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蟒龙佩
——“玲珑…玲珑…”穆瑞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叫。
唐晓眉心动了一动,最后看了眼垂死的穆瑞,凑近他的耳背,低声道:“我记得,你说,上林苑我保护太子回来,就会把郡主许配给我。我不会忘…不会忘…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铲平贤王府才好,但我不会这么做…郡主,我怎么舍得伤了她…”
唐晓深吸着穆瑞身体涌出的血腥气,快活的直起身,步履决绝。
孔桀冷冷看了眼还在抽搐的穆瑞,举起剑道:“让属下送贤王最后一程。”
——“不必了。”唐晓冷漠道,“本宫要他流干最后一滴血,送他一程?太便宜他。我们走。”
孔桀半张唇齿,暗叹主子的冷酷血腥,顺从的扬起臂膀,“走。”
训练有素的护卫借着夜色的掩护,箭一般冲进了无边的夜幕里,朝着岳阳的方向驰骋而去。
发觉狼栖谷有马队出来,陆乘风等人赶忙拉着穆陵躲进密林,百余名黑衣人急促驶过,个个身姿矫健一看就是军中好手。为首那人身形英武,陆乘风眯眼看去,突然生出似曾见过的感觉。
疾风剐过,卷起唐晓半边裹面的黑巾,唐晓下意识伸手去掩,黑目闪出锐利之色,映入陆乘风瞪大的眼中…
——啊…陆乘风低呼发声,殿下…
马队过去,陆乘风一个恍惚,只见穆陵猛抽马鞭冲向狼栖谷,陆乘风阻拦不住,心里也牵挂贤王生死,顾不得多想也跟了去。
见到几个时辰前还活生生的兄弟朋友一个个倒在了血泊里,浴血多年的铁卫也是涌出热泪,明知道不可能还有生还者,但还是心存一丝希望,小心的搜寻着地上的尸体。
——“皇叔…”穆陵哽咽低喊,“皇叔…”
“王爷,王爷在这里…”有人惊呼出声,“王爷,王爷!”
穆陵疾奔过去,见穆瑞已经闭上眼睛动也不动,身中三箭血流成泊…穆陵僵僵跪地,“皇叔…皇叔…”
陆乘风忍着悲痛去试主子的鼻息,“殿下,王爷还有气…气息微弱…该是…救不了了…”
——“皇叔!”穆陵扶起穆瑞还有一丝温热的身体,悲锵发声,“皇叔…”
穆瑞艰难的睁开黏在一处的眼皮,涣散的瞳孔慢慢放大,却流露出一种巨大的快乐,他竭尽所剩无几的力气,枯唇张开想说些什么,穆瑞动了动眼珠瞥向陆乘风,陆乘风顿时会意,示意其余人和自己远远走开,只留下穆陵和自己的主上。
——“皇叔…”穆陵的下唇被自己咬出血来,“我带皇叔回岳阳,去找莫神医…他一定可以就你…皇叔,我带你回去…”
——“不走了…”穆瑞攥住穆陵的手,死死扣住他的指尖,深按进他温热的血肉里,“让,让我…好好…看你…陵儿…”
穆陵拉下蒙面的黑巾,两颗泪珠滚落在穆瑞的脸上。
穆瑞深望着儿子的脸,还有那道深重的刀疤,他多想摸了摸这张年轻的脸,但他已经使不上半分力气,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但他心爱的儿子,会代替自己走下去。
——“陵儿…”穆瑞低呼,“还回来做什么…岳阳,去贤王府…去见你…见你…见你的…母亲…”
“母亲…!?”——穆陵眼前斗转星移,化作什么都看不清的蛮荒,“去见…母亲?”
穆瑞使下最后的力气,扯下腰间的龙佩塞进穆陵手心,“见龙佩,如见本王…你拿着它,就可以号令…号令本王所有…陵儿…陵儿,拿着。”
穆陵僵僵握紧手心,龙佩被血水染的已经辨不清原本的色泽,穆陵眼睛一眨,落下两颗悲愤的泪水。
穆瑞挤出最后的笑容,释然的松弛下抽动的脸,“我知道…听不到你喊我一声…父王…去,去见见你的母亲…她…该是不会再恨我了吧…”
穆瑞吐出最后一个字,头歪在了穆陵的怀里,身下的血水凝做了冰块。
——“皇叔…”穆陵沉下声音,“…父——王…”
陆乘风等人围着穆瑞的遗体齐齐跪地,按下手里的剑刃,等待着穆陵走出悲痛。
穆陵小心的放下穆瑞,果决的站立起身,暗夜里,他左颊的刀疤格外骇人,他的眼神不再蕴着滚热的情义,化作世上最冷的寒冰,再也不会被融化。
陆乘风眼前闪过策马奔腾的那个人,那张侧脸,那个眼神…他突然明白了贤王对自己的嘱咐——“那位殿下…”
眼前主上牺牲自己护下的这个刀疤男子,才是…自己,和贤王府所有人…将要誓死效忠的…那位殿下。
岳阳城贤王府
偏院的小宅里,沉坐诵经的贤王妃宋瑜似乎并不喜欢有人打扰自己的清静,再看来人是一男一女,模样俊秀倒也不像惹人厌烦的样子,尤其那个男子,还是给自己诊治过的少年神医。宋瑜抬眼对莫牙微微颔首,予一位身份尊贵的王妃而言,这已经是难得的客气。
宋瑜略带不悦的看了眼穆玲珑,“你父王不在府里,你倒是越发大胆,明知道娘亲不喜欢有人打扰,还带来两人…”
莫牙端详着宋瑜,比起数月前那一面,眼前的宋瑜虽然还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但气色比之前已经好上许多,郁结伤肝,难以根治,能调理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不容易。
——“听玲珑说,莫神医真的弃了门客不做?”宋瑜放下手里的佛珠,“改去做太医了?”
