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棠一餐
只见男子,从怀中拿出一物,是极为精小的银牌,牌面上有鹰栩栩如生,正要振翅而飞,纹饰讲究,造型美观,周边有各色宝石镶嵌,链子上还缀有玛瑙珊瑚翡翠。
落溪好像在异国图志中看到过带此等图腾的配饰,具体是哪国的图腾,她一时之间也记不清楚了。
男子将此物递与落溪面前,“多谢姑娘,赠与姑娘。”
“此物极像是你的贴身之物,你快些收好吧,我什么都不要。”落溪无所谓地摆摆手,又要离去。
“请姑娘务必收下,如若姑娘哪日危难之际来寻我,此物也将带你找到我,护你周全。”
落溪想都没想他说的话,道:“我不需要你来护,更不需要它来护,我救你是出于本心,今日不论是谁,我都是要救的。”说罢,落溪便开门而去。
翌日清晨,一切都是新的,院落里工整干净,好似昨晚一切都没有发生,血河长流、尸横眼前似是噩梦已过。
落溪虽有好奇院落何以如此,但也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不敢所以过问。
只见院子里墙角下的雏菊簇簇拥拥,好不热闹,点点泛黄的桂花被昨晚的凉风吹落树下,香气盈鼻。
想起来什么,加快脚步去了后院的柴房。
那男子已经离开。
却只见在他昨晚休息的地方,有他执意要给她留下的银牌,还有地上用枯枝写下的寥寥数字:
“救命之恩,他日必还。天涯路远,必再相见。”
“还真是自信。你说必会相见就相见吗?”落溪嘴里嘀咕着,拿起银牌,看着其上图腾标案,甚觉好奇,便赶紧去翻书,当找到相似图案的书籍之时,确定答案,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找个地方将此物塞了起来。
在屋里,自觉乖巧又心惊胆战地看了两个时辰的书。
出门。看见微微凉风吹起碧天之上云卷云散,白鹭在竹林狂野萧然高飞,冷秋霎起,似乎要将春蕾夏花所留下的点点温存消灭殆尽。
离开柴房,落溪还是想尽快忘记昨夜发生的一切。便闭上眼睛,仔细听,能隐约听到鸡鸣狗吠,仔细想,能想象着外面的阡陌交通,沃野千里,不自觉嘴角泛起一抹满意的微笑,还好还好。
人呐,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总会觉得无聊,期盼一点涟漪,期盼来些惊喜,但是真正遇到了,才发现原来日复一日、没有变动的最熟悉的日子是多么的踏实啊,期盼的惊喜更多时候也会变成惊吓!
“已经结束了,”落溪心里安慰自己,“只要我不想,那么一切都不存在,”于是便吊儿郎当地往前院走。
哼着桃花渡,行至前院。
看见雪岚立在海棠老树下,佩剑在手。
这棵海棠老树,自打落溪记事起,就是古木参天之态,枝干错落,枝繁叶茂,即使秋冬季节枯叶凋零,上面密实的枝干也足以浓荫蔽日。
这些年,她总是看见,姑姑在这棵海棠老树下静默站立,似乎大树之上总有她在意的东西,落溪少时曾经好奇问她,大树上面有什么。
雪岚告诉她,大树上面有仙子,你在家里,如果遇到危险,仙子就可以保护你。
落溪今日想起这番话,还是忍不住好奇抬头看了一看这蔽天之树。
上前问道:“姑姑,是又要出门吗?”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姑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离去和回来。
雪岚没有回话,只转过身来,对她说:“今日你去请花爷爷,子竹过来,我们一起用饭。”
落溪怔在原地,向雪岚投以问询确定的眼神,只待雪岚又微微点了点头,才赶紧雀跃道:“我现在就过去。”
“等下。”雪岚再次叫住落溪,似是犹豫了少时,接着道:“你去将你认为要好的邻舍、朋友都请过来。大家一起。”
“姑姑,你是不是准备今天要卖了我?难道是鸿门宴?”落溪戏言道,可要知道,这些年,别说请人来家里吃饭,就算她想光明正大出去蹭顿饭,感受下人间烟火,家庭温情,想得蒙应允,都比登天还难。于是又不知死活地问道:“难不成是因为昨天捅的篓子,今日要被姑姑发卖了,所以我们大家吃一顿团圆饭?”
“不会。快去,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雪岚竟然出乎意料地温和,只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道。
“那我可要跑快点。”落溪一溜烟就出门了。
等到落溪热情地将大家都招呼过来的时候,将至午时,看见院落里摆放的整齐的桌椅,还有备好的满桌酒菜。
再看向已然落座的雪岚。
落溪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姑姑,咱家是不是有一群田螺姑娘啊?”
雪岚没有回答,“你招呼大家落座吃饭。”
生逢乱世,这里的人大多是外面迁徙而来的避世之人,自然也知道不少血雨腥风、江山迭代之事,自知不该知道的绝不打听,不该说的也绝不乱说,当然他们也从不敢探听她们的来历和现状。
虽然落溪这孩子直率热情,知书达理,但是大家却很少见到雪岚,偶有遇到,也是清冷寡言的模样,手里的佩剑也从不离手,因此极少有人敢与她亲近。此时被邀请就座,大家面面相觑,假意礼让起来。
雪岚看这情形,自是知道原委,便起身离开,拱手道:“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今日承蒙各位赏脸莅临寒舍,劳烦大家陪落溪好好用膳。”
“姑姑,你不吃了?”落溪三两步跑到雪岚面前问道。
“好好吃饭。”雪岚拍了拍她的肩,便洒然离去。
这一餐饭,是落溪期盼了多年的温情时刻,花爷爷边酌小酒边讲说天文地理之奇事、列国之现状,盼儿姨不时给自己夹菜告知咸淡,牛叔带着盼儿姨刚生的小子乐的开怀,林伯夫妻也叙说家常,子竹、虎子不时拌嘴取乐
落溪喝了不少酒,手托腮看着其乐融融的场景,恍惚之间似是看到海棠老树上有人影晃动,道:“这时节海棠花竟然还没有落完。”
“这女娃定是醉酒了,马上立冬了,哪里还有海棠花呢。”盼儿姨,赶紧递上一杯水。
花爷爷向落溪眼目所望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这树有年头了,前年凌雪我还看到有几株花未落,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落溪微微颔首。
餐毕,大家都各自回去忙活。落溪一人望着杯盘狼藉而发呆。不知何时,姑姑坐落身边。
落溪道:“姑姑,谢谢你。”
“何以谢我。”
“你不喜热闹,却愿意为我筹席,你不喜应酬,却愿意为我人群中等候。”
雪岚没有说话。
落溪的头只觉愈发沉重,闭着眼睛软软糯糯、絮絮叨叨地说道:“姑姑,从小,我看着别人家炊烟中团聚、热闹中举杯,是何等的羡慕,今天我也算是体会到了。”
“我没有爹,没有娘,只有姑姑你,你还经常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姑姑,你今天没有惩罚我真好”
“我睡会,姑姑,你记得让田螺姑娘来收拾碗筷啊。”
说完,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雪岚抬眼望了一眼老树,老树之上便有人蹁跹而下,而后惊落一地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