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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任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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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秦家这几日以来,陆飞云自始至终极耐心的陪着二人,挑剔不出一点毛病。

    他们后来还是去了校场,看了秦家弟子热血方刚的练武。北方弟子性情豪迈,舞剑总是带着磅礴汹涌的气势,加之各个人高马大,与南方和东方清秀的弟子区别明显。

    白宸安幼时有去到过武世家校场,全为剑修的校场看起来单调无趣,日复一日的练习剑术与刁钻的技巧以应对作恶鬼怪。唯一有意思的是,剑气轰鸣的声调杂而不乱,有时伴着风声呼啸,斜影憧憧,在坚硬的花岗岩地砖上留下道道剑痕,很快又恢复如初。

    初入沈家,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观察弟子们的抚琴扬笛奏曲成为小小白宸安的生活步调。

    有时是坐在场边的青石阶台上,支着脑袋安静的看着;

    或者是在树荫摇曳下躲阳时,看他们受不了烈日曝晒而怨声载道;

    也会在阁楼的廊道抱着师父嘱咐他看完的书籍,驻足观望一阵,然后莞尔离去。

    大家都知道他是世家中唯一不用日日练习的人,即便不清楚他的来历,但也依旧师弟师弟的叫着。

    后来他们目睹过这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唤容止先生为“娘亲”,自然也就知道容止先生对他的冷淡。

    他们也不过少年尔,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不知道为何做娘的要这般对待孩子,不知道为何最后这个叫“白宸安”的没有灵脉的小孩变为了谢言兮先生的弟子,但不能阻碍他们对于这个师弟的喜爱。

    于是他们时常会找到这个小少年,向他抱怨先生严厉,也会给他带些新出的糕点或者草编的小玩意儿,或者给他弹曲子听,总是不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把对他的同情转换为了怜爱。

    白宸安那时不怎么爱说话,只是乖巧的笑着,然后悄悄给他们送去后院摘来的新鲜莲蓬和西瓜,要么挎着小篮子,里面装满亲手做的凉茶。凉茶里放了薄荷叶子,清凉解暑。大家愈发喜欢这个小师弟了。

    叶家偶尔也来人,在交谈时会看到这个少年,面熟了,也要打声招呼,“宸安么?你记得我不?”

    小宸安便害羞的笑了笑,涩赧的望向沈家的弟子。

    沈家小孩也不知道该怎么论称呼的事,道:“那就叫师兄。反正都是南方的。亲家嘛。”

    他们笑嘻嘻的,后来果不其然被长辈知道,罚站了,“带坏人家谢先生的宝贝徒弟。”

    宸安悄悄的跑到他们身边,脸上还带着红晕,白里透红煞是可爱。

    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的陪着他们一起站着,面对墙。

    沈家师兄师姐们笑了,捏他脸,“你来作甚?待被爹娘瞧见,又要训斥我们。”

    宸安不知所措,但不会哭,就抬着脑袋固执的看着他们。

    “哎呀哎呀。”

    大家都放肆的大笑。

    最后的最后,沈家长辈看这小孩实在认真,忍俊不禁的放所有人走了。

    “谢先生的小弟子,真是生得可爱。”

    那时容止已经离开,小小的少年几经颠沛流离找到了一群可以依赖的亲人。

    ————

    “秦家弟子都会骑射么?”白宸安与他并肩走着,相谈甚欢,难得身旁没有跟着易天问。“初入云中城我便看到了不少纵马者。”

    陆飞云看了校场里的弟子们一眼,转眸对着白宸安笑:“大多吧。北方地域辽阔,多是草原牧场,骑射大约是从小培养出来的习惯。但他们的剑术也不错,是吧?”

    白宸安颔首,“是。”

    “不过若秦家弟子真想当弓手,也会相当厉害。”

    白宸安略为意外的看他:“你也会这么觉得吗?”

    陆飞云提了提袖子避开了从花圃里伸出来的短枝,笑道:“认识秦昱的人大概都会这般想吧。但阿昱在弓术上的天赋是无人能比拟的,秦家估计再也出不了这样一位年轻的弓手了。”

    白宸安怔了怔,道:“所以秦家才容允他成为真正的弓手么?”

    “是。”

    “那他弓箭上附有的占卜师的‘写意’,是从哪位占卜师手里得来的?”

    陆飞云目光落在他身上,笑了笑,“我以为你身为谢先生徒弟应当知道这件事情的。”

    白宸安一顿,讶然道:“竟是家师?从未听他提起过。”

    “谢先生在五原泉给阿昱的弓附上了这道‘写意’。”

    “是……在雅戈集上?”

    陆飞云颔首。

    白宸安沉思片刻。

    复而又问起别的:“陆先生为何来秦家?”