莫牙正经道:“都是行医求人,做什么,重要么?”
宋瑜看向程渲,她从没见过这个女子,但见莫牙和她靠的极近,举止眉间满是呵护,宋瑜知道她就是莫牙心爱的夫人,司天监叫程渲的女卦师。
——“听玲珑说。”宋瑜虽然是轻声细语,但口吻里带着孤冷的傲气,这位深居简出许多年的贤王妃,看着娇弱低调,但话语里还是不改当年的尊荣,清清淡淡的话音已经把来客置于千里之外,看着是一副难以亲近的模样,“她请来的程卦师卦术精湛,居然还会焚骨?”
——“程渲不过略知一二,是郡主谬赞了。”程渲不卑不亢。
“魏玉去世后,司天监的气数就到头了。”宋瑜露出少许惋惜,“原先他义女倒是有些天赋本事,可惜却没有纵横朝堂的运数,年纪轻轻葬身火海…”宋瑜上下看着秀雅的程渲,“程卦师正当最美的年华,身边又有个疼惜自己的夫君,听一句劝,卦师难善终,要想快乐平安一生,弃了卦术,别做了。”
穆玲珑咧着嘴对莫牙做了个鬼脸,母亲喜欢说教,逮到谁都要劝说一番,穆玲珑生怕程渲听得心里发堵,笑嘻嘻的揽过母亲的肩膀,撒起娇道:“程渲无心青云直上,玲珑请她过来,也是给娘亲卜个平安,哄您高兴呐。宫里多事,连带着您也几天没有睡好,程渲最得太子信任,还是太子亲自挑进司天监的…”
——“太子亲自挑选?”宋瑜眉间一动,看着程渲的眼神认真起来,“程卦师靠什么打动了太子?”
“龟骨秘术。”程渲浅笑,“程渲小技,一定是比不过王妃刚刚说起的那些人。”
“有些意思。”宋瑜轻轻咳了声,“太子青睐的卦师,一定有过人之处。那就…试上一试。”
穆玲珑拉扯着莫牙的衣角,使着眼色道:“占卜时,不能有外人在场,走啦。”
莫牙心里是不乐意的,但看贤王妃比程渲还弱,卜个平安尔尔,又不像上回穆瑞卜什么邪乎的生死卦…莫牙少许犹豫,衣角已经快被穆玲珑扯烂,看在一身好衣裳的份上,莫牙决定从了穆玲珑这回…
屋里,宋瑜执起剪子,绞断垂下的灯芯,灯火一下子亮堂了许多,映着她有些晦暗的脸,岁月无情,宋瑜的脸上已经皱纹丛生,不复当年的青春,但一双眸子仍是温婉动人,依稀可见那时折服穆瑞的美貌。
宋瑜凝视着对面的程渲,良久道:“怪不得太子对你另眼相看,你进屋到现在,眼睛都没眨几下,坐下时也是小心翼翼抚着桌角,你和太子故人一样,是眼盲的。太子钟情那人,连带着移情在你身上。”
——“王妃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许多年,提起太子殿下,王妃好像知道他很多事呢。”程渲俏声笑着。
宋瑜缓缓合上唇,笃定道:“玲珑和太子走得近,为了给我解闷,经常说起外头的事,我虽然没有出王府,外头的事,我知道的确实不少。”
见程渲笑而不语,宋瑜又道:“你擅焚骨,可惜我这里简陋,也没有焚炉给你施展。不知道你还会什么?最好简单些,我身子不好,耗的时间太久,怕是要好一阵才能缓过来。”
程渲朝宋瑜伸出手,轻松道:“能摸一摸您的掌纹么?”
——“掌纹?”宋瑜捋起衣袖,“记得上次别人替我占卜观相,都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程渲摩挲着宋瑜的掌心,闭眼道:“上一次?卦师是怎么和您说的?”
宋瑜黛眉淡漠,如同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那个卦师说,我命中带着不可逾越的贵气…”宋瑜不屑的笑了声,“那时我已经是贤王妃,贵气?这还需要占卜么?卦师多是招摇撞骗,信不过的。”
宋瑜看着自己枯枝一样的手肘,像是叹了口气,“今日的我,能多活一日都要谢天谢地,粗茶淡饭青灯诵经多年…贵气?程卦师,你看得见我身上的贵气么?”
——“王妃掌纹清晰,命运坦荡并没有什么坎坷。”程渲抬眼,“那位卦师说的也不错,您贵气比天,很多事,应该是您自己越不过去,这才愁苦半生吧。”
宋瑜收回手肘,放下捋起的衣袖,“还以为程卦师有些和寻常卦师不一样的地方,看来也不过如此,都是司天监混口饭吃而已。请回吧。”
程渲静坐不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岳阳人都说,贤王是齐国第一大圣人,为朝廷殚精竭力,可惜却是子孙福淡了些,只有一个女儿,虽然穆郡主孝顺,但膝下无子,也可以说是贤王爷的一件憾事。贵族男子妻妾成群也是正常,既然妻子没有生出儿子,贤王大可以纳进许多妾室,总会有天生出世子来…但贤王却只有王妃您一人,痴心可昭日月。王妃,您的夫君有贤名,有情意…您为什么日日留在这里,对他避而不见?难道…是他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您,让您…不能原谅。”
——“够了!”宋瑜喘了口气,“我累了,你出去。玲珑,让程卦师出去…”
——“您不止穆郡主一个女儿。”程渲打断道,“中秋夜,那个中秋夜,您生下了一个儿子。”