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纰漏(四)
“兄台外地来的吧?酒量如何?”
酒肆人言喧嚣,掌柜的大嗓门一张嘴,便是屋里屋外都听得见。
白宸安和易天问暂时在贺兰城住下来了,住所是高家主提供的,安顿好后易天问拉着哥哥出门寻酒喝。
“哦!酒量不错?!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打东边来的?那平常喝的估计也就是淡的赛水一样的浊液!敢不敢尝尝我这地道的大夏贡酒?”
易天问爽快应下:“这有何不敢。”
“好小子!”
易天问酒量是真的很好,最喜欢去尝各地正宗的酒。
夏天渐渐隐去,已经能够从街道上的风里嗅到秋天的气息。三五友人围坐在桌案,觥筹交错,杯酒言欢,灼热的酒滚入喉中,身子便不再畏惧即将到来的冷秋。
白宸安无奈的让少年少喝点,不过见他难得的兴致高昂,随他高兴吧。转头却见两位散修背着剑走进酒肆,来到柜台前打断掌柜道:“来壶酒。”
掌柜和易天问都已经聊起了过去喝过的酒,见生意来了也不含糊,麻利的吩咐下去:“来人——给这二位少侠温壶酒!”
声音洪亮,穿透整个厅堂。
随后远远的听见应了一声好。
白宸安近日躲散修次数多了,不免有些警惕,即便知道易天问用了障眼符还是下意识微微别过脸,悄然留意着他们的动静。
应好的那位小二很快送上酒,敏捷机灵,“酒来咯!少侠喝好!”
散修寻了个空地坐着了,其中一位为二人斟酒,酒液清亮,汩汩涌入陶瓷酒杯中。
另一位手随意搭在桌上,开口道:“中京改悬赏令到底是几个意思?先前那个就作废了?万一那符师早就被人杀了怎么办?”
“哪有这么容易。”斟酒的把杯子递过去,“你瞧,这么多兄弟都惊动了,就为抓一个小子。结果现在,连人影都没见到!就算找到了人,我们也没那本事带他回中京领赏。”
“也是。中京估计狗急跳墙了,现在做事越来越不讲道理,悬赏令这么重要的事,说改就改,这不是把我们当猴儿耍么。”
“那你怎么还想当这猴?”同伴调侃笑道。
“还不是为那悬赏金。多少年没有出过这么高的悬赏金了?要是我拿到,那下辈子也不愁吃喝和找媳妇了。”
“哈哈哈哈,也是。”
两人碰杯大笑。
少年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与身旁执杯饮酒的黑衣少年对视一眼。黑衣那位起身向掌柜告辞,“这大夏贡酒确实是酒中英豪!给我拿一坛子回去。”
掌柜高兴了,喜笑颜开地亲自取来,“就当交了这个朋友,便宜些算你!下次再来!”
易天问笑了笑,提起了黑瓷酒坛子,挥手洒脱道:“好说。”
方才有了少年郎“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的恣意轻狂。
陆飞云给了考虑的时间,但也不多了。
中京不消多时就会找上门来,他们也不可能一直躲躲藏藏。
所以他的提议看起来是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是……
陆飞云的恨意远不止如此。
家人接连被害,他利用凶兽复仇,本没有问题。可是符兽之战结束,他依旧执着于中京世族,让白宸安不得不开始思考他是否还隐瞒了更重要的事情。
念头一旦升起,就止不住。
陆氏灭族距今有几十年了,陆飞云经这么久的暗中筹备,加之他利用崔霁云的占卜之术,为他掩盖毁天灭地的恨意,以此躲过占卜师的眼睛。
凶兽的凶悍记载在册,他也见过其力量,但远远不及书中描述。
所以陆飞云手中一定还有凶兽。
为何不在符兽之战中一举摧毁世族?
或许他真正想要杀的人或许本就不是世族,而是藏在世族之下,更加强大的存在!
