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与阎王姐姐感情甚好
钟离翯一边泡澡一边想起阎长老来。
惜文和拙武,倒真是天生一对。
温暖的水流一股一股的随着她的动作在皮肤上滚来滚去,氤氲的蒸汽从浴桶里飘上来,她闭上眼,由着思绪随着蒸汽飘到远方。
元昭二十七年,那是一个并不怎么温暖的寒冬,北风如刀割似的吹打在脸上。母亲被官府重伤,多日卧床不起。寨子里一天天的逐渐弥漫起不安和恐慌,天龙寨和伏虎寨的在山外试探着蠢蠢欲动。风声四起,有人说,母亲要没了,黑风寨要易主了。
“听说了嘛,大当家的不行了,要不我们带着些干粮先走?”
“这……现在门禁森严,能出的去吗?”
“管他出不出的去的,试试不就知道。哎,你怎么不说话了。”
男人转头,却发现钟离翯阴沉着脸站在他的身后。
手起刀落,钟离翯面无表情的斩了两个人头,随后提起他们的人头,在周围人的惊慌中走了一圈。
“听说有人想跑,对吗?”
钟离翯作恶似的狞笑着,将人头扔向人群。
“这就是下场。”
“报——”
鸱吻府的探子匆忙赶到议事堂,
“天龙寨和伏虎寨从西南方赶来,离我们还有不过三十里。”
“三十里?”二长老皱眉,寨子里的内务还没处理好,外面的人闻着血腥味就跑来了。
钟离翯把手轻轻放在二长老的手上,算是做了些安抚,转头问张谨良:
“谨良,兵部里的黑油还有多少?”
“七十缸。”
“黑油遇水不灭,反而越烧越旺,带上十几桶黑油,带上火种和弓。弩,我们出山迎战!”
钟离翯一边带着人做战前准备,一边心生疑惑。天龙寨整个寨子不过十万人,伏虎寨也不过五万人。全民皆兵也好,过来打劫也罢,他们是疯了吗?竟敢来挑衅三十多万人还是黑风寨。
“月英,我们现在有多少兵马?”
“四千余人,至多五千。”
“够了,带上一千八百骑兵,丑时三刻,我们出山!”
“一千八百人?会不会太少了?”
六长老阎春华一脸担忧,她走到钟离翯的面前,有些破旧的官服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小寨主不多添些兵马吗?”
“不必了。据六处的密报来看,天龙寨和伏虎寨所有兵马加起来也不过三千人,大多为步兵,我们有轻骑兵和马弓兵,应当不成问题。”
钟离翯话头一转,“敌人从西南方攻来,西南方处荒凉偏远之地,一旦失利,我们退到冰河以北点燃黑油,他们便攻不下来。倒是黑风寨北方离靖城不过五十里,天龙寨和伏虎寨这几天反常的猖狂,打劫也好,试探也罢。玄英担心其中有诈。”
“好,好孩子。”阎春华心中一阵欣慰,“放心去便是,家里有阎姨呢。”
家中不仅有阎姨,还有比她大五岁的阎拙武。这阎拙武少有才名,又正直古板,加上自身能力不错,钟离翯便放心的把兵权暂时交给她。
“多谢阎姨!”钟离翯单膝跪地,抱拳道:
“阎姨以及诸位长老是黑风寨的肱骨和脊梁,将黑风寨托付给诸位叔伯,玄英就放心了!”
丑时二刻,赵月英见等不到钟离翯的身影,拿着金瓜锤匆忙赶往议事堂,见来往的主事和随从匆匆忙忙,她更是烦躁:
“小寨主呢?小寨主去哪儿了?”
惜文听到这抽抽嘴角。“小寨主去拜会顾司长了。”
钟离翯在一片忙杂中走到顾良翰的身后,轻轻给他递茶。顾良翰阴沉的盯着急报,一张脸好像能滴出水来似的。
“都说了不用!”顾良翰向后狠狠剜了一眼,随即跪下,
“大当家的!”
钟离翯将他扶起:“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
随后吩咐道,“母亲身体不好,寨子里有些人怕是坐不住了。就麻烦良翰帮我盯得紧一点,遇事也不必声张,回来再告诉我便是。”
“是!”
钟离翯拍拍他的肩:“不要怕,我在你身后呢。”
顾良翰勾起嘴角,勉强笑了笑:“有大当家这句话,良翰也就放心了。”
钟离翯在西南与天龙寨和伏虎寨纠缠了整整七天,错过了许多事。
母亲走的那一日,靖城张氏联合起周围的几个家族带着官府来围剿,说要迎娶小寨主钟离翯,平两地纷争,结秦晋之好。
六长老阎春华一时激愤,拍着桌子而起:“这帮孽畜,趁着小寨主出山便想着偷袭”
“拙武!”
“到!”
“带两千轻骑,我出山与其死战!”
