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十六身袭富平侯
尽管西汉皇帝多寿元不祚，但早衰到刘奭这种程度的，并不多见。元帝在朝会时通常会戴冕冠，毓串垂面，外臣难见面目。而今日接见的两位都是皇亲，又是在宣室，便只戴平弁，被张放尽数看在眼里，心下明白，这位天子寿元怕是不长了。
殿上铜炉吐香，明烛灼亮，阳光透过窗格，将殿道上铺着的红毯照得越发鲜艳夺目。
出戚里，向南直行数百米，巍峨高耸的未央宫北阙便出现在眼前——是的，就是这么近。
蓦闻一阵笑骂：“好你个张少子，我于季子都没加冠，你倒好，先跑到前头了。”
过不一会，但闻足音杂踏，又进来三人。张放双眉一耸，立即起身，长揖到地。刘向也合袖为礼。
这是《诗·小雅·庭燎》里的句子，也是未央宫之名出处。
刘向微笑道：“以陛下睿目观之，如此不同，是好还是不好呢？”
但不管张放相不相信，这确实就是货真价实的天子。前几年有位叫张博的外戚，写信给刘奭的弟弟淮阳王刘钦，就曾在信里不无担忧说“陛下春秋未满四十，发齿堕落。”
随着礼官一声唱礼：“奏鼓乐，颁绶带。”封爵之仪正式开始。
能让一个准列侯，一个前宗正如此郑重的，自非等闲——来者正是大司马许嘉、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三公悉数到场，共同见证。
张放笑着向于恬挥挥手，从容登上轩车。
如果你进了中南海，第一件事是什么？当然是先睹为快。
……
这一年，张放十六岁，虽然承爵时间比原有历史延迟了三年，但在有汉一朝，依然是最年轻的列侯。
张放此前已就参拜仪式多番练习，自无差错，在抬头望向天子的一瞬，以张放的沉静，也差点失态。
丹墀之上跪坐着的人，须发黑白参半，前额半秃，面部皮肤松驰，眼珠暗黄……整个人给人一种垂垂老矣之感，但是，这时的汉元帝刘奭，年方四十，正值春秋鼎盛啊！
如果一路直行不拐弯的话，可直至未央前殿。可惜，张放刚看到一片斗角飞檐，引路的小黄门便向右一拐，领着张放从东阙门前经过。这是进入未央宫的侧门，有重重持戟甲士守卫，戒备森严。不过小黄门带张放走的是内门甬道，无需通过东阙门。
元帝目光落在张放身上，充满讶异：“我曾听皇叔、皇妹、太子有言，富平侯子形象大变，气度与往昔大不相同。今日见之，果然如此。”
身后传来于恬高声：“我在章台烟雨阁设了宴，不管你来不来，账记你头上！”
张放一见，立即躬身长揖：“张放拜见先生。”
一大早，富平侯府中门大开，涌出一群家臣僮仆，分立两侧。
从北阙进入未央宫，两边是高大的宫墙，隔绝了所有视线，中间是铺着地砖的长长甬道。一个人走在这安静得能听到脚步回音的甬道上，会油然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不安，仿佛墙后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若心存不轨，心理素质不过关，只怕还没走完这千米甬道就软趴了。
张放抬头一看，眼前一座高广大殿，明黄瓦面，朱漆廊柱，宫门大开，幽深静谧。这座皇帝日常办公地点，看上去倒也气派威严，比自家的富平侯府，也就大一号而已，装饰什么的，也就那样了。
元帝掩饰不住喜爱之意：“英华内敛，锐气外露，既有皇妹之灵秀，亦有富平共侯之英锐。甚好、甚好，张氏有子若此，富平可兴矣！”
张放从车窗探出手，摇了摇，表示随意。
张放之所以乘车而来，既不是显摆，也不是懒行，而是表示庄重。
张放只远远看了一眼，便听小黄门道：“少君，宣室殿到了。”
张放只走了几十米，就明白了这甬道的作用。果然是宫禁森严啊，一条走道都有那么多花样。
侯府门前，张氏族人，以及张敬臣、邓展、韩氏兄弟、青琰，包括一直充当保镖的初六、阿罴、宗巴等随从，俱立于阶前，齐声道：“恭贺家主，封爵而归。”
随着一阵环佩响动，殿侧耳室步出两位内侍，恭立于陛阶下。再后面，是两位内侍左右扶持着一人，看那一身黄袍，便知是皇帝。汉代皇帝还没有后世唐宋明等皇帝那样繁复的出场仪式，加上会见的不是重臣就是皇亲，更不必讲究排场。
张放脑海里并没有元帝的印象，如果这位皇帝穿常服来自家府中，他绝对不敢相信这是当今天子。
“坐吧，朝会将毕，陛下随时会来。”
一袭朱色深衣，头束玉梁冠，腰悬宝玉，神采奕奕的张放，众星拱月般走出府门。
殿上那人微笑点头，垂手安坐，正是刘向。刘向虽然没有官职，但他的身份摆在那，只要皇帝有召，随时可入宫晋见。
就在张放完成冠礼的次日，诏令下达，天子将于未央宫宣室殿，亲为富平侯授爵。
夜如何其？夜未央。
许嘉、匡衡、繁延寿俱齐声称赞。
驭手渠良长鞭一甩，健马喷出一口白气，举蹄向南驶去。
众人互相叙礼，随后安静下来，大殿落针可闻，直到一个尖长的声音将这氛围打破：“陛下驾到。”
大殿之上，回荡着张放铿锵有力的封爵之誓：“……使黄河如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存，爰及苗裔！”
不用看人，光听声音，就知是于恬这家伙。
张放也不例外，他很想一睹这汉代“中南海”的盛况，可惜的是，他还不是朝官，没有进入前殿的资格。
张放笑道：“别跟我比，跟伯长比，你就宽心了。”
张放深深一揖：“陛下、诸公谬赞，不胜惶恐。”
渠良吁一声，停下马车，偏腿下车，弯腰放下踏板。
殿外廓柱下，恭立着两个低级内侍，服侍张放除靴，整理衣帻，刚步入大殿，便有一道目光望过来。
于恬信步走来，本想借故吐槽一下，结果一听这话被噎得不轻。是啊，别说他了，就算是五人组的老大，太子刘骜，今岁也就才十九，得明年才加冠……他于恬得排到最后。
张放刚踩着踏板下车，迎面走来一个小黄门（宦官，职责通报内外），躬身行礼，笑容满面：“这位定是张少君了，小奴恭候已久。”
披绶带、接玺印、拜天子、盟誓辞……一样样有条不紊进行。
这、这就是天子？
元帝满意道：“君不畏苦寒，斩衰守制，其孝至诚，可为诸侯表率。当袭爵加官，以为天下效。”
未央宫有多宏大？具体数值看得眼花，这么说吧，光这一座宫殿群，就占了整个长安城的七分之一。而未央宫前殿，是高祖以后，历代汉朝皇帝朝会之所，也是汉朝的政治中心，如同后世的中南海。
阙门厚重，朱漆似血，铜泡如金，鲜艳夺目。两边阙楼之上，甲士雄壮，兵锋森然，居高临下，令人望而生畏。
张放深深揖谢，三公、刘向齐声道：“陛下圣明，富平当兴。”
张放起身，旋踵，转身面对丹陛，合袖稽首，口称拜见天子。
张放道了声谢，旋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神态从容。刘向颔首微笑，对张放的表现还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