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杀 机
“是，正是张放。据籍册所录，此人是个少年，长安人氏……”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及几个护卫骑士停在了玉门关内，关都尉、司马、假司马、长史、城门丞等官员尽数出迎。又过一刻时，车内来者已成为玉门关诸官员宴席上的座上客。
卢安下车后方知居然已拿到第一批入关的西征相关人等，欢喜之下，笑容满面，先行赴宴。
酒过三巡，卢安终于按捺不住，问道：“这首批入关者是何人？”
“杀、杀谁？”有人口干舌燥，哑着嗓子问。
“禀关丞，粗看了一下，多是一些普通货物，明日拆封细查……不过，他们所使的兵器多是军器，马匹也是军马，其中似有西极骏马……还有，从那为首少年身上搜出的这柄剑与尺刀，俱是宝刃。”
许敬最终将尺刀塞进怀里，把剑交还：“剑上交都尉……诸位，可愿发一注横财？”
许敬接过连鞘长剑，一按卡簧，铮，剑身弹出半尺，寒气扑面。许敬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啧啧称赞：“龙影？果然是好剑。”再接过尺刀（大马士革匕首），光是刀柄上镶嵌的宝石，就令他两眼发光。
众人皆道：“正是。”
两千钱，可买十几石谷米，对这些斗食小吏而言，等于一年的禄米，谁能受得了这样的诱惑？
城门丞掸去两肩雪粒，合袖一躬，口喷白气：“城门丞许敬，有要事求见卢从事。”
“张放！”城门丞脱口而出。
不过盏茶工夫，许敬走出驿置，满面红光，像打了鸡血一样，完全无视扑面而来的寒风。他先来到马厩旁的库房，这里聚集着几个值守的吏士。
这些围在一起商量杀人勾当的诸人完全没料到，一墙之隔的马厩茅房里，正有一个少年神情紧张地贴墙偷听。
“一个无名小卒，杀之无碍。”许敬磨着牙，眼泛绿光，“就是这批货物的主人，为首叫张放的少年！”
监牢里不分昼夜，而监牢之外，已是天色向晚，飞雪停歇。从东边敦煌方向的官道上，一队车马碾过一道道雪泥辙印，渐渐接近玉门关。
“哦，不是军吏啊。”卢安沉吟一下，道，“若非官吏，则非我之责。不过，既是与西征有关的首批入关者，还需仔细盘查。”
“嗯……嗯？张放！”卢安愕然抬头，酒意一下醒了几分。
卢安声音放低：“司隶密令，西征诸吏士，破国屠城，所获财赀甚多，但上报朝廷之数不尽不实，诸君要分外留意。”
城门丞倒没有食言，将张放一行投进关口西面的地牢——要知道，一般囚犯是直接丢在城墙根下，要么带枷示众，要么罚为城旦（修补城墙的劳工）。这天寒地冻的，遭老罪了。
不过，一出厅堂，城门丞并不往茅屋，而是匆匆前往库藏。
许敬干笑着收回手：“禀从事，今日拿获的首批入关的，与都护府有关人等，其中就有一人叫张放。”
关都尉及属下互望一眼，俱顿首道：“自当谨遵司隶之令，全力攘助。”
张放没有找到机会与关都尉面谈，不过，有郡从事来也不错。所谓郡从事，隶属司隶校尉，每郡国各一人，主督促文书，察举非法，相当于中央在地方的耳目。
三转两转绕过回廓，城门丞来到库藏，推门而入。里面还亮着油灯，几个佐吏正整理籍册，见上司突然驾到，忙放下手里活计，躬身行礼。
也就是说，被关进阴暗霉腐的地牢，却算是一种优待了。
佐吏面面相觑，好一会，才有人期期艾艾道：“好像是有姓张的，叫什么……”
韩重却在担心自己与二兄的赏赐，还有公子的财物会不会被吞没。
如果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恐怕不会如此安静，更不会去担心这些身外之物……
这世上哪有人不想发财？一听这个，值守的佐吏眼睛俱是一亮，一齐围拢过来。
报上富平侯的名头，想必不敢留难。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是“父”病危，在以孝治天下的汉朝，就算是天子诏令也得网开一面，何况区区司隶校尉令。
卢安是奉司隶校尉令，特意从敦煌驱车二百里，走了两天才来到玉门关。他之所以大雪天不辞劳苦，不仅是上峰的命令，更有利益驱使。他要守在这里，缉拿入关的西征吏士，拷问财物。若是呆在敦煌，好处都让玉门关守军得了，何时轮到他？
“对，就叫张放。”那佐吏想起来，急忙从一卷卷简牍里抽出一卷，打开一开，“是了，就叫张放，是个少年，长安人氏，家住……”
许敬一进门，劈头就问：“都搜出什么？”
“对头！就是他了！”这下卢安酒意全醒了，拍案大喜，“城门丞，你的财运来了，就看你想不想要。”
城门丞急急挥手，问道：“今日拿获的那伙人里，是不是有姓张的？”
众人皆望向城门丞，城门丞躬身道：“据关引所注，他们并非吏士，而是应都护府征召，随军协助之旅人。”
玉门关诸官员轻哦一声，含笑点头，举觥敬酒。这种事大伙都是心知肚明，必是此人与某贵人有怨，借此机会，公报私仇。此等事亦属寻常，大伙心照不宣便了。
城门丞抢过籍册，一看之下，两相比对，眼前立即浮现那个英俊不凡的少年——原来是他！
卢安酒量不宏，已颇有醉意，以手扶额，有气无力摆摆手：“有话直说。”
不一会，城门丞许敬出现在卢安面前，手捧籍册，恭敬呈上。
其实张放放走金雕的行为，已经激怒了城门丞，原本是要罚为城旦的，但玉门关都尉问明清况后，示意关地牢，等候郡从事前来讯问。
这么一想，张放也就气定神闲了。而邓展也把差不多的意思向众人一番分说，于是众人也就安静下来。初六甚至与韩骏商议，等出去时，怎么收拾那城门丞一顿。
“还有一事，若有从都护府过来，欲过关的人中，有叫张放者，务必报与我知，某家自有相报。”
觥杯交错间，城门丞起身如厕，告罪而退。
马车里正是敦煌郡从事卢安，他的职位并不高，不过三百石而已，但位卑而权重。他是直属司隶校尉的郡从事，职责为纠察所在郡（国）官员不法之事及督察公文。如有不法，可直接上报司隶，很有点后世锦衣卫的味道。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一介小吏，却令诸多千石高官出迎了。
戌时末，宴席已散，在专门接待官员使者下榻的驿置门外，出现了城门丞的身影。
许敬铮地一下拔出匕首，森寒的刃光映照着同样森寒的目光，从齿缝里渗出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想赚一笔，就助我杀一人！事若成，每人可得两千钱，干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