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尤悔(十二)
是日,易天问正随意地坐在在校场上画着符,沾了朱砂的毛笔和废弃的黄符随意的堆在脚边。
螭懒洋洋的趴在一旁,尾巴无聊的扫来扫去,校场附近的灌木没有一株完好的。
白荆路过时,见到看不出原样的校场:“……”
竟是比先前数百号白氏弟子的破坏力还强。
他看见他,便想到了侄儿,负手上前,道:“易小友。”
易天问抬头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惦记着他是白宸安的亲叔叔,于是不冷不热的打了个招呼,又垂眸继续。
而白荆想到自己也帮着瞒了宸安,便觉得自己也不配对宸安的好朋友评头论足,耐着性子问道:“宸安最近怎么样?可还吃得惯?中京眼下物资紧缺,只能稍稍委屈你们了。”
“不委屈,已经足够了。”易天问回答倒还算客气。
少年笔下不停,随着笔锋蜿蜒曲折,奇形怪状的字符恍若一个个小精怪跃然纸上。
白荆看不懂,又听不到想要的回答,只能叹气。
暗自责怪自己这个叔叔做得实在不称职。
但他的部下很快找来,说是有重要的发现,白荆只能匆匆跟着去了。
易天问乜了白族长的背影一眼,冷嗤。
比他那儿子都不如,也配。
白荆前脚刚走,白宸安就从院子里出来了。
自上次头疼晕过去后,易天问便勒令不准他再进入藏书楼。
白宸安无事可做,便陪着易天问,看他画符,顺便再同螭玩一玩。
大抵是易天问给了他太多安全感,白宸安向来不粘人的性子,如今除了书,便也开始跟在人身边了。
他蹲在易天问身边,歪着脑袋看了半晌,见少年笔尖一顿,一张成功的符箓呈现在他手中。
白宸安忽然叹口气。
易天问哪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收了符箓,饶有兴致的陪他演。
他装作不知情的问道:“哥哥,好好的怎么忽然叹气?”
“你不准我看书,太过无聊了。”
这话倒也直接。
易天问好笑,但面上不显,挑眉又问:“看我画符也无趣么?”
“……”白宸安还能怎么回答?
知道他在逗自己,于是顺着他的话道:“是挺无趣。”
易天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白宸安“噗嗤”一笑,又轻轻地用那温润的声音喊他,恍若撒娇:“我在你身边又总想聊天,但怕影响到你,万分煎熬。”
易天问摇摇头,弯唇笑道:“你在这里,即便不说话对我来说也煎熬。”
白宸安脸红了红。
他忍不住捶了他的肩膀一下,“说不过你。”
握拳的手却被顺势拉过去揉进怀里亲了亲,“好哥哥,再等我一刻钟吧。”
白宸安用力挣开他:“谁等你!”
轻浮!!!
一来一回间,衣衫不复平整,松松的外衫微敞。
谢言兮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易天问将白宸安拥入怀中,手伸向他的胸前,低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宸安背对着他看不清神色,但耳尖红透,可爱的半隐在云鬓间。
易天问抬眸,看见了谢言兮,稍稍正了正身子,手指依旧不紧不慢的将白宸安的衣服整理好,才后退一步,朝占卜师笑了笑。
白宸安转身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师父,扬起笑颜道:“师父,中京现在情况如何了?”
目光中全然是对他的信任。
谢言兮没有当着白宸安的面发作,只是停在不远处,温和地对他道:“宸安来,师父有事要跟你说。”
宸安便乖乖的走近。
“你母亲这段时间修养,好了很多,能开口说话了,她……想见见你。”
闻言,白宸安嘴角的笑意敛去,低垂眼眸不知所想。
谢言兮见他如此,叹道:“你若实在不愿,不必勉强自己。”
“我去。”少年想好了,坚定道:“到底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卧病在榻本来就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应该奉养膝前,这段时间倒却由着我的顽劣,抛弃了孝悌之礼。”
说到这,少年满心愧疚,“愧对于师父教导,也无颜任性下去了。”
谢言兮也预料到了他会这么说,点了点头,好歹先让母子二人见见面。
血浓于水,母子间哪有隔夜的仇?
白宸安同易天问说了一声,易天问抬头看了看谢言兮,然后笑道:“哥哥尽管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得了这句话,宸安果真放心的去了。
走前,谢言兮盯着符师少年,眯了眯眼。
对方不卑不亢的对视一眼,又从从容容的低下头继续画符。
好似除了白宸安外就没有比画符更需要在乎的事情了。
谢言兮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到底是近乡情怯,白宸安穿过回廊来到容止房间外,手指微屈,在敲下去前止住。
谢言兮在旁边也不催促,等他做好心理准备。
他以为要很久,可没想到下一瞬,白宸安就敲响了房门,温声道:“母亲,我可以进来吗?”
门内的人怔住了,门外的人也惊诧不已。
容止应声,沙哑着嗓子唤道:“宸安?快进来。”
少年便推门而入。
谢言兮倚着柱子,看着宸安的背影,久久不语。
宸安真的……不一样了。
虽然在很久前他就知道,自己只能护住成年前的宸安,他竭尽全力的想让宸安避开劫数。
所幸最直接的办法是有效的,宸安安然无恙的迎来了成年。
但他太忧虑了,甚至不敢给宸安大肆操办及冠礼,只希望孩子能平安度过余生。
直到在沈家的那一方小院中,少年总是频繁的盯着窗外发呆,又或者是抱着书从藏书楼归来的途中,停下脚步去看校场的沈家弟子修炼。
他惶然的意识到,他困不住这个孩子太久了。
十年的陪伴,不只是让白宸安学会了依赖,也将年轻流浪四方、肆意妄为的他拴在了牢笼里。
他恍惚间仿佛又听到了孩子稚嫩的声音。
“师父,宸安会陪你,就像你陪着宸安一样。”
那时,孩子才改掉“谢叔”的称呼,开始叫他师父。
凭借这个称呼,谢言兮才反反复复记起来,宸安不是囿于庭院的鲜花,娇嫩到离开院子就会受到伤害。
风筝断线,那抹曾经近在眼前的明亮终有了另一个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