙瘩，这是很正常的事，古今中外，概莫能免，不足为奇。
娅莎轻轻摇头，神情让人心疼：“我不想问这些，我只要阿父平安就好。你是会医术的，阿父他……”
张放眼睛泛起一层雾气，眼前情景，宛如当年重现。
张放毫无隐瞒之意，坦然道：“正是。”
六月中，张放迎娶康居小公主。六月底，踏上回长安的万里行程。之所以这样仓促，皆因老国王就要死了，在此之前，张放必须带大王子离开康居，以免国王驾崩后发生不可测的事。
如果是在汉境，父将死儿远行是不可想象的，但草原上没这讲究，有的只是父未死，儿致其死的各种叛乱戏码。所以老国王的考虑还是很有未雨绸缪的先见之明。
张放心弦一震，回首，但见离离长草的河对岸，一片起伏的山棱上，两个女子并辔驻马，默默凝望。
张放翻身上马，淡淡扫了一眼并不巍峨的康居王宫，吐出一句：“我不会阻止康居强盛，同样也不会推进它强盛。”
张放步下石阶，到得宫外广场，一直跟在身后的韩重牵马过来，递上缰绳，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我有一事不明。”
“这……”屠墨搓着手，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诸如“何不劝国君让小王子入侍”这样的话。
屠墨默默点头，不再言语。
老国王请张放来的目的，除了协调摘星城与康居贵族的利益之外，最重要的，是与张放商量两件事，一是关于派哪位王子入质汉朝为侍子，二是关于娅莎公主的婚事。
“羿啸怎么说？”
六月初七，康居国王任塞召集诸臣、贵人、翕侯，颁下三条王令：一、长子随汉使入长安，侍奉汉天子；二、幼子任储君；三、小公主娅莎，与摘星城主人、汉使、富平侯张放成婚。
老国王眯眼，露出欣慰的笑意，他当然知道，选谁入侍，通常汉使是没有话语权的。但是眼前这位汉使大不一样，他在康居的影响力，丝毫不弱于副王，甚至在某些时候，说的话比他这个行将就木的国王还管用。而副王屠墨以及小女儿娅莎，都是支持大王子的……
张放没有回头，反而硬着心肠加快脚步，他知道自己若回头就一定会转身，就一定会拥娅莎入怀——但这里不是都赖水畔，也不是草原丛林，这里是王宫，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与娅莎的事还没正式公布，不便弄得尽人皆知。
当队伍沿着都赖水行进时，鹰奴架在小臂上的金雕紫金，突然无令振翅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长鸣。几乎同一时刻，空中也传来了同样的鹰唳。
张放走出宫室时，正看到在廓柱下团团转的屠墨。
韩重呐呐：“我知道不如阿兄看事明白……”
张放考虑了一会措词，道：“秋日夕阳美好，尽量让他看到吧。”说罢，向娅莎揖行一礼，转身离去。
娅莎捂面，双肩颤动。
张放走出宫殿，看到云台前那徘徊的倩影。十六岁的公主，有着鲜花一样的脸蛋和牛奶一样的肌肤，即使此刻她的神情黯然，也丝毫无损她的美丽。
“摘星城是在康居没错，但我们是康居人吗？”
“张君，我果然没看错你啊。”老国王艰难露出笑容，很是开心，“我们再谈谈娅莎的事吧……”
张放淡淡道：“谁入侍自当由国君定夺，本使的职责，就是安全护送侍子入长安而已。”
张放实话实说：“什么都没说。”
……
风中，再次传来饱含深情的呼喊：“张放——你记住——草叶枯荣三次——你、要、回、来——”
因为涉及王室秘事，宫室里除了张放与老国王，再无他人。
“那我问你，一个英明的康居国王引领康居走向强大，对摘星城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屠墨一见他，神情紧张，立即迎上：“羿啸，国君是否就侍子的事，征求你的意见？”
张放在做好一切安排后，带上陶晟、康居大王子及部分扈卫，在摘星城数千居民依依不舍的送别下，踏上返回大汉的征程。
躺在榻上，气息奄奄的老国王鼓着浑浊的淡褐眼珠，死死盯住张放，吃力问道：“张君认为……哪位王子入侍汉天子为好？”
“我会点岐黄之术，老国君怕是挨不过这个夏天了。”张放拍拍屠墨厚实的肩膀，轻叹道，“还是想想怎么让他安心吧。”
老国王先后共有五个儿子，其中两个没养活，夭折了，一个长大成人后，因与部族发生纠纷，厮打中受伤而死。眼下还有两位成年王子，分别是大王子与小王子。臣民的普遍评价是，大王子比较有能力，也有一定声望；小王子暴躁，行事作风强硬，恃强凌弱。康居诸贵人支持大王子与支持小王子的两派力量相若，现在就看老国王的选择了。
娅莎虽然贵为公主，但嫁给张放，同样只称侧夫人。康居人对名份远没有汉朝人那样严苛，当初康居大公主嫁给郅支，同样不过一个侧阏氏。娅莎愿意，老国王又有求于张放，而储君也需要摘星城的支持。如此三方皆无异议，遂成定局。
是昭君和娅莎，她们来送别了。
张放接过缰绳，轻抚骏马的鬃毛，淡淡道：“但说无妨。”
韩重低声道：“公子，屠墨副王跟公主都是支持大王子的，而且我也觉得大王子比小王子更像国王的样。公子为何不施加影响，令老国王更倾向大王子呢？”
这三条王令，除了最后一条并不令人意外之外，前两条还是引发了一阵动荡。但国王仍在，而大王子最大的助力副王屠墨，也罕有的保持沉默。涌动的暗流终于还是平静下去。
韩重张大嘴巴，半天不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张放瞥了韩重一眼，道：“若是阿舍，就不会问这样的话？”
“呃，当然不是，我们是煌煌大汉。”
张放正室还没娶，侧室倒是娶了两个。
娅莎抬头看到张放，琥珀流光，提着长裙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