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追猎三千里（八）
就在这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支人马，人影不多，不到十骑，但整出的动静，丝毫不比千骑席卷差。
帐子里的动静，对那个人没丝毫影响，他就这样垂着头，一动不动。直到那熟悉的皮鞭绷直的啪啪声响起，那人才慢慢抬头——尽管一脸蓬乱的胡须遮住大半面孔，但仍可一眼看出，是邓展。
邓展咧开肿胀的嘴唇，呵呵直笑：“逃到现在，也有几千里了，也该到头了。”
鞮汗人的营地已经乱套了，到处是交织的火把与乱窜的人影，惊呼哭号搅得成一锅粥。这当儿也没人管汉民俘虏了，墨秦与石牛飞快跑向山坡，奋力爬上坡顶。然后，他们看到了……
莫顿找到了那个乌丹支离人的堡垒，但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堡垒修建得倒挺坚固，不愧是汉人之后，堡垒里只居住着几户人家，主事的是个什长。虽然看上去蛮精悍的样子，但级别太低，莫顿根本不想与之打交道。于是在交待对方一番后，返回营地。
莫顿鼻孔哼了一声：“那个人，伤养得怎样了？”
墨秦也被惊醒了，但不是邓展的笑声，而是大地的震动。在草原上呆得久了，一听就能知道，这种震动，是战马奔腾发出的巨大响声。而且，这样惊人的动静，至少有上千匹马才能折腾出来。
在距离主帐百步外，有一个不起眼的帐篷，看上去跟普通帐篷差不多，周围却布置了四个匈奴人看守。两个在帐门处站岗，两个隐于暗处，防守相当严密。看到莫顿出现，两个看守的匈奴人赶紧上前行礼。
百思不解的邓展愕然抬头，他看到的莫顿，眼睛瞪得比他还大，似乎身体在发抖——等等，这是什么情况？嗜血如狼的莫顿，会见血发抖？！我不会眼花了吧？
墨秦一时无法回答，他感觉是，希望是……只是，追猎队怎可能有那么多马？完全超出认知啊！
鞮汗人被这连续打击整得发懵，黑暗中也搞不清对方有多少骑兵，只知道刚才最少上千匹马，那后面的骑兵……这念头一兴起，再无斗志，纷纷掉转马头逃跑。
朦胧月光下，靛蓝色的草原完全被一片耸动的马群所覆盖，烈马嘶鸣响彻半空，闷雷铁蹄惊天动地，草皮犁翻，烟尘如雾。如果不是站得高视角好，墨秦与石牛根本没法看清，这铺天盖地的人马。
这也是面对千骑冲击的鞮汗人的疑问。
“墨曹，你说，这些骑士，会是我们的援兵么？”石牛用力咽着唾液，喉结上下滚动，喃喃问道。
但是，他们的勇气，在看到千骑奔腾的一刻，如冰遇火，顿时消融。有的打马向两旁躲避，有的则掉头而逃，更有的冲得太靠前，避无可避，索性拔刀迎向马群……
邓展胡语说得不太好，这句俚语辱骂，他是用汉语说的，莫顿想必听不懂——但是，莫顿举鞭的手却停了！
借着淡淡的月色，墨秦与石牛瞪大着眼，两双瞳孔里不时闪过一道道亮光，旋即就有黑影从马背摔下，被隆隆乱蹄踩进烂泥。
莫顿得意的笑容一滞，猛地踏前一步，鞭梢顶起邓展下垂的头，怒道：“你在说什么？”
莫顿抻了抻皮鞭，狞笑一声：“本来今晚没打算收拾你，不过……算你运道不好，我确实手痒了。”
夜幕降临，莫顿在安排周边的巡哨警戒后，揪着花白的胡子往主帐里走。不知怎地，今夜很是烦躁，心神不安。不会出什么事吧？会出什么事呢？越想越不安，心烦之下，脚步一转，也不去主帐了，转向另一处。
当潮水般的马群出现在数里开外时，鞮汗人的警戒哨就已发现并拚命往回赶，边赶边发出鸣镝警讯。鞮汗人早已形成主动战斗意识，都不用莫顿组织下令，一个个但凡能骑马拉弓的人，自发从帐篷里、篝火边、牛马旁奔向马匹，虽纷乱却毫不迟疑迎向未知的袭击。
哈哈哈哈！
真的是千马奔腾！
千骑滚滚，无情卷绞，蹍碎一地狼藉。当奔腾的马群消失，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鞮汗人猛然发现，不止有马，还有人……呃，是人马合一的骑兵冲刺。
……
莫顿紧了紧手里的皮鞭，磨着牙：“那就好，老子今夜心情不好，活该他倒霉！”
难不成这家伙居然听懂了？可是真听懂了只怕下手更狠，怎会停下？
“不是，是……”石牛喘着粗气，向西边山坡一指，“从山那边传来的……”
“该不会是……”墨秦张大嘴巴，一把拉住石牛，“走，去看看。”
邓展浑身抽搐，笑声如狼：“莫顿我的儿，你就这点力道么……咳咳，拿出吃你娘的奶的力啊……”
人马……对了，怎地只有马，人呢？
“墨曹，是我！”
上千匹马？怎么可能！
但见这些骑士冲近鞮汗人，每人挥臂连甩，黑暗中红光乍现，雷鸣声声。许多鞮汗人坐骑惊蹶，顿失前蹄，坠马者如下锅的饺子。
一听这雷鸣声，墨秦与石牛同时跳起，异口同声：“是我们的援兵！”
“石牛？！”墨秦忙收刃，顾不得问他是怎么跑来的，急切道，“哪里传来的动静？是不是匈奴人的马群惊了？”
“那就来吧，下手狠一点，否则……”邓展吃力仰起脸，努力撑开肿成核桃的眼睛，“……以后怕没机会了，呵呵……”
匈奴看守的回答言简意赅：“禁得住大人一顿教训没问题。”
哗！帐帘拉开，两个持火把的匈奴人先后进帐，左右侍立。明灭不定的火把，照在一个被捆绑在撑帐立柱上的人脸上。
面对那个一脸戏谑的狰狞面孔，邓展说的第一句话，却是：“算算时间……莫顿大人的手也该痒了。”
墨秦连滚带爬蹦出帐子，迎前跑来一个黑乎乎人影。墨秦跳起，袖里短刃弹出，在月色下闪出一抹炫光。
很快，邓展发现，他真的眼花了，但也不是眼花。确实有什么在抖，但不是莫顿，而是地面……
蓬头垢面，衣衫破旧，从破烂衣襟里露出的皮肉，凝着干涸的血块，有的地方，明显化脓溃烂。那人脑袋低垂，身体软塌，似乎没有麻绳的束缚，他随时会瘫倒在地一样。
草原上空，响起邓展歇斯底里的狂笑。
“混账！”莫顿怒骂一声，狠狠一鞭抽下，刹时血线标飞，皮鞭着肉声令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