    陆飞云回忆道:“说来也是碰巧,当初我仗着自己会点江湖杂术来北方游玩,唔,也算是散修吧,碰巧遇到了秦家主,在他的邀请下便来了。现在算来,莫约有五年光景了。”

    “那先生不想家里人么?”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陆飞云摇了摇头。

    白宸安愧疚惊慌道:“对不起,我……不该……”

    陆飞云笑了笑,安慰道:“无碍,我已经看开了。”

    白宸安之后便带着内疚的情绪与他聊天,情绪不高。

    陆飞云见状,便贴心的留出空间给他自己,以公务为由转身离去。

    一声叹息徘徊路间,无息散落于花草丛中。

    ……

    回到客房内,并不见易天问的身影。

    白宸安淡然,素白的手执起茶具细细清净,取出陆飞云赠予的茶。

    据记载,“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此茶细嫩紧结,白毫显露,味香碧翠,匀细比针。芽尖泛紫,背卷如笋,生于顾渚,故曰顾渚紫笋。

    沸水浇滚,橙黄明亮的汤色在白玉瓷杯中绽放开来,随同着沁香馥郁,未饮先醉。

    “好香。哥哥,我回来了。”

    易天问推门而入,便见他跪坐案旁,手中正沏着茶。

    白宸安笑道:“坐。尝尝陆先生的茶,这可是极佳的上品贡茶。”陆飞云舍得将这好茶予他,不知该感慨他的大方还是自己小气了。

    “哥哥,你知道我又尝不出区别。让我浪费么。”

    话虽这么说着,他却很迅速的夺过茶杯喝一口,一滴不剩了,神情得意的还了回去。

    白宸安失笑,“非得喝我手里的?小孩。”

    易天问很高兴的“嗯”了一声。

    “怎样?出去转了转看到了些什么?”

    易天问坐在他对面,回道:“也没什么,就是北方的一些玩意,看多了倒不觉得有多么稀奇了。”

    “的确如此。”白宸安重新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而自己拿起案上未用过的杯盏。

    易天问瞧着并不满意,一口饮完。

    “暴殄天物。”白宸安瞪了少年一眼,“不给你喝了。”

    “唉!哥哥——我错啦。你行行好,再赏小的一杯?”

    “才不要。”

    窗外,月季明艳随风摇动,粉白和红色掺杂成趣,翠绿枝叶相辅相成。几抹黑色身影悄无声息贴着墙角离去,携起一阵清明风。

    立夏来了。

    ————

    复而又在秦世家住上两三日,白宸安终是向陆飞云请辞道:“在秦家叨扰了数日,自觉添乱,还是早些告辞些好。”

    陆飞云挽留道:“宸安怎会如此想?是我们招待不周令你无趣了?该是我们赔罪。”

    相处几日,二人性情相似,谈的投缘,便从先生、公子换为了亲近的兄弟相称,而陆飞云长白宸安五岁。

    “实不相瞒,陆兄,”白宸安不好意思笑笑,“我还在南方时便听闻了西北边的趣事,想在多去看看大漠风光,我又不能依灵气代步,脚程实在不快,想着最好是在寒冬前回到南方,也好立即将那游记整理出来。”

    陆飞云赞同道:“这倒的确是赶时间的。离家这般久,想毕谢先生也放不下心来。”

    白宸安叹气道:“是啊,头一次离家远行,时常想念师父。不过这也是师父交代来的任务,一路见闻实属以山河为书,怀情为笔,读得畅快。”

    “我都有些羡慕你这般自在了。”陆飞云感慨道,“可惜现在我这蒲柳之质,这些年来一直在秦家修养。我也曾和人相约一起游山逛水享天地灵杰,但……”

    白宸安温声道:“若是不便讲起,便不说吧。”

    “也没什么不便的,只是时常想起我那病故的友人,落月屋梁,依旧悲痛难捱。”他沉沉的放下手中茶杯,脸上难掩伤心的情绪,星眸含泪,几欲滴落。

    “……”白宸安无言,只能轻拍他的肩膀。

    待他情绪好转,白宸安心疼道:“陆兄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多加休息,日后我再来北方探望你。”

    陆飞云拭去眼泪强颜欢笑道:“你少说我,我见你也这般瘦弱,在外游历更要照顾好自己,在外水土不服才是难受,想找个照顾你的人都没地寻。”

    “我还有天问呢。陆兄尽管放心。”

    “就你那随从,瞧着比你还要少爷派,谁照顾谁?”陆飞云终于笑了,“好了,这几日有你陪着,我极为开心,没想到一晃就是七日过去。你打算何时启程?”

    “明日吧,陆兄,我再陪你一日,如何?”

    “求之不得啊,明日我叫旭山呈点好酒来,你可要赏我面子来赴这饯行宴。”

    白宸安无奈笑道:“好好好,陆兄美意岂能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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