他千方百计的想要易天问加入他,是担心自己的底牌不足以将中京翻一遍,自己的仇无处可报。
回到居所,白宸安先一步进了房门,拍了拍外袍沾惹上的沙砾。
“哥哥。”
少年剑目星眸,随着门开合带来的明暗变化,裹着深似瀚海的情愫沉沉望来。
白宸安嗅到了风沙的气息,偏头,就迎上了他的目光。
却见少年随手将酒坛子放在房间的桌案上,问他道:“哥哥,你是怎么想的?”
“陆飞云和崔霁云不可信。”白宸安缓神,指节屈起抵在唇畔,凝眉沉思,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中京应该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势力。天问,你可有听说过?”
易天问摇头。
他心道,不,现在应该想的是如果再这么费心神的话,哥哥的头疼又要复发了。
黑衣少年挑眉,有了主意。
繁琐事情纷至沓来,总是有人来打扰他和哥哥的温存时光。
他倏尔靠近白宸安。近到人难以忽视。
白宸安感受到忽然靠近的气息,思绪顿时被打断,“怎、怎么了?”
易天问弯唇笑道:“哥哥,所以你想让我拒绝他吗?”
又来了。
白宸安无奈又涩赧,最近不知为何,天问总喜欢靠近同他说话,惹得自己都有些难以思考。
他默默退开一步,尽力保持平常:“不一定……最终还是得看你愿不愿意。”
易天问自然轻易捕捉到他那一丝不自然,想到哥哥这段时间的偶然露出的不自在,心下有个了雀跃的猜想。
于是他装作没有发现,继而黏过去,“那就好,我就怕哥哥还惦记着中京那几个小屁孩,心软。”
两人的距离又被缩短。
白宸安感觉自己脸已经红了,目光落向了别处,脑袋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到易天问握着他的手,用那双轻佻的眼直勾勾望进他眼底的情景。
更让他隐隐崩溃的是,罪魁祸首还不断在靠近他,语气狎昵伴携着独特的气息洒过他的脖颈。
好像……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了。
才喝过烈酒,酒味未完全消去,是从街上走回时就能闻到的,此时二人独处,那阵酒香几乎要把他给闻醉了。可当再靠近一点时,他反而透过烈酒,嗅到了独属于少年的气息。
是纸张揉碎在手中,墨水泼洒在笔尖,刻入深林的陈木枝干,留下带有纯粹浓厚木质味道的墨香。
这样亲密的接触让少年握着衣角的手指都有些发颤,一如他不安扇舞的羽睫与水润到好似随时能落下泪水的双眸。
易天问无法控制的用目光寸寸流连过他的每一处,克制而眷恋的压下想要将哥哥囚入怀中的欲望,即使他现在无比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浑身温柔可爱的人必然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但是他太懂的怎样引诱猎物了。
他适可而止的后退几步,直到碰到了桌椅,唇边浮现出白宸安最喜欢的那种笑,双手老实的背到身后,倚在案边笑吟吟的看着白衣少年。
少年身形修长,五官风流,长发被黑色丝带挽起,衣袍简练朴素,手指碰到了案,微微屈起,指节分明。
空气再次流动起来了。
白宸安被勾的微微失神,沉默一会才缓缓开口到:“或许要等行动之后……”
他垂眸让目光落在少年的手上。
曾抚摸过他脸颊,从后面环抱过他然后落在腰间的手。
白宸安艰难的继续说完:“世事无常,还需看各方反应如何。今天就这样吧,”胸腔那颗心脏已经不受控制的叫嚣着想要跳出来,少年有些认命的捂住脸,声音闷闷的传来:“我今日出门有些倦了,想先休息一下。”
眼前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对方的容颜却清晰的呈现出来,正如每次等他说话前,少年都会做出的一个挑眉的小动作,然后稍侧头露出一个弧度不大但是很好看的笑容。
“哥哥。”
“哥哥。”
脑海中的易天问与现实中的易天问同时唤道。
现实中的易天问还要过分一点,手都搭在门闩上了,还要回头笑道:“那哥哥可要好好休息。那就祝哥哥今晚能够梦见我吧。”
“……!”
“啪。”
厚实的木门关上,白宸安移开双手,面若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