六长老五十多岁的老将军了,硬生生披甲上阵,拿着一杆红缨枪挡在阵前。
“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小子,敢在黑风寨前狺狺狂吠。”
战斗从晌午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到官府退兵。
等她兴冲冲的提着天龙寨大统领的首级回寨子时,却猛然听到阎姨回来的时候被官府遗留的绊马索绊倒,连人带马落入结冰的湎河的消息。
母亲的春华,她的阎姨,黑风寨的六长老,拙武和惜文的母亲……
阎姨成亲晚,不少人暗地里笑她老蚌生珠,只生了两个女儿。
两个女儿又如何,拙武现在是刑部的长老,惜文是她的执事。
只要她在一天,拙武和惜文便不会受苦。
况且这阎拙武实在厉害的很,一般人也没法把她怎样。
她的阎姨已经再也拿不动她心爱的红缨枪了,至于靖城的张家和李家,这个秋天,她要他们血债血偿!
酉时一刻。
惜文轻轻推开房门,看她正躺着,轻手轻脚的把布包放到桌子上,饭菜的香味勾得人胃里直痒痒。
钟离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笑呵呵的坐在桌前用饭,吃到一半却发现惜文神色怏怏,似乎藏了很多心事。
她心下一惊,忙给惜文夹菜,“阎姨最近可好?”
惜文勉强勾起嘴角,小声嗫嚅着:“母亲一切都好,是姐姐,是姐姐拙武,他们说刑部的吃拿卡要,敷衍塞责……”
阎拙武那性子,还能吃得了亏?钟离翯腹诽。不过面儿上还得把功夫做足。
“谁敢!”钟离翯拍案而起,“六长老是黑风寨的英雄,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这里对着刑部多嘴多舌。”
“不!”惜文慌忙起身阻止,“刑部500多号人呢,姐姐刚上任不久,难免力有不逮,日后,日后一定会好的。”
钟离翯轻轻将惜文抱住,手忙脚乱的安慰道:
“我过几天办完手头的事就去给拙武撑场子,张家和李家不会猖狂太久的,昂。”
“嗯。”惜文小小声答应着,整个人偎进她的怀里,好一会儿才放开。
“吃完饭便去休息吧,我准你三天假,回家看看。这是谕令,拿着它去给阎姨换些补品。”
“是。”惜文轻轻点头。
两个人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顿饭,送走惜文后,钟离翯躺在床上,盘算着怎样趁这个夏天的时候练兵,想办法把张家灭了。
深夜褪去了白日的热闹,圆月高高的挂在山上,淡淡明黄色光晕笼在树梢枝丫间。女墙前的竹影摇曳着,只有晚风穿梭林木带来的沙沙声。
重门深锁,刑部的灯火昏沉,却又长明不息。直到刑部放班,穿着制服的人陆续走出南院,殿前狰狞的狴犴在星夜下重归宁静。
亥时一刻,惜文轻轻推开长姐的房门,阎拙武一袭月白色广袖,正襟跪坐在矮几旁,专注的看着《赏刑》。她刚刚沐浴完毕,鸦青色的墨发披在身后,英朗的面庞在昏黄的油灯下衬出几分柔和。
“长姐”惜文俯下身抱拳行礼,抬眼见阎拙武没反应,出声提醒道“惜文拜见长姐”
阎拙武神色淡淡:“惜文去跟大当家说了些什么,是吗?”
“这……长姐如何得知?”
阎拙武阖目:“未时七刻,罗将军带人来刑狱堂巡察事务,我如何不知。”
阎惜文膝盖一软,直直的跪在软垫上,她双手交叠覆在身前上,一片恭谨:“请长姐示下。”
阎拙武轻轻放下书,声音清澈而冷冽:“刑名法度,国之神器也,天下赖其便。我等忝居高位,当谦卑谨慎,兢业以自守。承先大王遗命,诚心侍上,岂可意气用事,如此儿戏!”
阎惜文心里一阵发毛,如芒在背:“惜文有错,惜文请罚。”
“家规十遍”
“是”
这家规原是母亲所定,共十诫,用以教育晚辈。到了长姐这里,又加了三百条,增删三千余字。惜文恭敬领罚,然后继续跪在案几下。
过了好一会,阎拙武看她还跪在这里,好奇道,
“怎么不走?”
“惜文……惜文给长姐研磨添茶。”阎惜文柔声款款,眨巴着眼望着她。
阎拙武轻笑,将她扶起来坐下,软了声音:“好。”
惜文自觉的从一众刑狱诉讼典籍中抽出自己喜欢看的书,安静的在旁磨墨。突地有些委屈和后怕,她现在是大当家的执事,若是再这般左右君心,四长老迟早得找上门来。她偷偷的瞄了一眼拙武,姐姐也曾跟她一起打水花,放风筝,给二长老画鬼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长姐变得越发严肃和死板,但她依旧全心全意的信赖着,如同幼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